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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街的后生们(八)

作品名称:汪家街的后生们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09-04-16 19:32:56      字数:5207

每年到了三伏天,太阳虽然早已从西边收工回家去了,遗失在西边天际的彩霞也渐渐地淡成了碧蓝的天;村子里老榆树上的麻雀唧唧喳喳开完了每天的例会,都回巢浸入了梦乡,不知它们怕不怕热。
村子里到处都还没退火,像蒸笼一样闷热得让人心里难受。即便在村前的小河里泡过一阵子的,可也只管得了那一阵子,爬上岸,汗仍然从体内往外钻,热是谁也回避不了的严酷的现实。由于无法睡觉,大家聚在院坝头,或对着明月青天,或对着满天星光,摇动着蒲扇,那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未减丝毫的热气。反正都睡不着,大人们便会带着我们这帮小娃娃儿,拿上自家做的网篼,到麻雀岩去网鲹鲹儿。
麻雀岩离村子大约有两三里路。我们经过油坊边,都会去喝喝那清凉爽口的山泉水,灌饱了,走路时,都能感觉到肚子里的水哐当哐当地响,那水还会在喉咙口一漾一漾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小麻子吃饭吃到喉咙口来,便忍不住想笑。爬上一道“高坎”,沿着悬崖上的山路走四百来米就到了麻雀岩。
我们常听大人们说,这是麻雀们世代聚族而居的山崖。因而打猪草,割草,拾粪等常到麻雀岩去。
突兀的山崖像是大山棱角分明、嵯峨嶙峋的一面额头。上面自生自长着一种纤细柔长,浓密厚实的草,看去,很像是山崖长的胡子,乡亲们便把这草叫做岩胡子草。山崖上除了长有这种岩胡子草外,还生长着较多的杂树,青藤缠绕,蓊蓊郁郁,像缭绕的绿色的云,透露出了荒凉、冷寂;而那长着碧绿的苔藓、地衣的地方,凝重沉滞,渗透出深深的冷色调;至于有些裸露的岩石,呈青黑色,苍老暗淡,凝固冷涩,却把坚硬和永恒,顽强与不屈在日光下昭示得很鲜明。
山崖下是一片荒地,长满了青青的野草和锯齿形叶片的芭茅。它们是我们这儿最低贱,生命力却最顽强的植物。庄稼无法生存的这些地方,却成为了它们的乐园。它们不会多愁善感,也不会唏嘘命运多舛,总是乐观开朗、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这是一道被人们遗忘的山崖,却成了麻雀的天堂,它们把这里建设成了一座繁华富庶的大都市,如同柳永“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般美仑美奂。
夕阳西下,麻雀衔一缕缕晚霞归巢了,这时,麻雀岩上的麻雀密密麻麻的,像是蜂巢里的蜂子。其人口密度,是我们人类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比的。
大多数麻雀的巢都是建造在岩胡子草里,因为这里面筑巢极易,而且筑起的巢极柔和又温馨。
其它的麻雀,有些在树藤上安家落户,那密密麻麻的鸟巢,呈现出鸟部落的兴旺繁荣。
有些散落到山崖下周围的芭茅、草丛里,如同覆盖着一片灰褐色的云彩。这些麻雀像游牧民族和吉普赛人,他们适应环境的能力让人惊叹。
所有的麻雀都叽叽喳喳的,不停地飞、跳、走、钻,像小孩子般天真活泼、聪明伶俐。麻雀确实是鸟世界里的小孩子,它们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呢!
