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宏图虽展功未成 大权旁落出灾星

第十二回 宏图虽展功未成 大权旁落出灾星

社会是个大舞台，
粉墨登场演人生。
　　争上抢下碰破头，
　　谁个为私，
　　哪个为公，
　　何用自己辩白，
　　事实为你作公证。
　　即是狡辩，
　　毫无作用！
　　此曲，早已是陈年老调，听起来并不新鲜。然而，此刻唱来，却别有一番意味。
　　信仰就是力量，崇拜可以化为支柱。魏嵋信仰共和，更崇拜孙中山的为人。当年的魏嵋，已经是一个反封建、反迷信的勇士啦。
　　在共和国胜利的鼓舞下，魏嵋与复中、复庄父子三人，身背一捆大绳，闯进村西的圣水祠。他们将大绳绕在圣水娘娘身上，“咳吆”一声，将圣水娘娘拽倒。那娘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跌得手脚七零八落，脑袋滚出去老远。事实证明：
世上焉有真神在，
座座泥胎俱骗人。
　　然而，对于此举，鄙人却有自己的一点拙见。
　　圣水祠始建于唐高祖武德二年（公元619 ），是为表彰贞妇、孝女、良吏而立，不能仅仅视作封建迷信，它实为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魏嵋之举，属于革命初期的狂热性。
　　孰知五十年之后，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那些红卫兵们，狂得更为出奇，左得更是要命。他们对古迹的破坏比魏嵋父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圣水祠里原来有一棵千年古松，粗达数人之围。盛夏日浓荫满院，凉爽宜人。那树桩矮矮的，上面分叉四股，向四面张开。树叉两大两小，大的似鸡头，小的如鸡尾，活像两只正在酣斗的雄鸡。因此，人们称它为斗松。这斗松的老卡巴上非常宽敞，二人竟能在那儿对坐下棋。像这样的古松，可称天下之最。孰料那些所谓革命者们，竟将这千年古松也当作“四旧”，肆意砍伐掉了，岂不可悲，可怜，可笑，可叹，可恨！
　　我以为，他们的这些行举，都应嗤之以鼻。然而，这并无损于魏嵋父子的反封建、反迷神的高大形象。这比而今某些所谓人民公仆的党员们强得多。君不见，某些地位并不太低的党员干部，竟派专车接送神婆、神汉来家里摆供，长跪祷告而不辍。共产党人应是无神论者，这些人的身上，哪里还有半点党员的品味呢？他们在祷告些什么呢？请听一首俚谣吧：
最近几年菩萨红，
千万贪爷竞相供。
一求保佑多进财，
二求庇护官频升。
三求不太好出口，
默默祷告藏心中：
那些贪案莫露馅，
千万千万莫走风。
　　世上本无神，所谓神者，皆愚人自欺以欺人之举。蒋介石先信神佛，后信上帝，神佛和上帝，都没有改变他的失败命运；毛泽东及他的信仰者们，既不信神佛，也不供上帝，他们砸神拆庙，革命照常能获得成功。事实证明，事业的成败，在己而不在人，更不在于神。心里有鬼才怕鬼叫门，那些烧香拜佛的头脑们，对神佛如此地虔诚，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闲言叙罢，再转正文，且听我击节一歌：
人心最难测，
世上恶人多 。
专门运筹搞阴谋，
借人手力打陀螺。
什么为人民，
什么为祖国，
　　全是经营安乐窝！
　　此像，专门为袁世凯之流而画。其实，像袁世凯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上又岂止他一个呢。即使现在，挂着羊头卖狗肉，借为国为民之名，行损人肥己之实的所谓革命者也不罕见。
　　这个袁世凯，本来就是满清统治者豢养的一条恶狗。他先借民众之力，将自己的主子除掉，而后将脸一翻，与外国帝国主义们勾结一体，凭借手中的强大军权，用卑劣的暗杀手段，逼迫孙中山让权，自己做了大总统。
