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28-30章)

　　二十八
　　
　　彭向明的愤然离去，使得贾少石早日回连的想法搁了浅。全团干部花名册编订完毕，主任让他留下来整理士兵考生档案。
　　整理考生档案，对贾少石来说，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他向吕干事虚心请教了有关知识后，便开始了第一道程序：审查档案。
　　档案的审查是件细活，对各类报表的真假要进行反复的鉴别，对繁多的数据要进行详细的审核。
　　六十九份档案，有九份因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而被刷了下来。贾少石将这九份档案中的问题登记造册后，送交齐股长过目。齐谋对照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对贾少石说：“你把档案和册表送主任那儿，让他再看看。”
　　
　　五月三日，全团的学员苗子都集中在了教导队，成立了“学员苗子队”，由原警卫排排长范东林任队长，工兵连排长谢宏伟任教员。
　　学员队成立不久，团接到上级通知，说今年院校缩编，学员招收名额将大大压缩，为了公平，只给每个边防团50个参考名额。
　　主任看完通知，将眉头皱了又皱，“为何不早通知？现在怎么好刷减人？”
　　要从60名苗子中刷下10来，确也是件不很容易的事。因为他们都是各连推荐的军政素质很过硬的战士，你让谁下呢？
　　主任将齐谋叫到办公室，问他有何良策？
　　“这个好办，由干部股和作训股组成考核小组，对60名苗子进行一次军事和文化考核，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退回。”齐谋建议道。
　　“办法是个好办法，可是……，唉，也只能这么着了。”停了一会儿，主任接着说：“你和作训股长协商一下，让他派名参谋，由你、他和贾干事组成一个小组，你任组长，对苗子进行一次军校模拟考试。然后依据成绩，进行双向淘汰，军事不合格者退，文化不合格者，更不要说了，退！”
　　“军事考核好办，就是文化考试不好把握，这题由谁来出？”
　　“这还用问？当然是谢宏伟啦。”主任上翻着眼，从镜框上沿射出威厉的光来。“注意，题的度要把握好，不能太简单，也不能太难。”
　　“是，我这就下去准备。”齐谋说完，走了出去。
　　
　　模拟考试虽不比军校考试，但要淘汰掉百分之十六，这对于大多是农民子弟的学员苗子来说，无疑是充满了竞争而使他们感到十分的紧张。
　　三天后，成绩公布出来，共有十一名或因军事不合格或因文化不及格而被淘汰了下来。按上级分配的名额，淘汰10名即可，但边防A团却不得不淘汰11名；因为部队考核，59分和0分是同属一个档次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决不从矮个中选出高个来，决不因凑数而强为之。
　　这样，九七年，边防A团只能有49人参加军校招生考试了。
　　
　　卫生员谢军豪眼泪汪汪地来找贾少石，说：“贾参谋，你给主任说一说，让我参加今年的考试吧。
　　“不行的，这是部队的规定，你军事成绩没过关，文化课再好也没用。”
　　“不是给了咱们团50个名额吗？”
　　“是啊。”
　　“那你给主任说一说，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今年如不能参加考试，年底就要复员了。”
　　“那好，我去给主任说说。”
　　“那就谢谢贾参谋啦!”
　　“先别谢，成不成，就看你运气了。”
　　贾少石之所以要去主任那儿替谢军豪说情，并不是因为谢军豪和他是同一个单位的缘故，而是因为谢军豪的文化课成绩确实很好，这次模拟考试，他的总成绩为第一。他也是很希望主任能同意谢军豪参加军校考试。但主任的答复很简单，只两个字：不行。
　　贾少石很是为谢军豪遗憾，他握住谢军豪的手说：“你也不要悲伤，回到连队后，好好干工作，争取今年年底能留队，然后加强军事训练，明年再考。”
　　“怕是不可能了，不是军委已发出命令，今后三年要裁军50万吗？”
　　“裁军是裁军，我想，边防部队是不会动的。”
　　“唉!当时听你的话就好了，如去年好好锻炼的话，就没有今日的遗憾了。”
　　“当兵嘛，不管当什么兵，军事都得过硬，这首先是尽义务所需；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没尽好义务，可别误会。你千万别灰心，一定要抓住明年的机会。”
　　“贾参谋，你放心，我一定会的!”
