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汁（第二十九章）

　　彤还对《小王子》爱不释手的时候，她的父母也上了火车，一家三口在火车上相聚，可大家庭里的那个主人却已离去了。彤很奇怪，父母都没有对她提起苏洲，是因为爷爷去世而悲伤的吗？
　　终于到了爷爷家。从火车站打车去那个记忆中的小乡村，才到路口就看见夜色里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彤挽着妈妈跟在大步流星的爸爸身后小跑着进了门。院子里用蓝白条的塑料布搭起了棚子，棚子下摆着一些木条凳、方桌和茶水，一些人围坐在桌旁抽着烟，大声地说着话。
　　“哥、嫂、彤彤，你们回来了！”说话的是彤的叔叔，瘦高的身条儿和齐建国有几分肖似，他一边招呼着，一边对着灵堂喊：“姐，我哥嫂子回来了！”
　　“您？”彤突然愣住了，没想到从爷爷灵堂里居然走出了一身缟服的林如樱！
　　“彤？”如樱也疑惑着。
　　其实，也没什么好疑惑的，齐建国立刻就明白了。他有个孪生的妹妹，出生不久就被父亲送走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和他念叨着，他的那个妹妹，皮肤怎么白，模样怎么好……后来，他中学毕业时，舅舅家和他同龄的儿子溺水而亡，他便随了母姓，算是过继给舅舅，由舅舅安排着参了军。而那个孪生的妹妹，在母亲去世后，便很少有人提起了，所以，她的来到还是让齐建国有些意外的。但来了就好，有生之年，终究还是兄妹相认了。
　　如樱握着彤的手，无限感慨：“还是血缘啊，难怪见了彤就说不出的喜欢！原来是我的亲侄女呀！”说完，她又不无担忧地对哥哥说：“幸亏她有男朋友呢，我本来还想要她做儿媳妇呢！”
　　“姑姑！”彤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起男朋友，齐建国彤想起什么似的说：“苏洲家里找我商议你们结婚的事了，不是爷爷突然走了，他们这就想给你们把事办了呢。”
　　“可是，爸，爷爷这不是刚走吗，哪能就办喜事。我不要！”彤挽着如樱的手臂，彷佛找到了庇护神一般，噘着嘴巴反对道。
　　“哎呦，现在怎么好讲这个！如强，你说，爸，怎么突然就走了？”彤妈妈赶紧撇开了话题问彤叔叔道。
　　“他平时都好好的，昨晚还吃了一大碗饺子呢，可今天都到小晌午了还不见他起来，我就去他屋，一看，身子歪着，摸摸，身上冰冷了，也没了气。赶紧就往医院送，医生说人是没了。不过，哥、嫂子，老爷子虽说走了，但真是一点罪都没受到呀！村里老人都说他这是寿终正寝了，修都难得修到的好福气哟！只是，临走，他连一句话都没丢下来……”如强说着说着有些伤感了。
　　“也许，不留话正是说明他无憾了，而且，也不想让活着的子女孙辈们太过哀伤。老人能安详地走，就是上帝赐给他最好的礼物。”如樱说着还拍拍彤的背：“丫头，你要好好地活，人生，其实很短暂，生命，就像一盏灯，说熄灭就熄灭，一定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在农村，高寿老人的无疾而终算是喜丧了。所以，虽说是丧事，却像是个远亲近邻们难得一聚的大聚会。林家的姑表姨亲们都来了，也知道了林老爷子生前居然把50年前就送人的闺女给找回来了，大家都为此高兴。又有活络一些的年轻一辈知道了如樱海归的身份，便分外热情地过来攀亲。几天下来，丧事办好，老人入土为安之后，齐建国和如樱都疲惫至极，顾不得如强夫妻的挽留就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齐建国夫妻到站后邀请如樱去家里看看，如樱和彤都说康复中心需要她们赶紧回去办事，而没有和他们一起下车。他们走了以后，彤冲成了自己姑姑的如樱撒娇般地扮了个鬼脸。如樱立马笑着说：“鬼丫头，知道你借口不想回去呢！不过，很多事，不是靠拖就能够解决的。我早就感觉你感情好像不太正常，那个男孩子，你从来不提，我却听徐萌说，你们在一起都好几年了。怎么回事呢？现在结婚我看你是在想拖延。如果不喜欢，就要直说呀，不然，误了自己也误别人。姑姑是过来人，虽说是个感情婚姻失败的过来人，可是，也还是有一些经验和感触的，我认为，你首先要弄清自己的想法，然后爽利地决定，做事切不可拖泥带水，不然，会弄一团糟。”