　　孙中山的确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又怎能斗得过卑鄙小人？事变发生之前，魏老英雄曾专程赶赴南京，会见孙中山，劝告逸仙说：“老弟，袁某权盛镇主，窝藏野心，不可不防，愚以为削其军权为宜。”
　　逸仙惨然一笑，言道：“贤兄，此情我岂有不知？奈何彼有功于共和，削其权实属不义。”
　　魏嵋已领教过陈老财的教训，闻孙中山之语，不以为然，无奈地摇摇头，怅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贤弟小心为上。”
　　“谢贤兄关爱，小弟谨记。以我之见，彼，不至于此。”逸仙回道。
　　逸仙先生，此言非也。在那些野心家们心里，岂有道义可言？至于睽睽众目，他更不屑一理。利令智昏，权令人迷，视百姓为草芥者，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过了不久，袁世凯便原形毕露。他疯狂地鼓吹封建复古主义，极力地宣传鬼神迷信，并恶毒地攻击革命，否定科学思想。于是，复古思想在全国大肆泛滥，全盘否定了从前的革命宗旨。
　　革命先驱宋教仁，对袁世凯的行径极为不满，成了袁氏复辟的障碍。于是，袁世凯用卑劣的手段，派人暗杀了他，激起了同盟党人的极大愤慨。民国二年（公元1913），孙中山又发动了二次革命，起兵讨伐袁世凯，想夺回领导大权，维护三民主义正统。
　　张同普，字寰宸，山东潍县常疃人。宣统元年（公元1910），就读于美国教会创办的潍县乐道院广文大学，因加入同盟会被校方开除。他非常仰慕魏嵋，与魏嵋关系颇为密切。孙中山领导的武昌起义失败以后，张同普曾赴上海，参加17省代表会，欢迎革命军北伐，受到过孙中山先生的接见。他于1911年加入革命军，投身于辛亥革命，转战于徐州、烟台、蓬莱、黄县诸地。辛亥革命胜利后，袁世凯窃权，残酷杀害革命志士，准备复辟封建帝制。于是，他又积极响应孙中山先生举行二次革命的号召，转回济南，秘密组织讨袁武装。其时，他急需几支短枪防身，便请求魏嵋支持。魏嵋接信后当仁不让，便派魏复丽亲赴济南，将自己珍藏的两支尚未用过的二把匣子赠送于他。
　　袁世凯冒天下之大不韪，极怕革命者造他的反，火车上对携带枪支盘查甚严，复丽便步行前往济南。
　　时值初春，天气较为寒冷。此时的魏复丽，还不足三十岁。她故意蓬头乱发，将脸面抹得脏兮兮的。穿一件肥大的大襟棉袄，将两把匣子枪贴身掖在身前腰里，从外面看去，不显山不露水。她沿着济青老大道一路行去，臂挎一个小包袱，里面无非是些随身衣物及吃食，活像一个投亲的农家妇女。当她途径周村时，恰遇一拨伪警拦路盘查。当复丽要过卡子时，一个贼眉鼠目的伪警将她一拦，凶狠地问道：“干啥的？哪里去？”
“走亲戚。济南。”复丽不慌不忙地回答。
“亲戚住哪里？叫什么名字？”那伪警继续盘问。
“吆，老总，问那么细干嘛，我说了你能认得吗？”复丽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哼，臭娘们，还长牙呐？”那伪警对复丽的回答极为不满。
　　他们打开复丽的包袱，翻了个遍，也没有翻出什么违禁之物来。伪警们刚要放行，立在一边监督的伪警长厉声喝道：“慢着，翻翻她的身上。”
　　“不错，看她的腚沟里夹着什么私货。”一名伪警心领神会，下流地言道。
　　语音一落，那些伪警们便随声淫笑起来，其中一个接口道：“准有个香荷包，里面还包着一个金豆豆呢。”
　　又是一阵淫笑，令人耳不忍闻。
　　因为是在大街上，远处有不少市民，人们愤愤地向这边眺望着。
　　有两个伪警来到复丽身边，伸出魔掌，就要在复丽的身上乱摸。复丽一身武工，要打发这几个伪警，那简直是小菜一碟。她的身上有枪，能左右开弓，再多几个也不够她收拾的。然而，在大街之上，她不敢轻露武工，更不能开枪，惟恐闹起来难以脱身，完不成送枪的任务事小，因此暴露了革命机密事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动武。于是，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扯开喉咙大声呼喊道：“救命呀，当街耍流氓啦！”
