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三十二章）

　　齐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陌生的号码，接听前，他还冲彤扮了个鬼脸说：“回答问题超时了啊，等会罚你再回答一个！”说话，才按了接听键：“喂，你好，请问哪位？”
　　彤看着齐鸣的眉头突然紧锁了起来，听他的声音开始颤抖道：“好的，马上到，一定全力救人！”
　　医院抢救室里，几个警察在等着做笔录，彤挨在齐鸣的身边，泪无声无息地落了满地。齐鸣没有哭，他看着那张窄床上被白布蒙着的身体，想到小时候的夏天，小颜总是喜欢拿一个大的床单将自己从头到尾给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屏住呼吸，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比她大很多，看着她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却不去揭穿她，总是装作这里找找那里找找，过很久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猛地掀起床单的一角，看着她被捂得满头大汗、小脸憋得通红的样子，将她一阵咯吱后再给提溜出来……“小颜，你这还是在和哥玩捉迷藏吗？”齐鸣的心里这么想着的同时，忽然探身去掀那层白布，然后一头跪倒在床边大哭了起来……白雪很快融化，雾霾也终于散去，2012最终被封存在了历史的档案里，2013就那么一路欢歌地赶来了，日子寻常地游走，便令人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放完年假，彤再看小龙人的时候，小家伙都会嗷嗷地和人用“婴语”对话了。徐萌休完了产假也开始上班了，李老师退了休，成了小龙人的专职保姆。徐萌悄悄对彤咬耳朵说：“解剖老师最近脸色超难看，有好几次，她带学生在实验室里上课的时候，都跑出去吐了呢！”彤也不在意，眼睛只顾看着小龙人，这小人儿居然把自己的小手举得高高地翻来翻去地认真看着，哈哈，那神情就像是大人在认真地鉴赏一件艺术品呢！李老师听见徐萌悄声咬舌头，就教训她：“你就是改不掉你那八卦的坏毛病，都孩子妈了，还这么八卦，当心将来孩子都被你带坏了呢！”徐萌冲婆婆一伸舌头说：“妈，您真是厉害，耳朵还那么尖，观察力还那么强哈！上学的时候，我们最怕你了，上你的课，即使你背过身对我们，底下咳嗽一声你都知道是谁！唉，您退休了真是我们学校一大损失呀！”
　　“那当然，要不是为了我孙子，学校反聘我时，我肯定还会去发挥余热的，现在呀，我可顾不上管别人孩子咯，谁也没有我大孙子重要！对不对呀，小龙人？”李老师说着，面带笑容地凑到小龙人的身边，拿他的小手往脸上蹭了蹭，舐犊之情毕露。
　　“妈，您说，解剖老师是不是怀上了啊？我觉得各种迹象显示她是有孕了。”因为悄悄话都已经被婆婆听到了，徐萌索性将揣测说将出来了。
　　“怀上好呀，多不容易啊！那个陈汝杰，我一直都觉得心里对他有愧。当初你表姨离开他，我看他那么些年孤身一人，就把学生介绍给他，结果……唉，好人多磨难呀！不过总归还是好了，现在，虽说晚点儿，但能有个孩子，也还算是上天没有冷落他。我总认为，这世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只是等待长短而已。”
　　“妈说得对！我也相信好人有好报呢！不过妈，您说彤，她将来会怎样呀？上学的时候您就特喜欢她，说她温顺、心眼好、有耐性。她这么好了，可是怎么就被那个苏洲给赖上了呀！”徐萌有些不平地说道。
　　“齐云彤，你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呀？去年因为你爷爷去世没有结婚，今年结不结呀？苏洲不是今年就该毕业了吗？你们怎么打算？”李老师关切地问。