　　“可是，姑姑，你不觉得有时候感情的事是很令人无奈的吗？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别人也不伤害自己。我一直在问自己究竟爱不爱苏洲，可是我自己也无法回答。如果说爱，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在心理上都是一种负担；如果说不爱，为什么我又害怕他伤心、难过，又对他有所牵挂？四年了，和他在一起时，我还是一个不懂情为何物的小女孩，是他对我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让我感动，也让我依赖。可是，后来，走着走着，我发现他就有些变了，他偏执而且多疑，不能看我周围有异性。我知道他曾经被前女友背叛过，所以，便理解他，觉得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是，后来，通过一些事情，我发现，他好像并不爱我。而且，和他在一起，我会好恐慌，因为不知道哪一秒他就会不对了，就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慢慢地，我就觉得心累。也想过分手，但是，每一次总会有状况发生，让我不忍心离他而去。可现在，我真的不敢想象，一辈子都要和这个人在一起生活！姑姑，我很害怕！”
　　“我知道，你很纠结。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怕自己的离开再一次令他受伤。可是不离开，你又不甘心这种没有幸福和安全感的婚姻。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感情上决绝到底是对还是错。你也许知道，我在出国前，和那位汝杰叔叔都谈婚论嫁了。但是遇见了祖华的爸爸，他让我一见倾心，我那时也年轻，认为自己该追随自己的爱情，便很决绝地和已经在准备婚房的汝杰分了手。可是，我追随爱情的结果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二十多年后我还是回到了这座我当年决绝着离去的城市，又见了汝杰，因为我，他经历了很多事情，年过半百却还没有一个孩子。好在，现在，他终于收获了自己该有的幸福，他马上要结婚了，我真为他开心。”如樱说在这里，嘴角挂上了一丝笑纹。
　　彤望着如樱那张美丽而精致的脸上表情不断地变幻着，感到好奇极了，于是问：“他要结婚了？怎么，你们没有走到一起吗？祖华不是说你们……”
　　“没有。经历了世事沧桑，我们怎么还有可能继续！他最近和护校的一位解剖老师相处得非常好，已经在准备婚礼了。我这次能和你爷爷相认也多亏他要结婚。因为他结婚要布置新房，所以，将二十多年前我那时留下的东西都交给我。我居然在整理那些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一封没有拆封的信。汝杰也才想起来，那时我出国后，我从前医院的同事转交给他的，他也没有拆，就放在我的那些书本里收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打开看时，却才知道自己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那是你爷爷写的信，他后来去上海找过我，从上海老阿婆那里打听到了我工作的医院，就写了信想和我相认。幸亏呀，如果不是他要结婚，我怎能看到那封信？看不到信，也许就错过了和他相认的机会，那么，你爷爷，他这一生就是带着遗憾的。”如樱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这么巧？姑姑，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其实很多事情都像是注定了的。有些人，必定会相遇、相见。但是，缘分浅的话，即便相遇了也不会相守。如果有缘，即使命运再怎么阻扰，历尽千帆之后，也总能相见。姑姑，我第一眼见你，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你，呵呵，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彤说着便往如樱身边蹭了蹭。
　　如樱充满爱怜地拍了拍彤的肩说：“当然是缘分。而且，还是血缘！这世界上，有哪一种缘分能超越血缘呢？况且，我还和你爸爸是孪生的兄妹。之前国外都有人做过调查，说孪生子之间会有一种特别的心电感应，虽然两个人不在一起，但是，如果这个人不舒服，另一个也会有相近的症状。”
　　“是啊！以前读书时在解剖实验室里，就有一对孪生的胎儿在瓶子里泡着，老师说，通过解剖发现，这两个胎儿只是其中一个有问题，但是，结果是他们俩一起在母亲的子宫里停止了发育。噢，对了，姑姑，你刚说汝杰叔叔和谁结婚？难道是我们那个一直未嫁的解剖老师？”彤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你老师，好像是个老姑娘，一直单身的，人长得很漂亮。”
　　“天哪，应该就是她！真没想到啊！看来，这世界上，谁都有一份缘在哪里等着呢！”想起那个读书时非常严厉的单身解剖老师，彤就兴奋了起来，真是神奇，原来，她的爱，在这儿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