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二章一九八二年（二十二）

1982年11月1日星期一晴
这两天为什么心绪不宁呢？这主要是因为那种急于求成的心理占了上风。自己曾经是一个朝气蓬勃，高擎理想之旗，勇往直前的青年，却突然间变得毫无斗志，萎靡不振，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如果不重新振作起来，自己将会变成那种胸无大志的庸人，这应该引起自己的高度高度重视和警惕。我曾经以自己有理想有抱负而自傲于庸俗青年之列，怎么能将这引以为骄傲的珍品丢掉！理想就是生命。丢掉了理想，哪里还有生命？要经常勉励自己：奋起在应该奋起之时，拼搏在大可拼搏之日。

1982年11月2日星期二少云
电影《检察官》在主要人物塑造上存在瑕疵。余力既然是一个干练的检察官，那么，他的言行举止应该是深思熟虑的。影片在塑造这个人物时，也确实下了功夫。但是，在整个案情尚未明晰，仍在调查中的时候，这位检察长竟对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公安局副局长很冲动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使嫌疑人产生防卫心理，这未免失之慎重。因此，这一疏漏影响了这个人物的形象塑造。

1982年11月3日星期三雨
我心中燃烧的信念之火，
我心中有一片闪烁的希冀之光；
坚信光明能战胜黑暗，
坚信春风将送来百花的芳香。
为了做人的尊严，
我愿意承受这人生的磨难，
在严寒的冷酷中默默成长。
当幸福女神伸出温存之手，
当生活中开出妩媚的鲜花，
我的泪水会在激动飘洒！
包含的是劫难后的欣喜，
更有新生活的热望。

1982年11月4日星期四阴
青年之所以称之为青年，就是因为风华正茂，朝气蓬勃。年轻的时候，遇到困难应该努力克服，奋力抗争，埋怨叹息都是懦弱的表现。前几天我为什么心绪不宁？就是因为生活的艰难消磨掉了我的青春锐气，在这样的艰难中，我抱怨、恐惧、哀叹、苦闷。这是不应该的。那些生活在豪门显贵家庭的青年，他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和诗情画意，他们没有吃过苦受过累，心胸应该是狭隘的。而我，却在艰难的生活中学到了许多许多在那样优越条件下学不到，也没法学到的东西。比起他们来，我的艰苦生活倒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鲁迅说：有谁从小康堕入困顿的吗？我以为在这路程中，大概可以看到认识的真面目。是的，我在被人蔑视的环境里，窥见了人们的内心世界——善良的、凶狠的、麻木的、阴暗的、欺软怕硬的、见风使舵的等等。
让我追随理想的光，在艰难的逆境中，用笑脸去迎接悲惨的厄运，去探索人生的途程吧，就是跌跤，也要朝前倒！

1982年11月5日星期五雨
外来的打击其实倒是振作了我的新精神。
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新的生路还很多，我必须跨过去，因为我还活着。
在生活的道路上，我肩负着重载，所以我的脚印陷得这样深。

1982年11月6日星期六雨
深秋的夜静极了。我正伏案写作，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音很大，还夹杂着“咚咚”的脚步声，我拿起手电筒走出屋子，在强烈的电光下，一个人正在拼命的逃跑，本村的几个人也在奋力追赶，那人一定是一个小蟊贼。现在社会治安混乱，打架斗殴，盗窃劫道，各种案件层出不穷。

1982年11月7日星期日阴
人们喜欢用飞蛾投火来形容自取灭亡。但是，对飞蛾投火，我另有一番认识。飞蛾为什么投火？因为火光照亮沉沉夜空，飞蛾为追求光明，不畏艰险，勇往直前，它为追求光明而献身，是应该受到人们敬仰的。

1982年11月8日星期一雨
读小说《灵与肉》，我觉得许灵均回到牧场的理由是充足的，没有牵强之感。而我小说主人公薛冰留在农村就显得难以服人。许灵均生长在动荡年代，心灵有着深深地创伤；薛冰生长在所谓的“大治之年”，用塑造许灵均的笔法塑造薛冰显然也不恰当，这让我在两个人物中间徘徊，始终走不出来。

1982年11月9日星期二多云寒流
有人说薛冰的形象有些拔高，脱离现实，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并由此得出结论，小说主人公薛冰留在农村不能令人信服。
今天特意收听了中央电台播放的豫剧《朝阳沟》，觉得银环和薛冰有相似之处。如果用上述观点看待银环，那么这一形象的塑造更是拔高，甚至有假大空之嫌，可是银环却赢得了观众，这说明什么呢？我以为，用此种笔法塑造薛冰应该很恰当。他们都是刚踏上社会的青年，对生活抱有一种美好的感情，都愿意留在农村，建设农村。而且，我认为，在留乡的理由上，薛冰更充足些。
银环和许灵均相比，许灵均的形象更丰满些。而许灵均爱牧场是有深刻根源的，是以感情为基础的；银环爱农村是因为受党的教育，英雄人物的熏陶，是硬从脑子中生长出来的。二者相比，银环的形象就显得虚无和不真实。如果用许灵均和银环这两个艺术形象的塑造笔法，集于薛冰一身，那么薛冰这个艺术形象会不会较前两个更丰满呢？

