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嫁人心愿

　　李千金在家干巴巴地歇了快有两年的时候，在一个风情韵丽的八月，阿敏从单位退了下来。本来就爱打麻将的她这下有了更多的富裕时间来玩儿。李千金家本身就是个打麻将的聚集地，从此，因为阿敏的退休，家里哗啦啦的麻将声和因为麻将大彬、阿敏的吵架声更是时常不绝于耳了。
　　这么说吧，麻将那东西早已如毒品似的渗入了到阿敏的骨髓里。就像人们的一天三顿饭，落下一顿都觉得饿。如果隔一天不打麻将，阿敏就会憋得四处转悠，那难受的神情，就像许许多多的蚂蚁爬到身上嘶咬着她的神经似的，嘴里还会不停地叨念着：“怎么就没人儿啊？……人们这是都跑哪儿去了呢？”接着便会跑到家门口的街道上四处张望。因为痴迷于打麻将，跟村里的男人们玩儿得又挺大，而且相比那些常年厮杀在赌场的男人们，阿敏玩牌的技术显得臭多了，经常是输多赢少,输大赢小。这一切又怎么会让大彬再淡定下去呢?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常因为麻将的事叮叮当当地吵嘴、嚷骂成了家里的家常便饭。这让一直待业窝在家里的李千金烦感极了。每次听到大彬和阿敏的吵闹声，她都恨不得离家出走，恨不得赶紧找个人嫁了，离开这个天天吵架的家。
　　这天，眼看逼近中午了，村子里起起落落的卖馒头人吹地喇叭调子，卖豆腐人敲地梢梆曲子，不甘势弱地一声比着一声地唱着，阿敏和其他三个麻友仍然坐在西屋里奋战，在自己屋里窝了一上午的李千金走到了外屋，她看看墙上的表，已是中午十一点半多了，便朝着正聚精会神看新闻的大彬说：“做什么饭呀叔？”这都晌午了。“谁他妈知道做什么饭呀？还他妈的打呢，不定输了多少了呢！”大彬拨浪着脑袋呲牙咧嘴地说完，看向了电视。
　　“那做什么呀？”
　　“等着她吧，看看她能打到几点！”扭过头来微笑地看着李千金说完，大彬的表情瞬时又阴重下来。
　　“哦……那就等着她吧，我也不知道做什么饭。”嘟囔了一句正要转身回自己屋的李千金，就听见“刺拉”一声，紧接着皮帘子咣当一声撞在了门上，像是落在屋里的一个炸弹，阿敏走了进来。她铁青着一张脸，劈头冲李千金说：“几点了，你们还磨蹭什么呢？怎么就不知道做饭呀？”对于阿敏的突然进屋，李千金先是一惊，然后瞅着一脸乌云的她蔫蔫地说：“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凭经验李千金知道阿敏次打麻将肯定又输了，而且输得还不少。因为每次输了钱的阿敏脸绿得吓人，还会找理由冲他们大发脾气；赢了钱的时候，不管多晚都会笑眯眯地进屋说上一句“我今天的手气是真的不错！”
　　李千金的心跟着阿敏的脸色紧紧地缩在了一起，身体似乎也抖了起来，她知道大彬和阿敏的打嘴战又要开始啦！
　　“怎么就不知道做什么呀！这么大妮子了，天天在家连个饭也不知道做，真是够呛啊你小金金！”
　　“输了多少？！你现在可真好，没事了，天天给他们送点儿，不送点儿心里痒痒得慌！”起身放下手里的摇控器，坐到沙发上的大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阿敏说。
　　“管我输多少呢！整天老婆子好事的，输多输少你管这个干什么？你就是他妈一傻蛋，你说我在那打，你就不知道坐在我一旁看着他们点儿！”麻将桌上的阿敏，在跟大伙算账上有时脑袋就跟勾了芡似的，混混沌沌的。多给了别人钱，或少问别人要了钱是常有的事，有时别人还会趁她算错了故意多收或少给她，所以阿敏愿意也认为大彬守在她旁边，其他三个人就不敢这么干，毕竟大彬在村里是有威望的一个人，别人对他还是有些怕的。但大彬可不耐烦守在她的身旁，尤其是阿敏正输着钱的时候，他就因上火更不屑于理会了。
　　“你可他妈精，你他妈精把钱都输了去！都他妈把钱给了别人去！”大彬抻着脖子气急败坏地吼着。
　　“我他妈愿意！输死我！”怒着一张脸的阿敏声嘶力竭着。
　　“啊对对对！输死你！可不输死你！你这样的女人也就我他妈瞎了眼，别的男人谁他妈敢要！”
　　“我才他妈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窝囊蛋，看着就让别人讹我，连个屁都不知道放！”
　　“行行行！过不到一块去还不好说，不过了行不？离婚！”