　　那两个伪警，本来想在复丽身上抠抠摸摸，捞点小便宜过过干瘾，哪里会料想到复丽来了这么一手，吓得他们一惊，慌忙停了下来。在一旁叼着香烟观战的那个警长看在目中，对他部下的懦弱极为不满，将口里的烟蒂一吐，轻骂了一声：“饭桶！”
　　于是，他将眼一瞪，大喝一声“闪开”，猛地窜上来，向复丽一拳捣去，想来个老虎掏心。复丽眼疾身快，似不经意地一闪身，躲过了这一袭击。那警长一愣，赶忙收身，转体看时，那复丽正以背对着他，好象无事人似的。他见有机可乘，向着复丽的后腚上猛揣了一脚，口里骂道：“奶奶的，窝囊像吧，谁稀罕你？滚！”
　　复丽怕暴露身份，不想再反抗，顺势向前倒去。不曾料到，她跌落在了道边的一块条石上，腰里那两把匣子枪的机头，齐刷刷地刺进了她的肚皮，疼得她“哎呀”一声，汗珠立时滚了下来。那些伪警们一阵狂笑，还以为她经不住一跌，是一个无用的村妇呢。他们哪里会想到，她就是令辫子队闻名丧胆的魏复丽呀。否则，就是再送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动魏大姑的一根毫毛！
　　复丽忍着疼痛，收拾好包袱，向他们愤怒地瞥了一眼，气鼓鼓地离开了周村。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道：“哼，畜类们，看将来怎么收拾你们！”
　　复丽出得镇店，趁大路上无人之际，揭开衣襟一看，哎呀，肚子上被匣子机头戳上了两个大洞，鲜血依然在向外浸着，棉裤腰里早已糊满了鲜血。目睹此状，复丽愤愤地自语道：“咳，真是‘龙搁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呀，有劲用不得，有枪使不得，真窝囊！”
　　她草草收拾一下伤口，忍着疼痛继续赶路。不久，她雇了一辆顺路的木轮小推车，迤逦向济南方向奔去……
　　因为急着送枪，不敢去寻医治疗，一至于伤口发炎，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两个终生抹不去的大明疤。20世纪六十年代，当她给东圣水村小学的学生们上阶级教育课时，讲到动情之处，曾不避其羞，揭开衣襟，展示过她当年留下的伤痕……
　　此为后话，无须多表，复归正题。
　　张同普在济南的秘密活动，被山东都督周自齐侦破。周自齐将张同普逮捕后，派专员将他押送回益都。张同普回乡以后，仍然坚持讨袁活动，他被陈英士先生委为鲁东讨袁军支队司令，与赵惠斋、刘德铭等在青州组织了桃园军（即讨袁军的谐音），指挥部便设在青州城内宏远书院。他们从青岛购得一批武器，拟于八月一日誓师起义，扯起讨袁战旗。与此同时，奉魏嵋之命，魏复庄也组织了以东圣水村民为骨干的魏家讨袁军，也正在秘密活动，迅速扩展力量。
　　孰料，起义前夕，因伪省署侦探李玉标告密，七月二十六日事泻，省都督派兵来青州清剿镇压。张同普无备，二十余人被围困在指挥部宏远书院里。他们仓促应战，力图突围，展开了激烈地巷战拼搏，伤亡惨重。最后，终因弹尽被俘。被捕后，张同普与赵惠斋、秦明堂、刘德铭、牟师夏、何凤翔等被押解到济南，就义于东关小校场。是年，张同普仅有24岁。他，为中华的昌盛，献出了宝贵的年轻生命。这真是：
志士为国战沙场，
血写中华美名扬。
先驱舍得七尺躯，
羞煞贪爷捞钱忙。
　　　　
　　东圣水村的魏嵋父子，是张同普讨袁革命活动的积极组织者、支持者和参与者，他们购买武器的经费，有好大的一部分出自于魏家。张同普的讨袁军被镇压，魏嵋也同时被捕下狱。魏复庄领导的一支以四十余名东圣水村民为主体的魏家讨袁军，远在周村、潍县等地秘密活动，幸未遭到破坏，为革命留下了一支火种。