麻雀叽叽喳喳的喧嚷声,像决堤的水,向着四外漫延,能淹没好几里远。
麻雀是我们这里鸟部落的名门望族。由于人口众多,分布也极为广泛,屋檐、竹林、树林、山崖、草地等都成了它们的栖息地。后来,我和娟子姐在读“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时,我俩就说,这啼鸟肯定就是麻雀的叫声了。因为我们每天起来,能听的鸟鸣声,就是麻雀的叫声。
我们小孩子常常上树或竹子去掏麻雀蛋,这蛋有鹌鹑蛋大,煮熟了挺好吃的。大人们却不让我们去掏,怕我们从树上或竹子上摔下来。他们还警告我们说,麻雀的窝里有干黄蟮(蛇),要是被干黄蟮咬到了,那可不得了的哦!我们都很怕干黄蟮,就吓得不敢上树或竹子去掏麻雀蛋了。我们这些小娃儿把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
现在,人们把麻雀岩开辟成了石厂。
让麻雀惊悚不已的錾子手锤叮叮当当的钢性的声音,敲碎了麻雀美丽的家园,敲碎了麻雀世代的梦想,麻雀们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哀戚、怨怼、抗争、无奈中,只得拖儿携女,迁徙他方,故园与先人仍顽强的挺立在它们的记忆里。剩下些年老力衰的死守着残破的家园,他们决心把老骨头抛到这里,落叶归根。
大人们还跟我们说,这些麻雀是坐火车走的。我们听了,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麻雀长有翅膀,自己会飞,我们最羡慕它们的就是这点。它们怎么会去坐你的火车呢?后来,我父亲去成都上面的彭县买老母猪回来卖,他说他看见火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麻雀,不晓得这些麻雀会跑到哪里去?于是,我相信了。想不到麻雀也是极有灵性的鸟儿,它知道运用人类创造发明的东西来为自己服务,这很像是鲁迅先生所提倡的“拿来主义”。
从这以后,没过多少年,麻雀一下子就销声匿迹了,现在我们这里是一个麻雀也看不见了,麻雀成了一个永恒的符号。
没有了这叽叽喳喳的麻雀,我们感到很失落,很怅惘的,难道真的像有的人说的那样:“失去了的东西才会珍惜。”可这时来珍惜又有什么意义呢?
时至今日,我没能想明白,作为安土重迁的麻雀,为何会忍心离开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故园呢?
没有了麻雀的麻雀岩,衰败、凋敝、荒凉、岑寂,死气沉沉,了无生气,伫立这里,静谧中,能听见自己怦然心跳。
我们这里的人大都认为麻雀岩有鬼。后来,我和娟子姐在说起这事时,猜测这鬼可能是麻雀们不安的灵魂。
那晚上,我和娟子姐跟我爸爸在麻雀岩搬鱼还真的遇到了鬼。
搬鱼的器具是罾。罾是由麻线织成的、四角留有粗大牢实纲绳的四方形大网和罾的骨骼——四根罾爪爪和一根罾杆组成。
罾的骨骼全是从自家竹林里就地取材。四根罾爪爪,得选健美型的,即身材匀称颀长,有二至三年的年轻后生,它们有韧劲和耐性,能屈能伸,不易折断。如果年轻后生不够,用四至五年的年富力强者也行。只是老年的不行,太僵硬了,易折断。想不到罾在选拨人才时,也是在倡导年轻化。
接下来,把四根罾爪爪分成两根一组,每一组两根竹子的底端重叠几十公分,用较粗的麻绳或棕绳把重叠部分捆牢实,再把两组捆成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不过,这不是为了向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作祈祷。那时的乡亲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外国神圣,他们心中的神位上,立着的是玉皇大帝和满脑壳波浪起伏的佛祖。
