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情 （第一章）

　　在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里，住着好几百户人家,山上有金矿，村民有钱的就自己提炼，没钱的就去把矿石捡回卖给炼矿的人家,这个村子叫陈家湾。腊月初三了，村民们的钱也挣个差不多了，都在置办年货了。
　　一个老式的院子里：中间一口水井，水井上刻着一行字：1991年秋，院墙边，爬满了绿叶苔。
　　梅子家啥也没办,这是一九九一年。
　　天黑了，梅子半躺在床上，肚子疼得厉害,估计今晚就要生了。男人出去一整天，到现在没回，可能又去赌了,婆婆跟公公又在吵了:
　　公公骂：“你娘的臭婊子，煮的东西鬼吃”！
　　婆婆也不示弱说：“有本事自己做”!
　　公公养头牛经常给别人卖工，挣的钱藏得紧紧的，不给婆婆用,婆婆就天天挎个篮子出去卖麻花,两人一见面就杠,自从梅子进门后就没看见他们有一天不吵的。
　　梅子实在疼很了，她扶着墙壁去大嫂家,大嫂一家正在厨房吃饭,看见梅子，问她吃没,梅子说牙疼不能吃,她害羞不好意思说肚子疼。
　　大嫂愣愣的看着她，说：“是不是哪不舒服哦”？
　　梅子眼圈红了。
　　这时二嫂在隔壁也端个碗出来了,看见梅子一直按着肚子，说:“是不是要生啦”?
　　梅子的眼泪不由得掉了出来。
　　大嫂二嫂忙放下自己碗把她扶回家,疼得更很了,梅子开始疼得叫了!大嫂忙叫大哥大强子去邻村喊接生婆。梅子抓着床沿疼得直喊！
　　这时婆婆端碗麻花面进来，说：“快把这碗面吃了，有力气”。
　　梅子摇摇手，痛苦的大声说:“我不吃”！
　　大嫂说:“你要早点给她吃还差不多，现在这样子能吃得下吗”？
　　婆婆不声不响的退回去，二嫂在找布块做尿片，没一会，接生婆来了。
　　接生婆给梅子看看，细生细气的说:“快了块了，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一会生下来就好了，你两个嫂子都是我接生的，别怕”。
　　接生婆分吩咐婆婆快去烧开水，一家人忙上忙下。
　　“哇、哇、哇”一个女孩呱呱落地......
　　只听接生婆说:“一个漂亮的千金”。
　　梅子忧郁的对大嫂说：“三强知道是女娃肯定不高兴的”。三强是男人的小名。
　　“我跟你二嫂不都是头胎是女娃，这是陈家的风水”。大嫂说。
　　“这又不是说能做啥就啥的，女娃就女娃，女娃不是人啊”!二嫂接过话咂。
　　得给接生婆十元钱，可梅子口袋里一个子都没有，是他男人挣钱男人当家，她看不见一分钱，大嫂忙在口袋里拿出十元钱，叫二嫂找张红纸包好给接生婆。
　　忙到零点了，一家人才散去，男人这时候还没回来，梅子这时候倒还真想吃东西了，可太晚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们，婆婆比嫂子们先睡了，她明天还是要起早去卖麻花的。
　　梅子看着睡在身边的孩子，有种莫名的感觉，是做母亲的感觉。
　　快天亮了，男人才回来，看到梅子生了，忙问是男是女，梅子不响，男人有数了。
　　竟然没好口气的说：“别指望我给她做满月”！说完，把墙上贴的几张男孩画报一下撕下来，丢进床下。
　　天本来就冷，梅子的心象浇上了冷水。
　　第二天早上，婆婆端了几个水煮鸡蛋来，说：“昨晚没吃，饿了吧，把这几个鸡蛋吃了”。
　　梅子实在饿了，就叫她先放桌上。听娘家母亲说，生完孩子不能伤风刷牙的，她就起来洗把脸再吃。
　　男人刚睡下一会没睡着，他气呼呼的说：“生个女儿得意啊！还要人端你吃，自己不能动啊”!
