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洲毕业了。同时，他也失了业。
　　28岁了，一个社会学的研究生，木讷且孤高。当初投简历的时候，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现在才知道，社会是不需要他来研究的，而他却需要社会布施的那碗羹。
　　女友彤在他考取研究生后就毅然辞去了家乡的工作随他来到了省城。彤是个护士，说是女友，其实严格意义上说应该算是苏洲的未婚妻了。当年他俩是那个闭塞偏远的小镇上被人视为金童玉女的一对璧人，实际上不过是遂了父母媒妁之言给订下了终身。那时，苏洲师专毕业，分配到离家非常远的小镇中学，彤同年分配到中学隔壁的镇医院当护士。他们本没有交集，但他们的父亲是故交。一次，苏洲的父亲和彤的父亲在一个老友孩子的婚礼上相遇，说起彼此的孩子。热情的老友顶着喜气顺口说了一句：“都是老战友，现在你俩的儿女又在一个地方上班，都离家远。不如，结成儿女亲家吧，让两个孩子相互有个照应。而且以后大家可以一起使劲把俩孩子给调回城来。”
　　两位父亲当时都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就把事给咬定了。于是，一个月后，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孩女孩就忽忽悠悠任大人把婚给订了。
　　彤是安静美丽的女孩子，典型的乖乖女。骨子里却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倔强与叛逆。她才20岁，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爱情。可父母却不由分说地把一个佝偻着背、打扮得乡里乡气的男孩子塞给了她。她的梦中，白马王子都是高大而健硕的运动型男生，有着挺拔如白杨的身姿。眼前这一款，还真不是她的菜！可是，没办法，父母说，婚订了，钻石戒指都收下了，就他了。
　　苏洲倒是很乐意似的，见了彤，平日里都很少开口的他居然滔滔不绝着，得知彤才旅行归来，便对着彤说起了自己的旅行经历，他也是喜欢当背包客，一个人独自去了很多的地方。谈到这儿，彤的脸上才渐渐又了点人气儿，不知不觉中，和苏洲聊了起来......
　　后来，每个周末，他们都一起从那个边远的小镇回家。苏洲有辆大摩托，每次临行前，他都会帮彤穿好防风衣。那套衣服本是苏洲自己穿的，有点大，苏洲特意亲手将裤管剪短，又在下面缝了松紧带，每次帮彤穿好衣服，他都会细心地弯腰将那松紧带拉到彤的鞋底固定好，那样可以防止风从裤管入侵-----他说。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一套防风服和全头盔都是彤的。那时苏洲老是咳，彤那当医生的母亲还私下里对彤说：“有空你带苏洲去医院拍个胸片吧，看他那么瘦又脸色蜡黄的，别让你爸招个肺结核回来！”拍了胸片，都好的。后来彤才想到，他的久咳其实就是冻的。他不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人，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女孩子般的娇贵。他骑摩托几十公里，在以往一直都是全副武装的，但自从有了彤，那一整套防护的行头都用来保护她了。他顶着风，自然要着凉的。那一天，从放射科的黑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彤的心才终于钝钝地疼了那么一下下。周末，她没有和苏洲一起回家。甚至连招呼都没来及打就登上了小镇唯一一班去省城的客车。路上，彤给苏洲发了条短信之后，晕车反应就开始折磨起了她。她吐得昏天黑地，临座的人不知是不是嫌恶心居然提前下了车。
　　终于到了省城，彤如踩棉花一般地下了车。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彤感觉人像是又活过来似的。这才想起来苏洲不知怎么一直没有回短信，一找手机，才发现，原来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彤又难过又委屈得在车站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公话给苏洲打电话，车站书报亭里坐着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妈，彤说明情况后，她好心地推过电话就让她只管打。一拨苏洲的电话，便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苏洲公牛般咻咻的鼻息：“你去哪了，怎么手机也关机！你医院同事说你早走了，我现在快疯了，以为你......”