他们把罾杆的一头绑在十字架的中心处。罾杆得用一根非常粗壮笃实的竹子,最理想的是一种叫“硬头簧”的竹子,这种竹子皮厚肉也厚,长得敦敦笃笃的,像一个大力士,大有“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的气度。罾杆是罾的脊梁,它能否挺得直,关系到罾的骨气问题。是以在选罾杆时,需得要慎重,必须重视细节。诚如刘玄德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然后再在这中心处捆一根长长的有纤绳般粗大的绳子,为的是把放进溪水里的罾拉起来。
最后,把大网四个角上粗大的纲绳,与四根罾爪爪的尖端绑在一起,四根罾爪爪被绷得弯曲起来,像一个四脚朝天的大怪物,那罾悬垂在空中,像张极大的蛛网,也像古时的车盖,彰显出粗犷与大气,雄浑与朴拙。
罾很笨重,有好几十斤。扛在肩头上,像一只仰面朝天张牙舞爪的大螃蟹,也像皇帝出宫乘坐的銮舆。
只是这搬鱼有季节性。需得在夏天涨洪水的时候。当那河水变成浑黄,鱼在水中,看什么都是浑黄的,几乎成了瞎子,自然看不见潜伏在水里那要命的陷阱——罾。在这种境况下的鱼,只能抱着“生死由命”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去撞的了。而在平常的日子里,溪水清澈见底,在水中的什物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鱼自然不会自投罗网,因为这世间,任何有生命的个体都很珍爱自己的生命。平时我们说“水清则无鱼”,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
在一个涨洪水的天气,村人们扛着罾来到溪边,把罾放入滚滚洪流中,那露出水面的罾爪爪与罾杆,像一只硕大的螃蟹伏在水面上,颤巍巍,静默无言的期待。
爸爸白天没搬到什么鱼,只搬到几根鲹鲹儿。吃晚饭时,我一个劲地抱怨爸爸没搬到鱼回来,我请娟子姐到我们屋里来吃鱼,那晓得是吃空气。
爸爸听我说后,对娟子直说抱歉的话,还说他今晚上到麻雀岩去搬一晚上,明天怎么都要叫娟子吃个够。
我和娟子姐听我爸爸说要到麻雀岩去搬鱼,也就吵着要去,因为我们还从没有晚上陪大人去搬鱼的呢!
我爸爸起初不同意,说是下了雨,到处湿漉漉的,坐都不好坐得。我和娟子姐不听,硬拗着要去。父亲拗不过我俩,就同意了。他叫我跟娟子姐带着蓑衣和胶口袋,为的是我跟娟子姐好坐。我和娟子姐都拍着手直跳,说要得,要得。
当我看到爸爸扛着这罾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时,觉得他的肩头上扛着的是一片天空,我的心也像是悬浮在了空中,我怕爸爸稍有不慎,会跌下山崖的。
来到麻雀岩,爸爸选了个适合搬鱼的地方,把罾放进浑黄的河水里,用赤足在地上蹬了两个呈八字形的脚窝窝,这是为了便于在拉罾时脚站在窝窝里不至于会打滑,也好使得上力气。然后立定在河岸上,等着搬鱼。
天空中时不时地飘洒着小雨点,天上的黑云匆匆忙忙的奔跑着,可能是天要黑了,它得急着赶回家去。
爸爸看了一下跑着的云,说道:“这雨还要落!”
我和娟子姐就问他是那么晓得的。
爸爸说:“你看那云不是在往南跑吗?这云往东,一场空;云往西,披蓑衣;云往南,打烂船;云往北,好晒麦。”爸爸见我跟娟子姐不大懂,就解释说,这云只要往东和北跑,就没有雨,如果往西和南跑,就有雨。你看现在这云在往南跑,说明还要落雨。说到这里,爸爸叫我跟娟子姐把胶口袋垫到地上,好隔湿气,然后再把蓑衣放到胶口袋上,我俩就可以坐在上面了。
我和娟子姐照着说的做了。
这胶口袋,是装尿素的口袋。这袋挺厚实的,把一边理破了,可以当雨衣用。在下雨天,你可以看到集市上,许多农民头上顶着白亮亮的东西,那就是用尿素口袋做的雨衣。我们贫穷善良的乡亲,他们还是极有创造力的,只不过这种创造力透出了乡亲们的辛酸、无奈和穷困。
下雨天,天黑得早,河对岸麻雀岩麻雀的叫声异常响亮的传来,我和娟子姐都很惊奇地说,好多麻雀哦!父亲却对我俩说,这已经算是很少的了,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没有呢?我和娟子姐一听,更加惊讶,就说,原来怕不晓得有好多麻雀哟!
