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让爱重来

　　收拾完酒店的工作，已接近晚上的十点。匆匆忙忙奔到宿舍的李千金，换下了工作服，接着匆匆忙忙地便奔了出去。
　　秋末初冬的大街上，路灯，商家门前的各形奇色的霓虹灯，四面八方而来的汽车灯，纵横相映的把这个本属于夜色的城市，撩拨得那么灿烂，那么迷人，那么让人身心愉悦，那么让人觉得充满希望。自打来到这座城市，除了刚踏入这座城市时，第一个晚上，李千金拖着不知所去的步子，迎着城市里熙熙的人流，车流，和各形奇色的霓虹灯找寻住所时，她再也没有在这座城市的夜色里出现过。当然并不是李千金不喜欢城市的夜色，而是她害怕，有意地在回避。她害怕这过于华丽喧闹的夜晚，刺伤她卑微的心灵，害怕身在异乡，身单影只的她遇到牵着手，不管朋友也好，恋人也罢，还是一家老小其乐融融散着步的身影，她害怕漫步于那些不属于她的热闹中，从而更加衬托出她伤感孤独的心，所以李千金宁愿借白天的时光，匆匆办完她所需要的事情后潜伏在酒店里。
　　这是李千金第二次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夜色里。当她推开酒店的大门，从酒店的后院奔到了外面，她的心随着身体奔跑出来的那一刻，完全忘了害怕和顾忌。她的脸色在各种灯火的辉映下，看上去还金灿灿的，漾着一圈圈波光粼粼的笑容。
　　面对着这个四通八达，光鲜琉璃的路口，李千金还呼出了在这座城市里第一口轻松愉悦的气息，是史无前例的一口带着清新、愉悦的气息。
　　这一刻，面带笑容的李千金，伸着脖子，左望了望，就在她向右望过去的时候，一声：“金金，我在这儿呢！”李千金便朝着汤韦小跑了过去。“哈哈，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来了你！汤韦看着跑过来的李千金，不无激动地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只见李千金的脸上金灿灿的、笑融融的，心还咚咚地跳着。汤韦看看李千金，然后抬起胳膊看了看，半开玩笑地说：“不知道等你等了几个‘三秋’了。”
　　“你……你油嘴滑舌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的李千金，脸红红地说。
　　“别那么认真呀金金，我是跟你开个玩笑，逗你乐一下。”
　　“嗯。”李千金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咱们去前边走走去。”
　　“去哪儿走走呀，这么晚了。”望望整个川流不息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金碧辉煌的霓虹灯光，单看这些景像，其实是丝毫感觉不到城市里的夜已渐渐深入了。“怕什么！有我在呢！走！”说完，汤韦拉上李千金的手和这座城市里奔跑着的汽车、散步的人们一同卷入这热闹纷繁的夜色里了。
　　汤韦紧紧拉着李千金的手，途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他们走在马路牙子上，走在舒缓的灯光下，在桔黄的灯光里，一双双，一对对亲密的恋人、朋友或走过他们，或与他们擦肩而过。当一对对恋人走过他们的时候，李千金总会仰起头来看向汤韦，这时的汤韦也会默契地低下头来温柔地望一眼李千金。直到汤韦拉着李千金的手，走到一个叫做“慢煮酒吧”的门前，就要往酒吧里走进去的时候，李千金挣脱掉汤韦的手说：“干嘛？我可不喝酒”“看把你紧张的！这是我一铁哥们开的，咱进去坐会儿吧。”“什么铁哥们儿呀？哪儿的呀？”李千金说。“是我转到承德那边学校里的同学。我们上下铺，大学毕业后他就到这边来自己闯荡了。这小酒吧开得还行，生意挺好，环境也挺好，走吧，看看去。”说完，汤韦拉上李千金的手走了进去。
　　“涛子，有小包间吗？”
　　“哟！这是谁呀？瞧瞧，手都拉上了，一定是女朋友吧？汤韦？”被汤韦的同学上下打量着，李千金觉得不好意思极了。
　　“嗯，女朋友！漂亮吧？”说话间，汤韦的手还亲密地搂上了李千金的腰。
　　“嗯！漂亮！漂亮！什么时候的事儿呀？我咋不知道呢？”汤韦的同学神秘莫测地一笑。
　　“涛子，到底有没有包间呀？我们来可不是跟你闲聊的呀！”
　　“有有有！101室，赶紧去吧。”