　　魏嵋入狱后遭到严刑拷打，逼他交出全部起义计划。魏嵋人老骨头硬，至死不肯屈从。身陷囹圄的魏嵋，依然记挂着其它几支义军的安危。当魏复丽前来探监时，他击节作歌，唱道：
　　孩子呀，
东坡苗子绿不绿，
西坡苗子黄未黄？
老父在狱不能管，
你要替父多照量。
　　东坡是指东乡，西坡是指西乡。绿是比喻安全，黄是指出了问题。魏嵋已经身处绝境中，他记挂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革命的盛衰。其情怎不令人感动？魏复丽听了老父的问讯，流着热泪，也顺水作歌道：
　　爹爹呀，
东坡禾苗苗葱绿，
西坡禾苗苗未黄。
我与二哥勤照看，
老爹放心莫思量。
　　魏嵋听后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呵呵，老父放心了。”
　　其实，上面的秘语，并非全貌。魏家为了革命工作保密的需要，有一整套的暗语。这一套暗语，魏家称其为“切字语”。那些“切字语”，即是将一个字拆开来读，听的人再合起来理解语意。至细用法，我也说不清。如果真用“切字语”说出来，你也听不明。为此，我只能译作今文。
　　身在广州的中山先生，惊获魏嵋入狱的消息以后，急电控制山东的军阀张宗昌，具名求保。电文中有语曰：
　　……魏嵋乃吾义兄，亲情犹过手足。其倾心为民，于创立民国有功。故而，拘魏即拘逸仙，释魏乃释中华。望君从速开释之，勿令其作难而有损于国……
　　在中山先生的保释下，魏嵋幸未遇难。不幸的是，张同普、赵惠斋、秦明堂等人，都被敌人残酷地杀害了。不久，二次革命失败，中山先生也被迫流亡到日本，革命又一次处于低潮。
　　民国四年（公元1915），袁世凯自感羽毛丰满，终于撕下了他那革命的画皮，黄袍加身，做了皇帝，定年号为“洪宪”，重新恢复了封建帝制。这个袁世凯呀，像古往今来所有的伪君子们一样：
戴上假面美如画，
撕下面具显出狼。
明啃暗咬乱乾坤，
黑心黑肝黑肚肠。
　　袁世凯称帝以后，全国的封建势力非常猖狂，极力地向革命人士报复。 东圣水村的封建势力，也向魏嵋父子开了刀。东圣水村里有一个二地主（自己无地，以替地主管理土地盈利）陈某人，在其主子的唆使下，重塑圣水娘娘金身。陈家的主子对魏嵋父子恨之入骨，他们找匠人塑了魏嵋和魏复中的雕像，让魏嵋父子像大奸臣秦桧夫妇一样，跪在娘娘的佛龛前，并在他们父子二人的背上，各自题上两句诗，恶毒地辱骂他们父子。那四句诗是：
领着穷鬼瞎胡弄，
鸡飞蛋打全落空。
叫你小子露露脸，
千人共指留骂名。
　　魏嵋拽倒圣水娘娘，是为反对封建迷信，陈某人之举，则纯粹是维护封建迷信。他们两家的作为，是水火不能兼容的。陈某人的恶作剧，极大地激怒了魏嵋。他一声令下，率领他的一群子女们，闯进祠堂，捣毁那两个塑像，并将陈某人暴打一顿。那陈某人被打得呼爹叫娘，鼻青脸肿，满地里打滚，口里直喊：“别打了，别打了。”
　　当时，陈某人以为有新皇帝为他撑腰，一状告到益都大堂。当时的益都县知事是范家祜。这范家祜虽然不是革命者，对革命却有同情之心。同时，他也尊重和惧怕魏嵋的威望。为此，他哈哈一笑，挥笔写了一副对联，分别赠于他们两家，以不了而了之，和了一滩稀泥。那副对联是：
与人为善则天下太平，
　　以邻作友乃合村安宁。
　　范知事虽未明判，实际上却是批评陈某人多事。过了不久，东圣水村里传起了这么一首歌谣，且录于后以嗜读者：
噗啦啦，噗隆隆，
一只乌鸦斗采凤。
羽毛撕掉一大把，
斗得翅折飞不动。
乌鸦告到大堂上，
气得太爷将眼瞪：
都怪你个乌鸦嘴，
不干不净惹祸精。
今后嘴里干净点，
滚回家去念真经。
　　这首诙谐的歌谣，不但在东圣水村里家喻户晓，在整个益都县境内也广为流传。由此，我们不难看出：
民众是杆公平秤，
是是非非称得清。
水能覆舟舟沉没，
亦能载舟舟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