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特种兵 (40) 讲义气要有“度”

　　这天，全班正睡着午觉，黎班长突然高喊：“都起来了，快着点儿！”
　　冀小兵第一个窜起。他起床后一眼就瞅见黎班长身旁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没戴领章帽徽，就只穿了件发白的旧军装。脸上是一脸的肃穆和静默。
　　闲不住的冀小兵亲昵地跑到黎班长身旁，特意凑到那位老兵身边，斜眼瞅着他。
　　黎班长笑着手指冀小兵对老兵说：“天宇，这小子叫冀小兵，今年的新兵蛋子。尕娃才十六岁，挺纯的，也是个歪瓜裂枣捣蛋包。额挺喜欢，准备收他为徒。”
　　这话冀小兵可是第一次从黎班长嘴里听到，原来班长想让自己给他当徒弟。黎班长把自己心里的秘密都告诉这位老兵了，看来这位老兵和班长的关系不错。
　　“是嘛。”这位老兵挺牛，话不多惜字如金。看得出他对黎班长的介绍往心里去了。
　　天宇似乎对冀小兵第一印像不错，说着话还不由自主伸手摸摸冀小兵的小光头。看来年龄小，也有它的好处，在所有人心里总是相信的年少清纯，因为他眼睛是清澈的。
　　炊事班的同志们起床后，稀稀拉拉围坐在桌子旁，黎班长发话了：“都注意了，伍天宇同志今天来额们班上班了。大家今后在一个锅里吃饭，相互关照点儿。好了，散会！”
　　看得出，班里的同志们都认识伍天宇，和他礼貌的点着头，算是打招呼了。
　　伍天宇上班干活儿，一看就是老手特麻利，就是话不多。所有的人，除了冀小兵和班长，其他人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也没人吆喝他，更没人管他。班长对他特客气，他自己却是沉默寡言，看那样像是背负了特沉重的东西在爬着坡。
　　这一切引起冀小兵极度好奇和兴趣，又成了小侦探，东打听西问问，就想摸清人家的底。这天正巧柳红光来炊事班找黎班长说伙房卫生的事儿，一下让冀小兵给抓住了。
　　冀小兵的拉拉扯扯，让柳红光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多人看着呢。可冀小兵倒是啥也不吝，这是我哥们儿，管得着吗。
　　炊事班的老兵们对冀小兵和小女兵的玩闹早习以为常了。羡慕的都恨不得返老还童成了小屁孩儿，那多滋润哟。
　　柳红光被冀小兵拉扯着到了炊事班后灶膛，冀小兵贼头贼脑的问：“红光，我们班新来的这位是谁呀，你知道吗？”
　　柳红光特烦冀小兵比老娘们儿还老娘们儿的好奇心，不耐烦的解释着：“他也参与了伪造电台的事儿，不过没啥大事儿。在你们班凑付两天，年底就复员回家了。”柳红光皱着小眉头，大概是女孩儿不愿掺和政治啥的破事儿吧，“小兵啊，以后这种破事儿别再问我了，算我求你了，好吗？你就饶了我吧。”
　　冀小兵才不理会柳红光的牢骚，可对伍天宇的谜却恍然大悟。我说呢，班里的老兵个个远离他，生怕粘上。原来如此啊。不过我看这老兵人挺好的。
　　从此冀小兵和伍天宇特亲切，有事没事就去找伍天宇说话，还帮着做点儿事。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加深了，伍天宇也净给冀小兵说一些他听不懂的高深话语。
　　什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什么“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什么“一失足成千古恨，到头来空悲切…….”之类的。不时还溜达出个破酸诗：
　　“人生无常半世空，
　　岁寒然然夜伴风；
　　忽闻子曰人之初，
　　绝境再回桃园中。”
　　这种破诗冀小兵是听不懂的，不过挺佩服伍天宇大哥肚里那是真有“货儿”啊。
　　黎班长这天找冀小兵谈话：“小兵，你最近表现不错，团支部准备发展你入团。你自己找个入团介绍人吧，就是能帮助你的人。”
　　冀小兵想都不想立马表态：“就让伍天宇大哥做我的入团介绍人吧。他学问大，就他好了。”
　　话一说完，黎班长会心的笑了，还亲昵的用手摸摸他的小光头说：“你小子有眼光，不错，你同他谈谈去。”
　　当听完冀小兵的话，伍天宇心潮久久激荡，真可以用汹涌澎湃来形容。
　　这快大半年的时间，除了交待就是交待。虽然没自己啥太大的事儿，可名声彻底毁了。自打进了专案组，人人都用仇恨阶级敌人的眼光看着自己。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那对待阶级敌人就像秋风扫落叶般的残酷无情。
　　为此，自己一夜之间跌到人生的谷底。自己的提干命令都下来了，可因牵扯进此案，一切都成了昨日昙花一现。
　　命运从此跌入不赦的万恶深渊。所有的一切，顷刻间天翻地覆。自己成了瘟疫，所有的人唯恐躲避不及。一切的一切成了昨日黄花儿，成了过眼烟云。自己只能默默承受着生活所带来的灾难。那么沉重，那么让人窒息。
　　今天，冀小兵让自己给他做入团介绍人。伍天宇突然重新意识到，自己活着还是有意义的，纯洁善良的人们并没有关上所有的大门。生活的路还很长、很长，咬牙走过去。重新点燃心中的那团火，那团生命之火，让它重新熊熊燃烧。
　　冀小兵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个无意识的小举动，一个少年本能的反应，却救了一个人，救了一颗壮志未酬的心。
　　人生之路坎坷崎岖，每个人都是历尽万难，劫后余生，从年轻走向年长。一步步的走过来。谁又能不犯错，谁又能在人生的路上一帆风顺呢？
　　促使人在最艰难时的转变，它一定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在不经意间，在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中，提炼着出乎意料的巨大能量。这能量就像一双温暖的大手，骤然间把人冰冷的心捂得热热的、热热的。
　　也正是如此，它让人提炼出一种精神，一种更加坚强无比的精神注入自己的灵魂，这种灵魂坚定了自己，跌倒了再爬起来，一往无前的继续。.