　　婆婆对男人说：“她现在是月里，是不能动的。你要照顾着点”。
　　“生个女儿!好意思要我照顾”。我才懒得管她！男人说。
　　梅子的眼泪流了出来，忙用毛巾捂住。
　　婆婆对男人说：“你是有小孩的人了，也成气点，不要老赌了”。
　　“去、去、去！一边去！”男人大声凶着婆婆。
　　婆婆对梅子说：“你别跟他一样！快把鸡蛋吃了，我去卖完麻花回做饭”。说完，轻轻的关上房门走了。
　　男人也没去娘家报喜，娘家人第二天听梅子对门的冬宝嫂去梅子娘家卖鱼才知道的，梅子母亲当天连忙抓几只鸡来。
　　梅子的母亲心疼女儿，看到梅子男人不问事，很是生气，当初梅子家人本来不同意的，可梅子死活要嫁给他！别人嫁女儿都是男方拿万元钱左右去女方家置嫁妆，可梅子男人只拿出800元钱就啥都不问了，梅子一时湖涂未婚先孕，娘家人还怕男人不要梅子了，只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娘家出嫁有个风俗，嫁女儿要一车嫁妆，还要办两天酒席，全村人每家去一个人去吃酒，本家人都不烧锅，那几天都在那帮忙吃饭。家里养的两头大肉猪贴上再拿出几千元钱还不够，梅子父亲又去找在外地财政所上班的伯父借些钱，因为家里的楼房刚建好没什么钱了。
　　伯父就是梅子婆家也就是杨桥乡的财政所所长，梅子没出嫁时就是伯父把她介绍到杨桥印刷厂上班的。
　　当时伯父知道梅子在跟三强对象时，劝过梅子，说：“那个村的小伙子作风不怎么好，抢劫、打架的的挺多，你要看好人”。
　　梅子说：“这是姨妈和舅妈介绍的，她们应该知道底细”。
　　梅子当年自己谈了一个，叫红枫。是同学惠子介绍的，本来两人一见钟情，因为梅子比红枫大一岁，且年庚不合，梅子属鸡，红枫属狗，说鸡犬不宁！他父母亲坚决反对，处处阻拦！梅子的母亲也说年庚不合不好，也不同意，两人只有忍痛分手！
　　后来，梅子的姨妈和舅妈就撮合了梅子和三强，梅子的舅妈跟三强一村，跟三强一起长大的。当年是姨妈把舅妈介绍给了舅舅的，舅妈比梅子大一岁，当年出嫁还是梅子跟舅舅村里的本家的女孩来接她的。
　　母亲帮梅子给娃洗洗，教她怎么包小孩，告诉梅子，月子里不能洗凉水受凉见风......母亲杀了一只鸡，忙着在火塘烧水脱鸡毛，然后炖好，端给梅子吃。三强却象没事一样，还是早出晚归，梅子母亲看在眼里，实在忍无可忍!
　　她指着梅子说：“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这德性你可怎么活啊”!
　　梅子低着头，眼泪不停的流。
　　母亲见状，更加心疼，说：“你满了月就带着娃回去住些天，让他一个人快活”!