　　包房里的灯光如同夏夜里的星星闪闪烁烁着，悠雅怀旧的轻曲情歌听上去令人心旌荡漾着。李千金好奇地环视……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落到了汤韦的身上。“谁是你的女朋友呀？你都没有征得人家的同意，就大言不惭地说人家是你的女朋友呀？”
　　“本来就是嘛！”汤韦坏坏地笑着。
　　“你都变了汤韦……”这时，包房的门推开了。“来来来，酒来了！汤韦你说你小子有对像了，怎么不早点儿带过来呀，藏得还挺深，来！弟妹，我比汤韦大半年，我们关系那是相当铁，按道理说，你应该叫我哥！咱今天初次见面，也是汤韦第一次带你到我店里来玩儿，今天这酒呀，是我馈赠给弟妹的，你们喝啊！玩儿个痛快！我先出去打理外边的事儿了。”
　　“嗯……您……您太客气了哥。”李千金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
　　“跟他不用这么客气。”汤韦笑嘻嘻地。
　　“听见了没？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学着这小子点儿。好了，赶紧喝吧。”说完，这个叫涛子的老板就轻甩房门离开了。
　　“傻瓜，赶紧坐吧！他是我非常要好的同学，你不用这么客气。”汤韦说。
　　“你是不用跟人家客气，我刚和人家见面，能不表现的矜持点儿呀？”李千金说。
　　“说得也对。”此时汤韦打开了红酒瓶的盖子，给李千金倒了一杯，给他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深情地望着对面的李千金说：“金金，真没有想到老天还会给我们创造条件，真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单位能够遇见。”停顿了片刻，汤韦说：“你，还好吗？”听到汤韦的这句“你还好吗？”李千金的心一下子涌出了千言万语，她望了望汤韦的眼睛，接着目光闪到了那杯已盛满红酒的杯子上，沙哑地说：“你呢？还好吗？”说着她的眼睛就跟杯子一样的红了。“我，不好。这几年其实挺想你的。想你想得很无奈，很伤感，去承德上学后，其实心里特别惆怅，特别想你，还给你写过信……”
　　“你给我写过信？真的呀？我怎么半封也没收到？”李千金激动地说。
　　“唉！刚开始我去承德后，也不适应，再加上很想你，就偷偷跟你写信，几乎天天写，天天往校收发室跑。在寄出那一封封信件后，仿佛把心都给寄了出去，期盼着你早日收到，早日给我回信。”汤韦说。
　　“那信呢？我怎么连个信影都没见呀？真的！”李千金一脸疑惑地问。
　　“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并且收到了严重的警告。是我妈，我妈的一位同学在邮局工作，正好她的那位同学是负责分流各种信件的。我妈心眼儿多，也了解她的儿子，她想到了我离开张家口后，一定不会闲下来，一定会给你写信的。于是，第一时间便去邮局，找到她的那位同学，让她只要看到，收到来自承德寄给张家口商业学院一个名叫李千金的人，一定要帮忙截住那些信。我妈对她的那位同学说，是她的儿子在谈恋爱，找了一个令她很是失望，很是不理想的对像，所以她要千方百计地阻拦他们。还说为了阻拦他们，不但让她的儿子转了学，自己也曾自杀过，说不能就此前功尽弃呀！说着说着，我妈还大哭了起来。我妈的那位同学深深知道，私自拦截，收藏别人的信件是违法的事，但谁叫她和我妈的关系亲如姐妹呢！何况我妈的眼泪都汹涌地流了下来，所以我给你写的一封封信，噌噌噌地寄到张家口后，都被偷偷塞到了我妈的手里。”
　　“后来是不是就被严重警告了？”此时，明明泪花在眼里打着转的李千金，脸上却固执地带着笑容说。
　　“嗯！你说对了！左等右盼地等不到你的一封回信，我也着急了呀！有一次我回到张家口后，原本想偷偷去学校找你呢！看看朝思暮想的你，问问你收到了我的信没有？为什么不回？结果还没去，我妈就把我写给你的一封封信件甩到了我的眼前，当时我都傻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妈严厉地瞅着我说，必须断了！从今天开始，不能再让她抓到我们还再藕断丝连着！看着我妈严肃的表情，听着她严厉的话语，想着她连我给你的信都能‘办到’，我着实怕了！后来，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想你，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汤韦说完，端起酒杯，猛劲地啁了一口酒，“金金，我是不是特别不像个男人呀？”