　　冀小兵现在算有事儿做了，不能乱逛了，也不能去乒乓球台那儿灭那伙儿老兵痞们了。没事儿时，伍天宇大哥硬压住冀小兵的头，一个劲儿的给他讲啊、讲啊。我操，这都快成和尚念经了，阿弥陀佛的又是念书，又是学写破酸诗。
　　冀小兵心里苦啊，苦不堪言啊，眼泪哗哗地，这都是些啥破事儿呀，弄这些破玩艺有他妈个屁用。
　　冀小兵大概的知道了伍大哥的事由，少年纯洁的同情心哗哗地泛滥。伍大哥够倒霉了，我就跟他学念狗屁经吧，好让伍大哥发泄、发泄，高兴、高兴。咱只好凑合着忍着念“破经”……
　　伍天宇的心态在悄悄发生着微妙变化，心情渐开朗了，还不时和炊事班同志们调调侃、开开玩笑。和大家有了交流，信息就多了。他也知道了冀小兵这个十几岁的尕娃被发配到炊事班的原因，这也是个可怜的尕娃哟。
　　帮助是相辅相成的，伍天宇下定决心，把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冀小兵，让他汲取自己的经验教训，走好自己人生的道路。人类就是如此，在苦难中跌跌撞撞，一代一代传承着。
　　五月的银州已是春意盎然。这天傍晚，借着和煦的春风和晚霞相伴，伍天宇和冀小兵悠闲的溜达着，溜达着出了集中台，溜达着径直向黄河滩边走去。炊事班就这点好处，只要你干完活儿了，只要你有闲心，想干啥就干啥没人管。
　　“小兵啊，我听说你特想弄清楚上次判刑之事的原委，对吗？”伍天宇毫无忌讳的切入主题。
　　“是啊、是啊……嗯，算了吧，伍大哥。”冀小兵到今天也没弄全了“那事儿”。可他特清楚这是人家伍大哥的心病，咱就别揭他伤疤了。
　　“来，小兵，咱坐这吧。”伍天宇一屁股坐在岸边凸起至水流中的一块大石头上。
　　在晚霞的辉映下，清澈的黄河水泛着粼粼金光缓缓地流淌着，水流“啪啪”地撞击着石头，不时溅起欢快的水花。
　　“好嘞！”冀小兵紧挨着伍大哥坐下，手里拿着根棍儿拨弄着水玩儿。
　　冀小兵是不懂得这些个有文化的人咋就喜欢个酸调调儿。——若干若干年后他也成了酸文人，写出的破酸诗让人看了眼泪哗哗的。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现在的他坐在大石头上看着黄河水流淌，小破风儿这么一吹，觉得特好玩儿。
　　冀小兵毕竟年龄小，没那么多涵养，实在按耐不住好奇，直截了当的催着伍大哥：“伍大哥，那事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小兵，在说之前，我要特别说一句，讲义气一定要有‘度’，过了，它会害死人哟。”
　　冀小兵眨吧眨吧眼睛，这可是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讲义气还有啥“度”，去他妈的“度”吧。老子就信讲义气，这才是爷们儿。
　　从冀小兵的眼神中，伍天宇读出了他的心思，无奈的摇摇头。在中国，男孩子，每一个男孩子都懂得被朋友称之为讲义气是件最荣耀的事——这是项无冕之冠。
　　这大概也属于中华五千年文化吧。算了，不争论这事了，一切全靠自己悟性了。
　　“此案的起因是集中台一位六八年老兵叫陈修礼，因值班时睡着了，耽误了夜1点准时和西南军区电台的通讯联络。这要是按正常程序说起来嘛，值班人员有错，必须做出深刻检查，对个人的进步也有影响。可、可不至于，唉……”
　　伍天宇说了一大通，冀小兵有些听不懂，乱七八糟的啥意思呢？
　　“这个六八年老兵，正处于提干待批的档口，他为保住自己的清白，就耍了小聪明。他认为采取弄虚作假，就能证明自己所谓的清白。于是他利用部队的老乡们，来了个合伙谋划想办法糊弄过去。仅仅为了个人私利，不影响‘提干’没想到弄巧成拙，演绎了一出‘伪造电台’的惊天大案。”
　　现在冀小兵算是听明白了，这老兵干了多年无线电报务员，认为自己凭借多年的业务经验，投个机取个巧，耍个小把戏就能蒙混过去。这就找了老乡共同作案，可他是咋伪造电台的呢？
　　“我呢，不知道他作案这事儿。我和他是老乡，也为了讲义气。有一天他说求我点儿事儿，问我认识不认识通信团的老乡，帮助介绍介绍。我也没多想，满口应承了。我想的是，都是好兄弟又是老乡，哥们儿有事求着了，咱得讲义气不是。就帮他介绍并让他们认识了。这下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