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第一章一九八一年（五）

1981年5月1日星期五晴
墙根下有许多蚂蚁，来来往往，爬成一条墨线，曲折蠕动。我想，这大概是蚂蚁在赶集吧。这个蚂蚁线大概有1米多长，经过好几个蚂蚁窝。在这条线的旁边，还有许多三三两两的蚂蚁，有的是两个蚂蚁围着一个蚂蚁，有的是三四个围着一个乱抓乱咬。被围的蚂蚁开始还反抗，后来就缩卷身子抱成一团，任凭别人摆布。到这时候，那些蚂蚁才慢慢爬开，只留下一个蚂蚁继续咬着那个蚂蚁的须子往别处拉。走了一段路，这个蚂蚁也和那个被围的蚂蚁一样，蜷缩身子，与那个蚂蚁抱成一团，再也不动了。我以为它们死了。可是用手一动，它们还活着。我终究没明白，他们这是干什么。也许那两个蚂蚁是一对情侣，此时正在度过幸福的时光。但不可能，因为它咬着那个被围蚂蚁往外拉，怎能是谈情说爱呢？我又想，可能是一个犯罪的蚂蚁，它们的上司命令几个蚂蚁警察把它干掉。但既然这样，它们为什么不弄死它，还留一个蚂蚁陪着它呢？这是一个弄不清的迷。
我继续观察这些蚂蚁的生活，发现有一个蚁窝蚂蚁最多。于是，我用小刀轻轻地将它们的窝挑开。几分钟后，就见许多蚂蚁衔着小土粒送到蚂蚁窝边放下又回去，再衔来，再回去。呵，它们在重建家园，修整被破坏的房屋。有些土粒较大，它们就联合起来一起拉。看来，小蚂蚁也知道“团结就是力量”的道理。
蚂蚁虽小，但它们那种勤劳的精神，百折不回的坚定信念；它们那种遭到破坏重新建设，不灰心不等待的生活态度，是值得我们这些人类学习的。蚂蚁的勤劳和坚韧正是我今天所需要的精神。

1981年5月2日星期六多云大风
狂风漫过干燥的天地，卷起无边的尘土，碧绿的树叶发出巨大的哗哗声，加上狂风的呜咽，使人面对面说话也听不清楚。狂风卷起一丈高的尘土，一里路外都看不清东西，遮天蔽日，天昏地暗。行路的人纷纷躲到路边，等到着狂风过去。

1981年5月3日星期日晴
期中考试结束了，我的成绩不理想，这使我感到惭愧，感到对不起老师的期望。今天从李老师的谈话中，能听得出，她对我的成绩很好这一点是毫不怀疑的。这更增加了我心中的不安。我甚至无脸再见到李老师，总觉得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这次没有取得好成绩，虽然底子差这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刻苦学习的精神和毅力。从现在到期末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要下决心把数学成绩搞上去。

1981年5月4日星期一晴
今天是青年节，学校召开庆祝“五四”运动62周年大会，我代表全体同学在大会上发言。
当我走上主席台，坐在话筒前的时候，我有一种不安的心情。我本来是不打算在这个学校抛头露面，做一时的“风流人物”的，我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没想到，这个抛头露面的任务却落到我的头上。

1981年5月5日星期二晴
今天发生的争吵时间使我原来抱有的态度更加坚定。有人说，青年人要宽宏大度。是的，这一点我不反对。但是，也不能过分宽厚。过分谦让会使一些人得寸进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母亲就是这种过分宽厚仁慈的人，不论对什么事总是迁就忍让。这助长了那些歹人的气焰。

1981年5月6日星期三晴
在农村要像呆家里学习实在是很难的事，琐碎的生活小事让你难以静下心来。

1981年5月7日星期四晴高温
今天朝圣看了我参加华东比赛的散文《观画展》，问我这篇文章是不是我写的。我骗他说是抄的范文。于是他对这篇文章提了两点看法。原文中有这样一句话：一个胖同学，体重大约有一百三、四十斤。朝圣说，这里有点不大准确，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哪有那样的体重呢？原文中还有一句话，说那个胖同学“飞快地跑到我面前”。朝圣认为，既然他很胖，又怎能飞快地跑呢？他说得很对。虽然我们平时关系不太好，但他的真诚建议我还是要感谢的。