　　“你别那么喝！怎么不像个男人了？我理解你，今天的我也理解了你妈的心。换位想一下，如果我是你的妈妈，我也不会同意你跟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相处的。是我太虚荣了！其实，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我是农村里的，还是一个再婚家庭的孩子。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摆脱掉农村呢？”李千金苦笑着。
　　“别说了金金，那都是过去的了。什么农村城市呀！这都啥年代了！我看你的思想也太传统了吧！幸亏你是来自农村的，我是来自大城市的，咱俩如果换换角色，你是大城市的千金，我是一个来自小村村里的泥小子，你还不会连瞥一眼都不会瞥我一眼吧？幸亏呀！幸亏这姑娘是村庄里的千金，否则，我一介草民怎么会与千金大小姐有缘呢？”汤韦笑着端起酒杯，一口口地抿着。
　　“怎么这样呀?逗我是不是？怎么变得这样坏了，会耍贫嘴了是不是？真是讨厌！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要是城市里的，就会看不起你？不过也是，如果你是农村里的泥小子，我可能真的对你没兴趣呢！”越说越得意起来的李千金，仿佛她现在真的成了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儿。
　　“这千金小姐真够美得啊！”汤韦笑呵呵地，他看着李千金的眼睛,“金金，这几年你呢？是不是比我要好一些？比我要快乐些呢？”
　　“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气我是不是？你不好我就好了？是！我是比你好！你转学离开后，我也离开了《校园文艺报》，没了心情编辑别人的文章，也没了心情写自己的小说。一直到毕业，离开学校前，我都是在看别人的小说，看别人的书，与其说是陶醉在那些美丽的言情小说里，倒不如说是掩盖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份不快乐。虽然我很不快乐，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表露过，我怕别的同学知道你转学的原因后，会笑话我，也会因为我是农村里来的看不起我，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一个同学说，他们也没问过我，其实他们特别特别好奇你的离开的，但我不张嘴，他们也不好意思问，而且他们看到的也是一个依如以前的李千金呀！”说到这些，李千金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的手使劲抚着那杯红酒，大拇指甲在酒杯上吱吱地来回划动着，仿佛是在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心。
　　汤韦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当他看到李千金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红了，声音随着嘴巴的颤抖也哆嗦了起来，他走到李千金的身旁，轻轻地将手搭在了李千金的肩膀上，“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金金。”汤韦的话就像一个导火索，瞬间就把李千金的泪腺给点燃了，无声无息的泪水，疾驰地流泻在了她的脸颊上。
　　“你哭了金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该问这些。”汤韦自责地说。
　　“没事儿，没事儿，其实跟你说出来，虽然我哭了，但心里好受些。”李千金擦着眼泪，冲汤韦绽出了一个微微的笑。
　　“真的吗？如果你觉得说出来心里好受，是身体的一种毒气释放，给我大概讲讲后来你这几年的经历呗！我特别特别想关心你。”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的汤韦，极为认真又不失调侃地说。
　　“想知道我的过去，还绕那么大圈子？！还关心我？！”李千金故意生气地说。
　　“真的，我就是想关心你。想知道你毕业后一切的活动轨迹。”汤韦说。