　　
　　每天晚上10点后，贾少石都要跟着吕干事去分队查干部在位和值班情况。任何人对别人的督查都会产生逆反心理，所以，他俩的每夜巡视，干部们是很反感的。但反感归反感，表面上还得表现得热情，因为他们谁都不敢保证每天会坚守岗位的。所以，他们每每都要很客观地说：“吕干事，你辛苦了，这么晚还要来看我们，来，进来坐，喝杯茶。”
　　因为要查大大小小十多个单位，一圈下来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所以一般情况，他俩是不敢停坐，更不敢喝茶的。但遇到所查干部不在位的情况，他俩不得不坐下来，慢慢品一品基层的茶水。
　　有一次，九连连长钟义不在位，通信员说他上厕所去了。吕干事便径直走入连部值班室，对通信员说：“你去叫他，说我有急事找他。”十分钟后，通信员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说：“连长回家属院了。”吕干事拿起电话，让总机接九连连长家，电话接通后，家中无人。嘿!怪了。吕干事扣下电话，问通信员：“你们连长到底去哪儿了？”
　　通信员低头站着答道：“他出去了。”
　　吕干事一下火了：“出去了就出去了，为何要说上厕所？”
　　通信员委屈地答道：“他是教我这么说的。”
　　第二天，钟义被叫到了干部股，股长齐谋将他一顿狠批，然后令他写检查。事后，钟义很是气恼，骂吕干事，不会干事，很不够意思了，连自己的同学都不放一马，真是太不义气了。此话传到吕干事耳里，他置之一笑，说：“你钟义置部队纪律于不顾，值班时出去陪朋友吃饭，不给干部股请假，大大咧咧的，成何体统？”
　　还有一次，也就是学员苗子考完试的第二天晚11点，熄灯后，他俩去学员队查哨。
　　到教导队后，苗子们都已静睡，可不见队长范东林。正当他俩要从宿舍走出，准备去问哨兵时，范东林酒气冲天地走了进来。
　　“吕吕干事，你你好？”
　　“好个辣子!你干什么去了？”
　　“我没没干干什么。”
　　“没干什么，好，你赶紧给我休息。”
　　“是是，是!”
　　贾少石不禁气恼，说：“吕干事，范东林外出喝酒，这违反了部队纪律，可你……”
　　“你没看见他喝成了那样，等明天清醒后再处理。”
　　范东林第二天彻底清醒后，不禁头冒虚汗，心里七上八下地呆坐在床上。正当他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齐股长打电话让他来干部役报到。
　　“报告!”
　　“进来!”
　　“股长，你找我有事？”
　　“一件事，打背包，去杜英特连报到。”
　　“是!”
　　杜英特连是边防A团最艰苦的连队，距热土县200多公里，气候恶劣，风沙极大，很少有人愿意去；但范东林却不能不去，他心里明白，去杜英特，这已是股长对他的轻发落了。
　　范东林走后，谢宏伟肩挑两担，既当队长，又当教员，忙得不亦乐乎。
　　
　　
　　
　　二十九
　　
　　贾少石下站的前一天，张雪去了三十里营房，所以他和她没来得及通话，这对他俩来说，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贾少石下站时路过营部，他去翻检了一下邮件，有张雪写给他的30多封信。拿着沉甸甸的信件，他激动了好一阵，但不及细看，便坐车往团里赶去。春天冰雪开始融化，路上到处是稀泥，天晚后是切不可行车的。
　　到了团干部股，贾少石成天忙东忙西的，将那30多封信粗粗看了一遍，抽空回了几封短信。他告诉张雪，他现在干部股帮工，以后写信就寄边防A团干部股。可半月后，还不见张雪的来信，心中不禁纳闷，便跑到邮电局发了封电报，报文很简短，只七字：石硬如铁有棱角。不久，贾少石收到了张雪的六封信。前三封谈的是上昆仑的感受，后三封谈的是今后的打算。
