第二十一章 计划

　　青天，远山，山连着天，天连着山。
　　黄狗就坐在青天与远山之间。
　　这里的风雪山川和这里的人，他都久已熟悉。
　　因为他在这里长大，他是个浪子，他没有根，他的童年也只不过是一连串噩梦而已，可是在他的噩梦中最不能忘怀的还是这个地方。
　　家乡，多么美丽的词语，多么温馨的词语，家，始终都是在冬日严寒中想起就让人心里有一丝暖意的地方。
　　白雪未融。
　　千里冰封，大地一片银白。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天空澄蓝，积雪银白，梅花鲜红。
　　他静静的躺下，躺在银白的大地上。
　　雪冰冷，但他却觉得愉快极了。
　　很少有人能够享受这自然的快乐，也许人们在意的只不过是口袋里有多少银子，住什么样子的屋子，吃什么样的饭，喝什么样的酒，找什么样的女人而已。
　　这当然是快乐的一种，只不过这样的快乐未必真的就是快乐。
　　当你身处世外，忽然就会发现，与自然的广阔美丽比较起来，那些用银子换来的快乐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银子可以买很多，但绝买不了春夏交替，买不了春雨秋风，买不了落花飞雪。
　　当然买不了情人温柔体贴的心。
　　怜儿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幽幽的望着他。
　　她笑，眼睛里蜜意盈盈：“你真的是个可爱的人。”
　　黄狗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如果我不是个可爱的人，我的怜儿又怎么会送上门来？”
　　怜儿垂下头，她的脸红得像山中的梅花；“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的，因为你这个小王八蛋知道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黄狗故意板起脸：“我可不是小王八蛋，我是一只坏坏的狗。”
　　怜儿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她的手温暖柔软：“可惜我偏偏爱上了你这只坏坏的狗。”
　　“只可惜我这只狗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可惜，真可惜。”
　　怜儿的眼睛里仿佛有泪水：“你明知道这是件很要命的事，为什么还要来？”
　　黄狗笑了笑：“如果我不来，你老爹岂不是就要来做这件要命的事？”他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敢想象当怜儿听到你老爹没命的消息时，会是什么样子。”
　　怜儿幽幽的叹了口气：“可你又知道不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黄狗又笑了：“我的位置，在哪里？”
　　怜儿红着脸说道：“当然在怜儿这里。”
　　“怜儿的哪里？”
　　“怜儿的心里。”她的头垂得更低。
　　黄狗又笑了，笑的很贱：“怜儿的心在哪里，是不是在这里呢？”
　　他弹起身子，手已经抓了过来，他抓的是怜儿心的位置，但女人的这个位置通常是不会让男人轻易抓到的。
　　然后幽静的山间就听到一阵骨头格格作响的声音。
　　怜儿的手看上去柔若无骨，但只是轻轻一扭，黄狗的手几乎都要断了，这正是北派擒拿手里最精华的一招。
　　黄狗似已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额上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他的声音都已经颤抖：“怜儿姑奶奶，我知道错了，再不放手，我的狗爪子就要断了。”
　　怜儿眼睛又不禁露出些歉意，又觉得有点心疼了，手上的力量不觉放松了些，柔声说：“可是我早已说过，只要你能做成这件事，我就让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她的意思，就算是呆子也听得懂。
　　黄狗却好像听不懂。
　　他又慢慢地躺下来，躺在地上，本来总是显得很和气，很愉快的一张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伤感之色。
　　他没有说什么，过了很久很久，还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怜儿的心更软了，却故意板着脸：“怜儿就算捏痛了你，你也不必像孩子一样赖在地上不起来。”
　　黄狗还是不开口。
　　怜儿又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想心事？”
　　黄狗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在想，以后你老爹一定会替你找个很好的男人，一定不会是干我这行的，他不会有随时送命的危险，你们……”
　　怜儿脸色已变了：“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黄狗笑了笑，笑得很凄凉：“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希望你能很快就忘了我。”
　　怜儿的脸已苍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刚才的话，你难道听不懂？”
　　黄狗叹气：“我听得懂，可是我也知道，我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了！”
　　怜儿急着问：“为什么？”
　　黄狗淡淡的说：“自从我答应来做这件事的那一天，我已没有打算再活下去，就算我能有机会杀了他，我也绝不会再见到你。”