　　“其实，我毕业后是一直赋闲在家的，谈不上有什么活动轨迹。毕业到来之前，我一直在宿舍里的床上看小说，不像人家别的男女同学，纷纷跑到社会上，为自己忙前忙后地找工作。你知道吗？就凭自己，没有关系，没有后门，单凭一个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学生找工作，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所以我看不上，也懒得理睬同学们找的那些服务行业，不是饭店服务员就是保安，我不愿干私营的、伺候人的工作！然后我又胆儿小，内向，不敢走向社会去试一试社会的深浅。所以，毕业后，同学们都前扑后继地奔向了社会上，我却卷了铺盖回了家。”
　　“后来呢？”汤韦追问道。
　　李千金看了一眼汤韦，陷入了沉沉的思绪里。“唉！只为找工作，只为有份理想如意的工作，我在家……在家快疯了。我妈让我石家庄的表舅操着点儿心，帮我找一份好工作。可是，一晃两年过去了，我等呀等，盼呀盼，等来了我姐李沙出了嫁，等来了我奶奶的死，等来了我叔越来越看不惯我，等来了我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上火的心，我真的受不了！而且我妈和我叔整天因为麻将的事，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的，我实在在家待不下去了，一赌气，从家里跑到了这里。”说到了这里，李千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悲伤起来，“来到了这里，才知道了什么叫社会，什么是艰难，什么是为了生活。刚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我都找不到一个睡觉的地方，饿了一天的肚子，拖着两只软绵绵的腿脚，走呀找呀，找呀走呀，最后还是睡在了石家庄的火车站。”说着说着，李千金的泪就下来了，“想不到我也有那么糟糕的一天，竟然和讨饭的人一样。”
　　“别难过，金金，一切会慢慢好起来的。就像你说的，这就是生活，看看城市里每一个打工的人，不都是为了生活，经历或正在经历这样或那样的痛苦与不易吗？”坚强一些，一切会好起来的，一切都需要有一个过程，何况，现在有了我，肯定会越来越好的！汤韦安慰李千金说。
　　“有了你？”李千金望着汤韦，猛然想起汤韦的妈妈，“……你妈……还好吗？”要知道，那一年，如果不是汤韦的妈妈，汤韦也不可能转校离开的，如果不是汤韦的妈妈，是不是她和汤韦的恋情已经开花结果了。可是，汤韦的妈妈嫌弃她，反对他们在一起。
　　“我妈……没了。”汤韦垂下脑袋，表情痛苦地说。
　　“什么？！”李千金很是吃惊地说，“怎么可能是真的？好好的一个人……”
　　“平时除了写诗，我对烹饪也比较感兴趣，所以毕业后，我去保定上了一所学习烹饪的学校。因为学校属于半封闭式管理，期间，我回家的次数很少。有一次，我妈说很想我，说要和单位几个同事去保定白洋淀游玩儿，顺便看看我。谁知在开往保定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说着汤韦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灌了起来，李千金看见一滴泪珠顺着他仰起的头滑落了下来。
　　“酒伤身体，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走到汤韦的身旁，李千金伸出手想要给他安慰，可是，她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她不知道在他们相隔几年再见到的今天，她到底该不该这样，该不该抱住汤韦，该不该多想些什么，尽管在见到汤韦的那一刻，她明白自己的内心依然喜欢着汤韦。
　　李千金不知所措地站在流下了泪水的汤韦身边。
　　“金金，我们重新开始吧，我还是喜欢着你，爱着你，这几年我真的一直没有放下你，一直想着你。”就在李千金不知所措的时候，汤韦突然抱住了她。
　　“你别哭了，好吗？我理解你失去妈妈的痛，可，让我很不知措，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也很难过。”看着抱住自己的汤韦，李千金的手终还是放到了汤韦的背上。
　　“我们重新开始吧，金金，重新开始，是你给我的最大的安慰。重新我们的爱情，让我亲手喂饱你的肚皮，重新为你写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