　　张雪在信中说，以前在影视中看过昆仑，在书本里读过昆仑，曾努力想象它的奇伟和苍茫，但终难以想出它真切的风貌来；待登上昆仑，自己不禁被昆仑的玉洁给融化了，至于它的的气概，倒成了晨暮的点缀。置身于高寒地带，人的心胸将会顿然开阔，稀薄的空气虽说让人呼吸困难，但它少含世俗的尘杂，所以使人净化了许多。但凡武侠小说都有昆仑一派，大多冰清玉洁，品行高尚，武艺超群，成独特一派，盖自于昆仑的精神所点化也。当初，屈原被浪放，作《离骚》外，又作《涉江》，在《涉江》中，他写到“登昆仑兮食玉英”，可见昆仑的伟大而令诗人向往。
　　张雪接着说，她这次将要在三十里营房呆半年时间，现在她已基本适应了高原气候，过几天，她们将组成一个10人医疗小组，到各边防站去巡诊，到那时，她将会登上全军海拔最高的神仙湾哨所，她说她一定要照张相片给他寄来。
　　在最后一封信的结尾，她写道：雪洁似玉无瑕斑。
　　贾少石读完信，不禁热泪盈眶，他心中默念，张雪啊张雪，你一定多自保重，照顾好自己。
　　张雪的努力向上，使贾少石感到有股无形的压力落肩上。工作之余，便抓紧时间进行文学创作，他一定要抢在张雪前，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贾少石的诗作和书作频频被各类报刊所登载，政治处一片喧然。
　　“小贾，你的文学功底和书法功底都不错，是块双料人才。”终于有一天，主任指着《人民军队》的“西线”副刊，从眼镜框的上沿射出光来说。“我和政委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改行，你的意见如何？”
　　“等帮完工，我还是想去阿拉奇干机要。”贾少石答道。
　　“为什么?难道你就……“
　　“我学了三年机要，理应发挥我应发挥的作用。”贾少石答道。
　　
　　贾少石的诗作为他赢得了荣誉，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烦恼。
　　《伊犁晚报》的副刊编辑萍聚小姐在连续刊发了贾少石的九首小诗后，便接二连三地写来信，大谈她的感受。她说，你的诗是边塞的劲风，是关山的静月，是三春的响雷，是寒冬的瑞雪。你在边关放牧三千文字，在弯曲的巡逻线上逶迤前行，你的热情和冷峻，是让人是那么的感奋。最后她说，你孤单的身影，唯有钢枪相伴，我在梦中看见，心痛得一次次惊醒；我虽是浮萍一叶，但愿能在你的港湾击出一片浪花。
　　贾少石只给萍聚回了一封信，他说，我的诗只是静水月影，三秋黄叶，一阵轻风就会将它带走。所以它只是暂呈的梦幻，虚设的蜃楼，正如浮萍一般，终归是要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后来萍聚竟独自一人来找贾少石，贾少石很是热情地接待了她。萍聚很是健谈，海阔天空，使得贾少石石只好当了一天的听众。当然她的含情秋波，并没有将少石击倒，这很使她失望，所以第二天，就悻悻然地坐车回了伊犁，继续从事她的编辑工作。
　　三十
　　科技练兵和办公的自动化，迫使各股都不得不从各自的经费中抽出一部分来，购买电脑。干部股当然不能落在人后，在政治处率先打报告购置了一台“奔腾”。
　　电脑公司的售后服役很是周到，他们亲自送货上门，并免费安装。安装机子的那天，齐谋将吕干事叫在一旁，说等机子安装好后，干部股请两位师傅吃顿饭。但临近下班，齐谋却对吕干事说：“今天我家中有点事，不能陪两位师傅去了，你就和贾干事一块儿去陪他们。”下班后，吕干事突然捂着肚子，对贾少石说：“啊唷唷，我的肚子好痛，贾干事你就陪两位师傅去吃顿饭吧。”
　　贾少石说：“行，那你从股里的办公经费里拿出200块钱，我去请两位师傅吃顿便饭。”
　　吕干事依旧捂着肚子，说：“啊唷唷，真是痛死我了。现在股里哪有钱，你先垫着，等下个月处里给你报。”
　　贾少石带两位师傅打的到县城的一家川菜馆里点了10个菜，菜上齐后，贾少问：“两位师傅喝点什么？”
　　“那就来瓶伊犁特吧。”其中一位年长的师傅说道。
　　这顿饭花去贾少石210元钱，他开了张发票，回来后交给吕干事，说：“下个月一定要报的。”