1981年5月8日星期五晴
今天，我利用中午的时间洗了两件衣服。今后我要利用紧张学习的空隙，努力学会做饭、缝补和洗衣服，以利于将来的生活。虽然这些东西其他同学根本不用学，但我不行。因为我不论现在或将来都必须自己干这些事，别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

1981年5月9日星期六晴
一个学生，家里的生活小事应该不需要他过问的，他只需要集中精力搞好学习就行了。然而我则不然，家里的所有事情都需要我去做，整天忙忙碌碌不知干些什么，就是没有时间学习。虽然我在总结这一段学习情况时，对成绩下降极力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不得不承认家庭的影响是一个重要因素。这是我的成绩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谁能了解我的处境呢？谁能知道我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到学校去的呢？每天我的心都是一半学校一半家。菜该种了，地该浇了，羊圈的粪该出了等等，这些繁琐的事情无休止地纠缠着我。这怎能搞好学习呢？我是多么羡慕这样的学生：他们的父母都是健康和强壮的，家里的一切事情都有父母计划和办理，不需要他们操心。一个青年人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有充足的时间学习，这是我最多的心愿。时间啊，你慢些走、慢些走！

1981年5月11日星期一晴间少云
无限风光在险峰！不管多么艰险，多么陡峭，总是给勇往直前的人留下一条攀登之路。

1981年5月12日星期二晴
今天李老师对我说，你的数学成绩不太好，要努力啊。虽然是短短的两句话，但在我看来却是字字千钧。自从本学期开学以来，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数学上，整天埋头于数学的定理、定义、公式、习题之中，几乎从来没和别人闲谈过，几乎从来没到校外闲逛过，每天来到学校就没出去过。可是我这些努力都是徒劳的，我的数学成绩还是上不去。我因此苦恼，心情常常是沉痛的。看来大学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了。

1981年5月13日星期三晴转阴
我喜爱辽阔无边的原野，这不仅因为大自然的美吸引了我，重要的是我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当我经受不住生活恶浪的冲击感到苦闷彷徨的时候，总是它给我安慰，也只有它理解我的心情，它总是给我力量和希望。它是我的朋友，只有它默默地为我分担忧愁。每当我漫步于辽阔的田野，我就觉得前途是光明的，一切困难都变得小了，变得不堪一击了。

1981年5月14日星期四雨
目前的政策长期执行下去就会出现严重的两极分化，会重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人间悲剧。毛泽东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在我看来，那岂止是共产党的生命，那更是老百姓的生命。

1981年5月15日星期五雨
乌云从东南方涌起，霎时就布满了天空，好像蒙上一层灰布一样。一阵狂风带着一股腥味卷过大地。被大风刮下的片片树叶，悠悠地飘落在地上。紧接着，黄豆一般大小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暴风雨就要来了！

1981年5月17日星期日晴间阴大风
天边有几块白云飘动，一股风微微的西南风轻轻吹来，人们在照常劳动。突然，西南方向掀起一丈多高的尘土，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接着那尘土北大风吹着，冲走了这宁静的环境，大道旁的白杨树被连根拔起，尘土和沙石打在脸上像乱针扎的一样，人好像站在云端里，除去满眼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除去呼呼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1981年5月18日星期一晴
像黑夜的探照灯在天空扫射，似蛟龙出水那样大雨滂沱。为什么会在晴空万里的时候，在那一片不大的田野上，下起如注的大雨？不明白的人一定感到大为惊讶，莫名其妙。让我告诉你吧，那是喷灌机在浇灌农田。正是：晴空万里暴雨下，疑是鬼神作妖法。

1981年5月19日星期二晴
由于经济条件太差，使我为买一本书不得不成年的一分一分积累钱，而积累这些钱又是那样的不容易。等我离开学校，回到农村，我要好好挣钱来满足我渴望读书的愿望。