父亲告诉我们,原来你从麻雀岩过,你就是大声武气摆龙门阵,你都听不到的。我和娟子姐两个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做出一幅吃惊的怪相,嘴里“嚄哟!嚄哟!”地惊叹。父亲见我俩做出的怪相,就笑着说我俩,河(与“嚄”音近)啊,海呢!我和娟子姐互相挠对方的胳肢窝取笑。
这时父亲说了一句谚语:“麻雀叽叽叽,走路走不到十五里。”我和娟子姐听了,不闹了,问父亲是啥子意思。父亲说,你听到林子里的麻雀子叫了,那天就快黑下来了。
没多久,麻雀的叫声稀稀落落了下来,后来,偶尔才有几声叫声,这是睡不安稳的麻雀发出抱怨声,“鸟鸣山更幽”,这叫声使得麻雀岩更加的清幽静谧。
虽说这时候是夏天,气温比较高。可这下了雨,又由于是晚上,气温比白天就要低得多,加上地面的潮湿,一路上,我们的衣服被路边芭茅上的水打湿了,风一吹,就觉得身上有点凉飕飕的,加浓了对干燥与温暖的渴望。
我和娟子姐坐在蓑衣上,彼此紧紧地挨在一起,用对方的体温取暖。
守候搬鱼的过程是无聊的。
不过,由于我和娟子姐都想着能搬到鱼,心头涌起的希望产生出莫名的兴奋,因而我俩都不觉得无聊。
每过一段时间,爸爸就会去拉一下罾。
搬鱼是粗重活,力气小了是不行的。这倒有点像武术里面的硬气功,那些投机取巧如四两拨千斤这些杂耍的玩意儿就不要来。
父亲作为劳动人民中的一员,靠的是力气吃饭,他的身子好像一架发动机,能供给源源不断的能量,浑身也就有使不完的劲。在父亲眼里,这搬鱼,就像是我们小孩玩家家样。
爸爸的双脚站成八字,身子努力后仰,有种气贯长虹的气势。其实这是父亲想借助身子的重量来减轻拉罾的力气。他的双手一前一后轮换着拉那似纤绳般粗大的绳子,罾也就缓缓地从浑黄的水里浮了起来,最后完全脱离了水面。
我和娟子姐看到罾里有几尾鲹鲹儿和鲫鱼,在离水后,也许是本能的感觉到了自己生命有危险,就在罾里拼命的跳高,像蹦床运动员。我和娟子姐就笑嘻嘻地,争着要去逮那鱼。
父亲叫我俩个不要慌,别给他添乱,得等他把罾拉来立起,用一只手把罾杆抓住时,我俩才能去拉网逮鱼,当够得着鱼了,我俩就用手把鱼逮住,扔到空地上,逮完罾里的鱼后,就把网放开,父亲又一把一把地回着拉罾的线,把罾放进浑黄的河水里。
我和娟子姐把在地上作垂死挣扎的鱼捉进笆篓里,又跑到河边去把笆篓浸在河水里,这当然不是慈悲为怀,是因为这是夏天,鱼死掉后,很快就会臭的,所以得要它好好地活,那样我们才能吃上新鲜的鱼。
父亲总是为我俩担心,不断地叫我俩要小心小心,不要掉到河里去了。我俩都笑着回答,说是我们不会掉下去的。
幸好今晚上有月亮,虽然被云层遮得严严实实地,但还是有朦朦胧胧的光,只是看见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夜渐渐地深了,我和娟子姐靠在一起打起了瞌睡来。父亲先还叫我俩个不要睡,怕感冒。可我俩瞌睡来了,也就顾不上感冒不感冒的了,俩个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父亲把我俩喊醒,说是回去了。
我和娟子姐都揉了揉眼,问怎么不搬了?是没鱼了么?
父亲只是说,看我俩睡了,怕感冒。
结果回去后,父亲却说是麻雀岩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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