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青州倾城迎英雄 侠女屈嫁暗吞泪

第十回 青州倾城迎英雄 侠女屈嫁暗吞泪

青州城里人空巷，
益都站上锣鼓鸣。
奔走相告传喜讯，
扶老携幼观英雄。
　　魏嵋率领他的勇士们，凯旋归来了。
　　火车刚刚在益都车站停稳，一阵欢快的锣鼓声，便从窗外传了进来。魏老儿打开车门一看，啊，月台上人头济济，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近处，魏复中、魏复敬、魏复功、魏复海弟兄们，裹在人群里拼命向前挤，想到车门口来迎接老父亲与归来的兄妹们。远处，一条“欢迎勇士凯旋”的巨幅横联，高高地举在空中。这是益都县知事徐积荫，率领益都县各界人士，前来迎接他们凯归。
　　知事徐积荫久居官场，很会看形势行事。政局的突变，实在令他诧异。这人善于投机，见革命得势，便倾力迎合。他快步赶到魏嵋面前，深躬一礼，摇舌奉承道：“魏老英雄凯归，为青州增誉添彩，鄙人实在欢愉，特率父老恭迎大驾。”
　　“谢谢父母官盛意。”魏嵋非常激动，满脸胀红，巨耳不住地抖动着。他立于车门口，将拳一抱，朗声言道：“父老们，乡亲们，你们好！谢谢诸位的美意，谢谢诸位的盛情，我魏嵋，这厢有礼了！我们青州劲旅，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战绩辉煌，凯旋而还，没有给父老丢脸。革命，成功了！建立民国，强我中华的日子，即将到来啦。从今而后，我们的民众，要摆脱贫困，挺直腰干，当家做主了……”
　　车门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将魏嵋的演讲声打断。这掌声响彻云霄，震撼大地，魏嵋、魏复庄、魏复丽、魏复民等人，成了青州一域家喻户晓的英雄。
　　在热烈的欢迎人群中，还展示着一个巨幅横联标语，上书“欢迎亲家翁荣归”七个大字，那是魏嵋的亲家翁陈宝才带来的。
辛亥革命爆发前夕，陈老财为了骗得魏家的婚事，曾经红口白牙答应魏嵋，一旦革命需要，便派他的三子幕礼率二百卒从军。然而，事到临头，他不肯践言，连出征的消息也没有告诉三小子，故令复丽对陈三少的真诚产生了怀疑。
　　这一次出征，复丽本想与陈三少比翼双飞，连鸾讨虏，其结果却是狗咬尿泡——空喜欢。讨虏大军临阵，陈家未发一兵一卒，竟连一个口信也没有传给她，岂不恼人？她以为那陈三少是个胆小鬼，不敢与她并辔同征。于是，她羞愧，她委屈，她愤恨！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她的斗志。复丽化委屈为力量，变得愈加骁勇。他要让天下的男儿们看看：到底谁是真英雄！
　　而今魏嵋凯旋归来，成了打天下的英雄汉，陈宝才深悔自己目光短浅，当时错过了这让儿子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同时，他也深感羞愧，不知来日如何去拜见英雄亲家翁。于是，他灵机一动，当魏嵋凯旋日，亲率三子慕礼，令家丁们敲罗打鼓，抬着整猪整羊，到益都火车站迎接凯旋的魏嵋父女们，并独出心裁，让家丁们高举起这“欢迎亲家翁荣归”横幅。他的用意很明确，让天下人都知道陈、魏两家的婚事，使魏嵋父女即使恼怒他，欲想退婚也无回头之路了。此君，真可谓名副其实的小鬼！
　　魏嵋凯旋归来，益都车站盛况感人。魏嵋父女们彬彬有礼，并无盛气凌人的狂态。然而，魏老爷子也有例外。