1981年5月20日星期三晴
今天，看电影《永不消失的电波》，感想如下：影片主人公李侠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深入敌人心脏，把生命和安危置之度外。不论是日本人的酷刑，不论是娇艳的美女，都没有使他屈服，最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感动之余，我又很愤慨。新中国是从哪里来的？是从云端里蹦出来的吗？当然不是，那是数不清的英雄血换来的。死的固然死了，而活着的那些共产党员却成了贪官污吏，实在愧对像李侠这样的革命先驱。

1981年5月21日星期四晴
我和其他青年一样富于幻想，敢想敢干，不愿受封建思想束缚。然而农村那根深蒂固的坏风气，你庞大的家族势力和政治势力使我感到压抑和苦闷。在农村，只要你有权有势，什么事情都好办，说话总要放在别人话上头，做事总爱抢上风头，而这一切又好像是被大家公认的，谁也不反对。但是如果你既无权又无钱，是一个孤门独户的人家，那么你将会受到各种势力，各种人物的欺压，你将不得不穿任何人给的小鞋。不论什么人都不把放在眼里，都觉得你不屑一顾，是应该受窝囊气的下贱坯子，你所能做的只有忍受。而当你忍无可忍有一点反抗情绪的时候，正是弥天大祸来临的时候。表面看，你和许多人难以相处，但实质上都是因为你受不了他们的欺压，被逼无奈起来反抗。大家都说你不安分，腰里装副牌谁来给谁来，而没有人去深刻追究其中的奥妙。可怕地集体无意识和人云亦云。

1981年5月24日星期日晴
今天去县城，和每次一样，我对大街上那些衣着妖艳的青年男女并不在意，但在理发店里有一个小伙子却让我特别关注。店里人很多。在众多的人群中，我发现窗户下一个小伙子捧着笔记本在画着什么。他那略带稚气的脸上，神情认真庄重。我从他背后看过去，见他给一个带着眼镜的老人画像，而那老人并不知道。那画虽然还不算成熟，但也形象逼真。不知为什么，一股敬佩的感情涌上心头。我竟觉得面前的陌生人好像成了我的知心朋友，这样上进的青年我很想引为知己。

1981年5曰25日星期一晴
今天母亲到姐姐家看病去了，究竟能否治好还是未知数。她这样大年纪了，要做这样大的手术，实在让人担忧。如果母亲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我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就难免要崩溃。这不能不使我感到思想包袱的沉重。母亲走了，家里的一切都落在我的头上，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这就是得我不得不放弃学习。本来还有希望参加明年的高考，现在看来很渺茫了。看来上帝故意让我吃苦，不让我迈上幸福的台阶。

1981年5月26日星期六阴
今天我的感想很多，对艰苦、繁忙、痛苦、快乐都有更深一层的理解。可惜，我没有时间把这些记下来。现在百感交集这个词已经无法形容我的心情。

1981年5月27日星期三晴
自从母亲走后，父亲病情再度恶化，饮食大量减少，甚至一天不吃东西。母亲那里还没消息，父亲又到了这种地步，而家里就我一人，这叫我怎么办呢？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还谈什么幸福呢？我的出路在那里？我的幸福在哪里？面对眼前的一切，悲怆和绝望填满我的心胸，我感到苦闷和压抑。苍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生活啊生活，我终于看到了你的真面目，你竟如此狠心，如此不仁不义，你也欺压善良。但是，不管你把我家弄到何种地步，不管你有多么凶恶，我绝不向你低头，我要扼住你的喉咙。你迫害吧，你打击吧，你折磨吧，只要我一息尚存，绝不向你低头。振奋起来，做生活的强者！

1981年5月28日星期四晴
今天父亲病情转危，我请假停学，终日守候在床边。耳边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和语无伦次的胡话。我束手无策，走投无路。

1981年5月29日星期五晴
困难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它交给我许多知识、许多本领。困难是一个人成长的导师！
1981年5月30日星期六晴
今天学校放卖假了。明天我在照顾父亲的同时，要开始收割那十几亩小麦了，繁重而残酷的劳动在向我招手。

1981年5月31日星期日晴间阴
今天父亲的病情稍有好转，我那颗悬着的心可以暂时放下了。作为儿子，看到父亲那被病魔折磨的充满痛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种欢喜的心情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