　　“再说吧，马上他就参加博士生入学考试了，等他考完再说，他还想继续读博，现在学校里安排的实习他都没有参加，他说过几天从老家过来，适应下就该考试了。我过年回家都没怎么见他，他在家闭门准备考试呢。至于结婚，我暂时真不愿想这个。李老师，你说，婚姻到底是什么？去年你说一辈子很漫长，会有很多事需要两个人共同承担才能扛下去。可是，我在想，我和苏洲走路的方向都不同，怎么能一起扛呢？”彤有些幽幽地说。提到结婚，她就会非常的恐惧，如果说当初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心地善良、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那么现在，岁月和经历赋予了她日益成熟的心性和更为独立的思想，她开始思考和分析自己的命运，也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经过日日夜夜的思考，她发现，自己所经历的这一段情感虽然历时数年，却并不能算是爱情。按说一个人爱着的时候，应该是幸福、饱满和充盈的。正如李老师所说的，一辈子很长，只有相互扶持才能稳妥地走下去。而她和苏洲，有扶持吗？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一方一味的妥协，另一方无原则地索取。而妥协是因为不想矛盾激化，索取是因为不信任。可是，不被激化的矛盾，它也终归还是矛盾呀，它不动不摇地岿然在那里，大山一般地阻碍着心与心的贴近。至于不信任，其实那是感情生活中最要命的一把匕首，它可以无比锋利地将所有的美好给割碎、刺破。这样一种残破的感情，能保证它在婚姻里生根吗？罢了，暂且不想吧！彤有些憋屈地叹了口气，说：“一切都等他安心考完这场试吧！”
　　刘奕最近特别的忙，春节过后，郊区新中心的工地开始开工建设了。他得经常去过巡视工程的进度和质量。如樱加入了一个自愿者组织，有空便会去福利院帮着照顾那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康复中心这边，她从英国引进了不少新的学习和康复设备，最早一批来到这里的孩子中有一个小男孩已经可以开口说话，并表示愿意去普通的小学跟班读书了。孩子被父母接走的那天，都在门口上了车了，居然又突然跑了下来，奔向如樱的怀里，叫了一声“妈妈”！那一刻，康复中心全体工作人员的眼睛都湿润了。谁说自闭症的儿童是中了蛊的孩子？他们分明就是上帝派入人间的天使，他们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感知爱的能力。很多时候，喋喋不休的人其实只是在浪费生命，那些话语里又有几多是真实的声音，唯有安静的灵魂才能感知更多真实的爱意。
　　徐萌嚷嚷着生完孩子后，这换了季，从前的衣服都穿不了了。李老师笑着看了看还穿着大衣的她说：“正好你好朋友在这里，你们就一起逛街买衣服吧，小龙人交给我，快去吧！”
　　“妈真好！”徐萌说着笑嘻嘻地跑过去抱了抱婆婆的肩头，便求之不得地冲小龙人飞了个吻，喜孜孜地拉着彤出了门。
　　步行街上，春装绚烂地挂在橱窗，这一季流行糖果色，柠檬黄、苹果绿、西瓜红，五彩纷纷。徐萌就像是一个久不出门的乡下妹子般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却也不见她试穿一件。走了老半天，连耐力极强的彤都忍不住喊脚酸了。又逛完一个店，徐萌和彤出来，咦，怎么步行街上也有买这个的啦？
　　彤三步并两步跑到便利摊前：“两杯甘蔗汁，谢谢。”
　　“哇，甘蔗汁耶，好久没喝了哦！”徐萌也欢呼起来。
　　是啊，多久没有喝这甘蔗汁了呢？彤和徐萌捧着甘蔗汁背靠着背坐在步行街小花园的长椅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她们边喝着甘蔗汁，边回忆着彷佛很久以前的那个暖冬。那时候，徐萌还是未嫁女，揣着对未来未知的那份忐忑，和同样有着情感纠结的彤一起，也是在这样暖融融的太阳底下喝着甘蔗汁。时间一晃就过去一年多了，如今，虽然甘蔗汁清冽甘甜依旧，但她们却都有了变化，徐萌经历了那场小小的感情插曲后，顺利地结婚做了妈妈；而彤，也融入看这个城市，有了令自己很有成就感的这份工作，并且，年前，她还取得了驾照。唯独没能改变的就是，她还在过去那个感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也不算是不能自拔吧，如今苏洲也不是太烦她，虽然当初她是因为苏洲，因为想维系这份感情才放弃了家乡的工作来到省城陪读的，但现在，苏洲回老家备考，她却在这里如鱼得水的生活着了。世事总是难料的，那时候来省城时，彤又怎会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份成就呢？如今，她除了在康复中心上班之外，还在一家律师事务所里实习，不久的将来，也许，她也会成为一名律师也说不定。齐秦的一首歌里唱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是啊，只有来到了这“外面”，才能有机会经历这些精彩，也才能在努力中成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