　　伺候梅子几天，母亲得回去了,家里有牛有猪有鸡还有几亩田，再说都在忙过年的了,她得回去忙了。
　　母亲走后，婆婆偶尔帮着把尿片拿到大港去洗洗，两个嫂子也常来看看，可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不能老是伺候她,男人有时昼夜不归，根本不把梅子娘俩放眼里！家里吃的东西都是本家人送来的，梅子自己简单的煮点吃，自己在院里水井摇水洗洗衣服尿片。婆婆帮着洗几天后就没问了，她还是去一心一意做她的小本生意，也想做几个钱过年给外甥、外甥女压岁钱。
　　梅子婆家的小弟四强在街上开了个理发店，这天晚上在家时，村里的李耀军来玩，耀军跟四强玩得来，耀军看梅子人挺好，就要梅子帮她介绍个对象。
　　耀军说：“嫂子，有机会帮我介绍一个”。
　　梅子跟凤妮娘家是一个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很要好，晚上经常一起睡，两人说好，谁要先嫁人就把另一个介绍到她那村，梅子出嫁后也在想着这事。耀军人长得不错，不高不矮，面目俊秀，看上去有点象电影名星张学友，凤妮也很漂亮，看看两人还真般配。
　　听耀军一说，梅子一口应承下来：“我有个玩得好的伙伴，给你说说看”。
　　梅子想着耀军说的事，心想要抓住机会，怕错过了胭缘。这天上午，把小孩喂饱后就交给大嫂，打算骑自行车回娘家去看看。
　　刚出门，一股浓烟扑来，呛得候咙发痒，是谁家又在炼金子。
　　梅子忙折回家把门窗关上，对大嫂说：“村里有人在炼金子了，烟好大，不要不小孩抱出屋”。
　　大嫂说：“我是养过小孩的，我懂的，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婆家到娘家有三四十里，骑自行车整整要一个小时，风呼呼的吹，她忘了母亲说的话，不能见风的，脸吹得通红。
　　路过许家村时，梅子骑得慢些，原来的男朋友红枫就是这个村，她看能不能看见他，她只想看他一眼，梅子结婚了，他还没结婚，听说跟一个山里女孩在谈。在许家的正堂大门口，好多人坐在那里玩，红枫不在，他文丝丝的不喜欢在那场所玩的，于是梅子又加快了车速。
　　到家时，正是吃中饭时候，一家人看见梅子身体那么虚弱，大老远骑车回，很是心疼。其实，梅子也想坐客车回，可身上没钱，要是跟男人讨钱，又要挨骂。何况是为别人办事，自行车是当年她的嫁妆。
　　父母亲赶紧弄些好吃的，母亲烧锅，父亲炒菜，两个妹妹洗菜的切菜，弟弟外出玩了。
　　八十多岁的奶奶听说梅子回了，赶紧来看看，她拉着梅子的手说：“儿啊，你受苦啦”。
　　奶奶从梅子那憔悴的样子看得出，她过得并不好。堂嫂翠花也来了，她问孩子养得好不好，一家人寒暄着。到吃饭的时候了，家人留她们吃饭，奶奶留下吃饭了，可翠花嫂坚决不肯，说家里饭做好了，等孩子们放学，然后回去了。
　　吃过饭，梅子叫小妹去把伙伴凤妮喊来，凤妮在大队的缝纫铺学缝纫，正好中午回来吃饭在家，梅子把耀军的情况跟她说了，凤妮说回去跟她母亲说后改天去梅子婆家玩，顺便看看耀军，就这样说好了。
　　临走前，家里又抓两只鸡，装些鸡蛋，和一些梅子家没有的菜给梅子带回去，父亲又塞给她二十元钱。鸡蛋梅子不拿，说怕撞坏了。
　　母亲说：“那鸡蛋等我过些天送来”。
　　这时，翠花嫂又来了，她帮梅子扣好棉袄的帽子，说：“说千万不要伤风感冒，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梅子心里暖暖的，她一直把翠花嫂当姐姐看，翠花嫂也是把她梅子当亲妹子，什么话都跟她说。
　　梅子告别家人，匆匆踏着自行车，她想女儿，怕她饿了在哭。
　　路过许家村时，她还是骑慢车子望了望，还是没有看见红枫，他可能外出做工去了，梅子心想。这个村子，原来她是那么熟悉，她没去过红枫家，但经常去同学惠子家玩，惠子比梅子先结婚一年，那时，只要梅子来了，惠子的男人就去告诉红枫，然后他就来了。想想往事，多么甜蜜。梅子回过神，加快了车速。