　　他目光凝视着远方，脸上的神情更悲戚。
　　怜儿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也好像有根针正在刺着她的心。
　　黄狗忽又笑了笑：“无论如何，能用我的一条命，去换他的一条命，总是值得的。我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只不过是一条比较富有的流浪狗而已。”
　　怜儿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
　　她忽然扑到他身上，用她温暖柔和的嘴唇，堵住了他的嘴。
　　在这个缠绵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被打扰，也没有人愿意去打扰。
　　但萧九肯定是个例外。
　　他现在正在一瘸一拐的向这边走过来，用手捂着嘴，嘴里还流着红色的液体。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铁打的，但若比起厚实的大地来，还是差了一些，地不知道疼的滋味，但是他知道疼，现在他的身体没有一处不疼，眼看就要散架一样。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牙很硬，就算是啃上几块猪大骨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岩石显然要比骨头硬得多，所以他的一颗门牙已经留在了从树上摔下来的地方。
　　怜儿赶紧站起来，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黄狗没有动，但是眼角的肌肉也在微微跳动，他现在一定恨死了萧九。
　　萧九走过来，咧开少了一颗门牙的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黄狗咬了咬牙：“你长没长眼睛？”
　　“当然长了，而且还不算小。”萧九的眼睛的确不小，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眨了几下。
　　“你既然长着眼睛，难道你不觉得现在过来是打扰我们？”
　　“我本来也不想打扰的，但现在不能不能打扰。”
　　“为什么？”
　　“因为他来了。”
　　黄狗的脸色变了，怜儿的脸色也变了，显然他们知道萧九口中的他是谁，显然知道他的可怕。
　　萧九的脸色也很凝重：“这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他来的太早。”
　　黄狗沉吟着：“既然来了，我们就必须把计划提前一些了。”
　　萧九摇头：“现在还不行，你应该知道，我们三个绝不是他的对手。”
　　怜儿皱眉：“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萧九看了看天：“现在只能祈求上苍，不要让战龙与天怒两败俱伤了，没有他们，任何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的。”
　　怜儿咬着嘴唇：“难道六扇门还要靠这些江湖人么？”
　　萧九叹了口气：“你还太年轻，还不知道昔年斩天剑一的可怕。”
　　黄狗瞪着他：“你今年多大年纪？”他忽然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竟然差点忘记了，你只能数到九。”
　　萧九的眼睛里放着光：“想不到我的优点你居然还记得，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黄狗很鄙视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只是我的债主。”
　　“你可以和你债主做朋友的，也许你的债主高兴了，说不定会免了你的债。”
　　黄狗的眼睛也放着光：“那我的债主什么时候会高兴？”
　　萧九很高傲的抬起头：“只要你答应你的债主一件事，你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
　　黄狗赶紧问：“什么事？”
　　“你的债主有个老婆，现在被人关在风云客栈里，只要你能把她救出来，我们的帐就两清。”
　　“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林小溪，铁血帮的林小溪。”
　　黄狗点点头：“我记得了，风云客栈，林小溪。”他看了看萧九：“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做。”
　　萧九问：“什么事。”
　　黄狗走过来，忽然出手，一拳打在萧九的肋骨上，他的人就像一只煮熟的虾，弯曲着蹲在了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黄狗又挥拳痛击在他鼻梁上。
　　这不仅因为他实在完全没有警戒，也因为黄狗的手法实在太巧妙，出手实在太快。
　　可怜的萧九，被他的铁拳一击，就已仰面倒了下去。
　　黄狗的拳头雨点一样打在他的身上，边打边骂：“老子这点好事全让你给破坏了，老子这一肚子气当然得从你身上发泄出来！”
　　萧九已无法开口，连哼都哼不出了。
　　黄狗拉着怜儿的手，走向了风云客栈，风中传来他们的声音。
　　“他是你的债主，你欠他什么？”
　　“我欠他一条命。”
　　“那你还敢出手打他？”
　　“他要是不打他，他才真的不会高兴。”
　　“为什么？”
　　“因为我揍了他，说明我还把他当做朋友，所以他不但不记仇，而且会很高兴。”
　　“他这个人真的很怪。”
　　“怜儿你错了。”
　　“怜儿错在哪里？”
　　“他不是怪，而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