　　魏嵋下车后，陈宝才拨开拥挤的人们，凑到魏嵋的跟前，深行一礼，贺道；“亲家翁荣归，辛苦了。”
　　那魏嵋一见陈宝才，气从胆里生，将脸一绷，将衣袖一甩，“哼”了一声，冷冷言道：“人而无信，何以为人？”
　　他愤然避开，不与之交谈。
　　再说那慕礼，他的心里一向将复丽女尊为天神，去年好不容易攀得这门亲事，实指望能够与她：
　　美侣天成传佳话，
　　并辔御敌战沙场。
　　可是，复丽出征前，魏家连个消息也不给他。对此，他的心里非常憋闷，不知因由何起。后来，才从父亲的口里得知真相，因而对父亲好一顿埋怨。而今复丽归来，他有满腹话想向她解释。谁料，当他笑容满面地立在复丽的面前时，复丽只对他撩了一句话：“窝囊废，有脸来见我？”
　　“复丽，我，我，我……”慕礼欲言，却又难于启口。
　　“无须废话，回去吧！”言罢，复丽对他再也不加理睬，简直形若路人，令他愈加伤怀。
　　陈老爷子自讨无趣，只得领着儿子灰溜溜地回归陈家庄去了……
　　这真是：
　　陈家老财鬼精明
　　巨细不舍远闻名。
　　今日算计卡了壳，
　　不知面上红不红。
　　复丽从辛亥革命战场归来，便一头钻进她的“老姑房”。她的“老姑房”，在正厅房的西头，是一间独立的房舍。复丽二十七岁尚未出嫁，故自称其住所为“老姑房”。复丽在战场上跃马驰骋，是一员令敌人闻名丧胆的虎将，一回到这间闺房，便变得愁容满面，忧心忡忡。于是，她将原来的“老姑房”，改成了“愁密室”。同时，她还吟了一首五言古歌《归里忧——随父出征凯旋抒怀》，书写后挂在了自己的床头上。其诗曰：
　　随父讨胡虏，
　　凯旋归故乡。
　　脱我战时袍，
　　着我昔日装，
　　愁绪结难解，
　　无力贴花黄。
　　深锁愁密室，
　　忿见寡志郎。
　　魏嵋荣归后，陈家好久羞于登门，魏家自然也不屑提及。其间，魏复丽曾愤书一诗，托人捎予陈慕礼。其情非常地哀怨。诗曰：
　　虏血洗征袍，
　　今朝得生还。
　　信誓犹在耳，
　　临危化轻烟。
　　试问食言人：
　　何面复相见？
　　过了几日，那陈三少亦有诗文传来。其情相当的恳切。诗道：
　　敢诩非薄情，
　　亦非胆小汉。
　　本望并辔征，
　　家事难自专。
　　食言我自愧，
　　纵责无可辩。
　　复丽深知陈三少的处境，的确难以过责。
陈老爷子爱子情切，其后不久，又厚着脸皮领着慕礼登门谢罪。
魏嵋与陈宝才落座，陈慕礼依然恭立于侧。魏嵋礼让道：
“募礼，何不一起就坐？”
“愚婿不长进，岂敢就坐？需要孩儿时，不能为你老牵马坠蹬，实在丢人。”当着魏嵋的面，慕礼不好责备其父，只好将所有的过失揽在自己的身上。
　　魏嵋会意，默默地点点头。
　　闻三小子之语，陈宝才羞得满面通红，向魏嵋一拱手，由衷地自责道：“是劣弟鼠目，贤兄大人大量，就成全犬子吧，彼有何过？其失只在劣弟一人。”
　　魏嵋一向奉行的人生哲学是“宁让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之人”。陈家的婚事，的确令他骑虎难下，到底何去何从，一时还真的拿不定主意。事已至此，若大年纪的宝才既能登门认错，也不想过于难为他。于是，他和颜对陈宝才说：“老弟既然说到这里，就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好，好，老兄的确大度。”老财喜出望外，愉快地打道回府去了。
　　送走陈家父子，魏嵋招来爱女复丽，让她自己拿个主见。想不到复丽倒是胸有成竹，对老爷子说：“爹，你别作难，应了吧，我去。”