　　到家后，大嫂正抱着女儿去村里的细英家给女儿讨奶刚回，细英子的女儿跟梅子的女儿都是这个月生的。梅子接过女儿，赶紧喂奶。
　　大嫂说：“都吃得饱饱的，哪还能吃”。
　　女儿吃了两口不吃了，是真吃饱了。
　　第三天，凤妮来了，买了一大袋水果来，梅子忙叫三强去把耀军叫来。耀军本来在武汉钢厂上班的，正好放假在家。
　　两然一见钟情，谈的很融洽，凤妮原来好多人给她介绍都不中。耀军人没话说，就是家里困难点，是个后妈。
　　梅子说：“我跟你们牵牵线，以后你们自己拿出眼睛看好对方”。
　　“那是，那是”。耀军忙说。
　　凤妮脸红了，不好意思说什么。
　　凤妮说年后要去杨桥乡镇开缝纫店。
　　孩子快满月了，婆婆说家里有头猪现成的，给孩子做个满月，满月这天是正月初三。
　　梅子给男人说：“我们给孩子做个满月吧，你妈答应给头猪，你拿点钱买些其它东西”。
　　“做什么满月，生个女儿稀奇啊！不做！要做你自己做去，我没钱”！
　　梅子的心一下凉透，望着怀里的女儿那双天真的眼睛，心疼！她心想，孩子来到这个世上不容易，一定要给她做个满月！她不指望男人了！
　　第二天早上，她把孩子喂饱，等她睡着后，就奔离这里大约三里的村子，那里有一个原来跟她一起在电镀厂上班的同事叫贵兰，跟她挺好，嫁在那村。
　　她对贵兰说：“我想给你借点钱给小孩做个满月”。
　　贵兰说：“我家里钱是真没有，我老公把钱拿去投资开采石头了，不过，我可以借你几百斤稻子，你拿去卖”。
　　梅子知道，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也不强求。贵兰留她吃了中饭回去，她说孩子在家没人看不行，她心里酸酸的，不知道到哪去愁钱。
　　梅子有气无力的回到家里，女儿醒了，睁着眼睛，没哭。好象知道自己妈妈去干什么了。梅子抱起女儿，赶忙喂奶。
　　梅子打开陪嫁的箱子，还有几床好被套被单没用过，心一横，拿到村里的商店便宜卖了，卖了四十多元，她把钱交给婆婆，叫她该买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多，就简单一点把女儿满月做了吧。
　　猪杀了，婆婆几乎是求着她男人帮忙做些事，给一些亲戚送一个礼吊去，亲戚等孩子满月这天就会来送个礼，孩子满月都是送些衣服鞋袜。
　　正月初三满月这天，是父亲和弟弟来的，堂嫂也来了，作为外婆家他们没差过别人，小孩该用的他们都买了。梅子知道家里也困难，父母亲也真是太不容易了！堂嫂一来就看得出梅子过得并不好，她只能偷偷的安慰她几句，教她小孩不能老放一边头睡，那样会成歪头子。这天，哥哥嫂子们都来帮忙了，大嫂很猾，给梅子家里人客套着。满月这天，梅子给女儿取名叫勉，意思是她勉勉强强来到这个世界，也希望她以后能够发奋，做个有出息的人！
　　女儿满月后，过罢正月，公婆就提出正式分家了，公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最大的是女儿已出嫁，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秀玲是抱养的在读书。四个儿子还有一个最小的四强没成家，本想抱养的秀梅给小儿子老四，可看看水灵灵的秀玲未必能同意老老实实的老四。
　　这天晚上，男人又没回。快天亮时，男人才回来了。
　　孩子可能没吃饱，“哇、哇”直哭。
　　男人瞪着发红的眼睛，骂：“哭、哭、哭”要死人啊！
　　梅子低声说：“我奶水不够吃，能不能帮我买点鲫鱼发下奶”?
　　“我怕你不吃去死哦，还想吃鱼，有饭你吃就不错了”！
　　梅子的泪，扑簌簌的落下，她只有强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