　　“一定一定，给公家办事，怎能花你的钱？”吕干事微笑着说，然后将发票揣进了上衣袋内。
　　学员苗子集中后，政治处就向各营连发了通知，要求各营、连将所有的公章和主官的私章送交政治处，以备考生登记表上盖用。可是所有的册表早已填好，印章却迟迟不能送来，这确让他着急。后来他又用电话给各营、连通知了一遍，总算是在临送档案的前一天下午，才将各类印章收齐了。贾少石加班加点，几乎忙了个通宵，总算在各类册表上盖全了印章。第二天上班后，齐股长便命他将档案送分区干部科。贾少石将档案装进密码箱，转身刚走出办公室，齐谋追了出来，说：“档案可千万不能丢，为保险起见，你还是打的去。‘
　　“那，你看，股长，你能不能去财务股预借点钱？”贾少石转身走回，问道。
　　“副团长下边防了，恐怕借不成。这样吧，你先垫上，等回来后再报。”
　　边防A团到分区100公里路，打的需100元，贾少石只好先自个儿垫上。
　　档案送到分区干部科，徐科长详细审查了各类册表，对贾少石的工作很满意。临末，他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个空档案袋，说：“你们团的档案袋不统一，很不好。这样吧，你去市百货楼买49个这样的档案袋来，统一换掉。”
　　贾少石不敢违令，只好跑至百货楼花49元买了49个新档案袋。
　　第二天回团，贾少石没再敢打的，在长途汽车站等了大半天，才坐上了车，尔后一路颠簸而来。
　　送走档案，贾少石的帮工也就意味着结束了。他打好背包，然后拿着车票和买档案的发票来找主任。主任很是盛赞贾少石的工作热情和工作能力，临末，提起笔来在差旅费报领单上写下“属实”二字，并鉴下自己的大名。然后说：“你去找副团长鉴字。”
　　副团长刚从边防站回来，一边喝茶，一边拿过贾少石递上的报领单，翻看了一遍，提笔鉴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你去财务股报领。”
　　来到一楼财务股，贾少石推门进去。只见一少尉正翘着二郎腿抽烟。贾少石上前，很客气地说：“我报差旅费。”
　　少尉很是不悄地看了贾少石一眼，将烟摁在灰缸内，瞪着眼说：“拿来！”
　　贾少石递过去，少尉翻看起来。
　　“打的的票一律不报，档案袋发票也不能报。”说着，少尉已将车票和发票撕下，丢给了贾少石。
　　贾少石不禁大怒，一把从少尉手中夺过报领单，撕得粉碎：“老子不报了!”说完，转身回了宿舍去拿背包。
　　致使贾少石大怒的原因不单是财务股少尉的傲慢和刁难，而主要是几天前吕干事对他说的几句话。
　　那天团里刚发完工资，吕干事将贾少石叫在一旁说：“贾参谋，实在不好意思，你的吃饭的发票处里不给报。股里也实在拿不出钱来，你就算是为干部股的建设做了点贡献吧。”
　　贾少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心想，做贡献，你为什么不做？
　　
　　贾少石回到机要股，钱股长正在和曾参谋下棋。见他进来，曾参谋嚷道：“小贾，你总算忙完了，今天该有空了吧，来来来，咱俩正儿把劲地较量较量。”
　　贾少石笑着说：“我马上坐连里的车上站，特来向你和股长告别的。”
　　“嗳，小贾，忙什么，玩两天再上站不迟嘛，何必那么急？”曾参谋说道。
　　“马参谋有点急事要下站，他得去换。”钱股长对曾参谋说道。
　　“哦，那就等下回了。”曾参谋略显遗憾地说道。
　　当贾少石坐着连队的北京吉普驶入边防公路后，他感到心情是那样的愉悦。自然真好，难怪陶渊明要回五棵柳的田园农舍，压抑实在是让人很累的啊。
　　公路两旁的草地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横无际涯。远处的羊群正在悠闲地啃食着嫩草。从车内望去，仿佛是白云缓缓飘来。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