　　侠女复丽，便这样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夕日为革命屈就应婚，今日又为解父忧屈就出嫁，真奇女子也！
　　复丽的婚礼，自然是热热闹闹，排排场场。她是人人共知的女英雄，陈家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自然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复丽的婚礼到底如何隆重，在此无须细说，单表她婚后几日的离奇生活。
　　新婚之夜，一对新人对坐无语。慕礼心喜，不敢轻露；复丽心忧，不肯轻吐。至夜深之时，慕礼不肯强求，复丽不愿轻许，一个在床上合衣而卧，一个在春凳上少做休息。
　　鸡叫天明，夫妇双双赴正堂给老人行礼。礼毕，陈老爷子将脸一绷，扯着长腔给新媳妇训话：“君子不党，君子不争，君子不斗。你是陈家媳妇，要守家规，尊祖训。听到了吗？”
　　这陈宝才本来并不喜欢魏复丽这类女孩子，只是拗不过爱子的偏爱罢啦。他知道复丽是一只不易驯服的雄鹰，想一进陈门便将她网起来，令她成为陈家的驯服媳妇。这个陈小鬼呀，他是：
　　信手撒下天罗网，
　　欲将圄笼锁雄鹰。
　　复丽是何等女孩子，岂听这一套。她听在耳里，烦在心上，既不点头，也不应答。于是，不欢而散。
　　新婚第二夜，一对新人对坐无语。深夜至，复丽自觉地睡在春凳上，将慕礼让到床上去，又是互不侵犯，两洁达旦。
　　鸡叫天明，夫妇仍双双赴正堂给老人行礼。礼毕，陈老爷子又将脸一绷，扯着长腔再给新媳妇训话：“君子不党，君子不争，君子不斗。你是我们陈家的媳妇，要守家规，尊祖训。记得了吗？”
复丽听在耳里，恼在心头，更不点头，更不应答。于是，又不欢而散。
　　至新婚第三夜，依然如前。这陈家老爷子，对新娶的这房媳妇，已经十分地不满。第三天早上，陈老爷的训话，还是那几句。不过，后面的问话却变得恶恨恨的啦：“魏复丽，你听到了吗？记住了吧？”
　　此时的复丽，已经万分愤怒。她强压住怒火，尽量平静地说：“陈家老叔，还应该有一款‘君子不私’吧？你是长辈，我不愿伤害你。不过，你有你陈家的家规，我有我魏家的准则，咱们还是两便吧！”
　　说完，复丽扭头就走，陈慕礼在后面喊也喊不住她……
　　当夜无话。第二天清早，陈家人寻遍院落，再也寻不到魏复丽的身影。到底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任谁也不知道。
　　当天晚上，复丽回到魏家，一头扑在魏嵋的怀里，向他哭诉了在陈家受的委屈。最后，她表白说：“爹，像这样的婆家，嫁不如不嫁。我，不回去了！”
　　魏老爷子闻后，气得巨耳胀红，双手颤抖，愤愤地说：“咳，这个宝才呀，越老越胡涂，越老越混账！”
　　而后，他抚摩着女儿的秀发，满含悲呛，老泪欲滴地言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都怪老父……”
　　“爹，你别说了，女儿不怪。”复丽哽咽着说……
　　第二天，陈慕礼收到了魏复丽的一封信，那是一首自休诗。诗曰：
　　愁悠悠，
恨悠悠，
　　抽刀断水水还流。
　　郎虽有情翁无义，
　　浊清两流难持久。
　　三日夫妻未圆房，
　　难报君恩吾自羞。
　　尔家媳妇实难为，
　　君不休吾吾自休。
　　吾自休，
　　吾自休，
　　独守闺房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