　　“我来省城了，手机钱包都是车上被人偷了......”说着，彤就哭了起来。
　　“别哭，我马上来，你在车站是吗？别动，我让我堂哥先过去找你。千万别动！我堂哥和我长很像的，回头他到了我打这个电话，你就在这电话边守着好吗？别怕，我马上来！”说罢，苏洲匆匆挂了线。
　　半小时后，果然有个面孔和苏洲很像的男子朝书报亭走来，他边走边打着手机。这时，亭子里的电话也响了起来，大妈慈爱地递过话筒：“喏，你的。”
　　“彤彤，我堂哥到了，他穿黑色毛衣银色夹克。平头。我们很像的。看到了吗？”苏洲急切地说。
　　这时，那位男子径直走向了彤。
　　彤放下电话，对着男子怯怯地说：“堂哥。”
　　男子笑了笑，将十元纸币递给报亭的大妈，道过谢后，才转过来对彤说：“我是苏洲的堂哥苏洋，你叫我洋哥就好。我先带你去旁边的茶楼吃点东西，苏洲他现在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到。我们去那里等吧。”
　　两个小时后，苏洲到了。见到彤，还没说话就眼圈红红地不顾堂哥在场，一把拥过她。许久，他才松开，牵着彤的手，对堂哥说：“我真吓死了，她一个女孩子，被偷了东西都小事，要是遇到坏人把她给劫走了，那可怎么办？”
　　堂哥笑道：“你说得太玄了吧？她这么大的人，难不成还有人贩子骗她？”
　　“前一段时间网上不是说一个女研究生还被人贩子被拐卖了吗？我可不放心！”苏洲激动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吃完饭，堂哥邀他们去他家留宿。彤去坚持说自己还有事儿，要去个地方。苏洲说不行，以后去哪儿都得由他陪着。
　　拗了半天，闹得两人都要不开心的时候，彤才说：“我本来是想来给你买套骑行服的，你把防风衣给我穿，你的咳嗽其实都是骑车受风寒给硬冻出来的！我跟同事打听了，这儿有家户外用品店，里面的骑行服可好了，我正好发了工资，就想过来买套送你！”
　　“彤彤，我不要你给我买什么骑行服，你知不知道，你不打招呼走了，我心都快碎了，我还以为你是不要我了呢！我们不买了，我们，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想和你结婚，我们一起回家，我去找阿姨，求她把你尽快嫁给我吧，我受不了分离，受不了这种突然出现的状况。我爱你，彤彤，我知道你不那么喜欢我，我也知道自己不配你，你漂亮，浪漫。我难看又没什么出息。但是，彤彤，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那个小地方的，我会去考研，我早都想好了，我明年就考研，我们一起离开那里，好不好？”苏洲听完彤彤的话后非常激动地说了一大通。
　　还是买了骑行服，蓝色的，像天空和海洋，彤最喜欢的颜色。
　　那一晚，他们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堂哥家。在如家暖黄色调的单人间里，彤羞涩地一直坐在写字台前摆弄着苏洲刚为她买的手机。苏洲在浴室里一直放着水，许久，他才喊：“彤彤，我把所有的东西都狠狠地刷洗了一遍，你爱干净的，现在，可以来洗澡了。放心，连拖鞋都用肥皂刷了两遍！”
　　彤不做声，依旧摆弄她的手机。
　　苏洲走过来，扳过她的肩，看着她的那双眼睛犹如被水雾蒙着一般，他有点沙哑地说：“彤彤，不怕。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我今晚就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乖，去洗，洗好了我们躺着说话，你累了。”
　　彤这才忐忑地放下手机。浴室里，挤了牙膏的牙刷平躺在盛满了水的玻璃杯上，毛巾还烫烫地冒着热气。彤的心第二次钝钝地一疼：“真好。他真好！”
　　洗完澡，她穿戴整齐地走出浴室。苏洲冲了杯奶茶放在床头，看着她，带着疼惜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脸说：“睡吧，宝宝。”
　　“嗯。”她低头回避着他炽烈的目光。
　　“哇，好冷！”很快，他回来了，只裹着浴巾便钻进了被子。“咦？这是什么？”苏洲从被子里拉出一条被卷成长筒状搁在床中央的浴巾，大笑起来：“彤彤，你真可爱，这么大了还像小学生一样划三八线吗？小学生人家划三八线也只是在课桌上呀，你怎么在床上也这样干啊？”说着便扔了浴巾用力抓住了彤，彤羞怯地缩在被子里，身上的毛衣毛裤甚至连袜子都整齐地穿着。
　　“小傻瓜！”苏洲咕噜了一句便捉住了彤那蜜桔般芬芳的唇。彤挣扎着，却不敌他铁钳般的双手。他的吻细致而温存，彤渐渐停止了不合作地扭动。他那双紧匝着她臂膀的双手也慢慢开始游移，她感觉他的唇轻盈如蝶一般在她的眼睛眉毛和鼻翼双颊上轻拂，她闭着眼睛身体绵软地无法挣脱这种没爱抚的美妙。当他的唇悄悄移向她耳边飞时候，她听到了在电话中第一次听到的那种公牛般咻咻的鼻息。突然，他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梦呓般地说：“宝宝，我要你！”
　　说着，他用惊人的力量排遣了她的抵抗。在她的眼泪滴下的那一刻，他轻轻俯身吻去了她的泪：“宝宝，我这就不怕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