1982年11月10日星期三晴
今天我到集上买鲤鱼，是给母亲吃的。俗话说：六十三，吃条鲤鱼窜一窜。

1982年11月13日星期六晴
傍晚，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散步在麦田间。天虽然没完全黑下来，但是露水却打湿了我的鞋袜。想起陆游的咏梅诗：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在学校的时候，我经常发现一位女同学在夜色苍茫中于野外散步，她时而昂首远眺，时而低头沉思，我暗暗敬佩她。远眺，说明她胸怀宽广；沉思，说明她有思想。古人说：巧者劳，而智者忧。忧者，必为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我的一位比较要好的同学曾经对她有好感，不知他们走到一起没有。

1982年11月14日星期日阴大雾
看了刘锡诚对何士光小说的评论，受益匪浅。我发现自己在小说创作上至今仍未摸索出一条路。这与我对生活的观察不到位关系甚大。我身处生活中却没有深入了解生活，只一味地钻在书本里，没有到生活中交接朋友，没有深入到大众中去，那种清高孤傲的品行，决定了我看别人都庸俗无知，不堪交往。这阻挡了我创作的进步。为了观察生活，积累素材，我必须挤出时间，放下书本，到人群中去，到大众中去。

1982年11月15日星期一晴
晚上听说某青年找对象花钱花得倾家荡产，实在令人胆寒。婚姻，应该是爱情的结果，而不应该是物质的代名词或是金钱的奴仆。娶一个媳妇要花费那么多，买一头大肥猪也不过几百元钱，而一个不足百斤的女人售价却这样昂贵。怪不得有人说，动物中，人是做宝贵的。

1982年11月16日星期二晴
收听中央台少儿节目播出的电影《半夜鸡叫》，使我想起来少年时代的往事。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位体育老师曾给我们读过小说《高玉宝的故事》，半夜鸡叫的故事就是从那里选出来的。那是我系统接触的最早的文学作品。我常常为为书中人物的悲惨遭遇感动甚至流泪，有一些女同学甚至哭出声来。那位老师读得也好，声情并茂，感人至深。我还清楚的记得，每当上体育课时，我们就围着那位体育老师，再三要求他给我们读高玉宝的故事，我们都听入了迷。我怀念少年时代的纯洁无邪，怀念那个天真善良的我。那是爱憎是真诚的，我会唱那首“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的歌。我还记得，那时是怎样渴望戴上红领巾，怎样去做无名英雄。我把一切都看得很光明，看生活中的任何人都那样善良正直。
如今我长大了，成了一个潇洒蓬勃的青年。饱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少年时代这些美好的记忆已经被生活的恶浪荡涤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今天偶然听到这个半夜鸡叫的故事，使我对少年的美好时光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如今的我，有一颗苦和甜、悲和欢浸透的心，有一个过早成熟的复杂的大脑。也许在我的身上，再也看不到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影子；也许我的欢乐像我的少年那样，再也不来找我。

1982年11月17日星期三晴
陆续读了评论家刘锡诚对几个作者近来作品的评论，我深刻地感到，接触大众问题，已经很严肃地摆到我面前。从目前的情况看，我的生活圈子很小，接触的人太少。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农村包产到户以后，人们聚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二是我的时间紧迫，一直没有走出自己的屋子。其结果是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1982年11月20日星期六雨
为了积累创作素材，我今天去看了一场戏。到达露天剧场的时候，戏已经开始。我站在高处，全神贯注地注视每一个观众，倾听他们的议论。当我把目光投向舞台一侧的乐队时，发现一个少女忽闪着一对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乐队里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她的延伸和表情令人怦然心动，心旷神怡。这样的眼神我没见过，当然也没在作品中描写过。我想，塑造人物一定要多描写眼睛，因为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

1982年11月21日星期日雨
他们的谈话有些无知，但对我启发很大。我必须了解他们，描写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密切地接近他们。

1982年11月22日星期一阴转晴
我需要一个生动活泼热闹的生活环境，可是在农村没有。我所渴望的那种有组织、有秩序、丰富多彩的生活只能是一种幻想。

1982年11月23日星期二少云
今天在张松兄处看到青春编辑部的退稿信，编辑诚恳地劝他，初学写作者，不要运用电影蒙太奇的手法，要他多读一些当代的优秀作品，多研究一些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这对我也有启发。

1982年11月24日星期三晴转阴
今天从小军那里借了一把二胡，每当劳累，每当夜读疲倦想要偷懒时，坐在院子里拉几首曲子，那也是一种情操的陶冶。

1982年11月25日星期四阴
记一笔流水账：
早上和往常一样锻炼身体，读书，背诗；
上午到彭村和黄庄送红鸡蛋；
中午参加别人的婚礼；
下午和几个人高谈阔论；
晚上某人来串门，陪至11点，接着写日记。

1982年11月26日星期五雨
小昭得了个宝贝儿子，大摆筵席，我去帮忙，一天忙忙乱乱，本来希望观察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可是没有。

1982年11月27日星期六雨
本周没有完成写作计划，原因有二：其一，这篇小说原来想用蒙太奇的手法创作，23日看来编辑部的信，打消了这个念头。其二，小昭办宴席，连续帮他忙两天，创作时间被挤掉了。但是，明天要挤出时间完成计划，要严格要求自己，在没每一件细小的事情上，克服任性，锻炼意志。

1982年11月28日星期日雨
今天到矿上去了一次，和刚刚解释的文学青年小葛长谈，相互鼓励，很有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