　　“离就离！你以为离了你就不他妈过了！”怒发冲天的阿敏地就要奔到里屋的时候，一旁的李千金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跳着脚，似乎把自己的心都要摔到了地上，“整天你们就光他妈为一个烂麻将吵，有他妈什么意思！在他妈这个家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天天看你们吵，真他妈不想活了！”泪水随之泉涌般的从李千金的脸上流了下来。
　　这时，走廊外的门“刺拉”一声，李千金的堂叔小邓子掀开了皮帘子笑咪咪地走了进来。
　　“吃饭了吗？怎么了这是又？”
　　坐在沙发上的大彬叹了口气，：“坐下吧。”
　　看站在屋一角的阿敏叉着翅膀、噘着嘴巴也不说话，李千金堂叔笑着说：“怎么啦嫂子？我哥和你又吵啦？”
　　“整天他们就为麻将吵，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李千金接应着堂叔的话，说完顺势用手擦了一把流出的泪。
　　“真是！闲得你们就是！你说你们有什么事，闺女，小子该结婚的都结了，就差金金了，就是闲得！”
　　“小邓子，你来得正好，这不是你哥说不和我过啦，我把他家的闺女小子都打发了，不需要我了，说话也硬了！我告诉你大彬，离了你我照样能过，不他妈过就别他妈过！”不张嘴是不张嘴，一张嘴气就喷涌上来了的阿敏，从里屋抓起一个包扯上李千金的手就要往外走。
　　“嫂子，你干什么？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怎么当着孩子的面净做这傻事。走什么走！这就是家，上哪儿去啊！”李千金的堂叔一面往里搡着阿敏，一边数落着。
　　“闪开这儿，都不过了，我还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干什么！”阿敏一边挣脱着李千金堂叔的阻拦，一边怒不可遏地说。
　　“气话能当话吗？真是！”说着李千金堂叔一把夺过阿敏的包扔到了沙发上。这个时候，李千金也挣脱了阿敏的手，一屁股蹲在沙发上，噘着能栓住头驴的嘴，垂着的眼睛时不时的往上白阿敏一眼，屋里吵吵嚷嚷的气氛凝固了下来。
　　“行啦，嫂子，赶紧做饭去吧啊？这都快一点了，快来人呀啊！赶紧的把饭先做了吃了，咱得继续玩儿啊。”李千金堂叔不失玩笑地说着。
　　“打他妈什么打！要是知道我赢了，脸笑得跟花儿一样，要是我输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才剜瞪你呢！”阿敏歪了一下脑袋，往地上气愤愤地啐了一口痰说。
　　大彬讥笑道：“嘿！你说你哪回赢过吧？天天他妈给人家送点儿有什么意思！”
　　“行啦，行啦，哥，你少说两句。嫂子，其实我哥是个细人儿，看你输了也是心疼得慌才跟你闹的，以后你呀跟他们打，如果背了，缓几天再打。”
　　正说着，三个叨着旱烟的男人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了李千金家的院儿。“嫂子，忙着啊，够手啦！”其中的一个男人冲着屋里喊了一句。
　　“嫂子，你看人们都来了，赶紧做饭去吧，我先帮你玩儿着啊，一会儿吃完饭你再换我，赶紧做饭吧，赶紧的。”李千金的堂叔笑着说完后，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那天中午的饭，李千金家接近下午的两点钟才吃完。像是肝上长了一把草，火急火了吃完饭的阿敏，扔下碗和筷子哧溜一下就钻到了西屋里。然后李千金便听见大彬哼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还他妈打，别他妈着急，早晚有你哭的时候！”起身就走出了屋外。
　　李千金默默地把碗和筷子搬到了院子里，就在她准备把碗和筷子放入盆里的时候，几根筷子调皮地挣脱了她的手掉在了地上，这时，李千金才发现地面上一群密密集集的蚂蚁在忙活着什么，像是在娶亲，又似在嫁女，望着这喜气洋洋的场面，李千金想到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战争连绵的家，也嫁人呢？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的脸蛋子愈发地粉润起来了。像是一个刚做了美容的女人，那么明亮、润泽，让人看着舒心。老气横秋了一个冬天的云朵，也像魔变成的一个个可爱的瓷娃娃，轻快地在人们的头顶上，眼窝里舞动着。麻雀也乐了起来。叽叽喳喳的从这棵树上跳着芭蕾舞般的飞蹦到那棵树上。一阵温顺的风吹来，还能听到村里不远处的噼——叭，噼叭，——噼噼叭叭，像是哪家过年遗留下的鞭炮声，踩着鞭炮化成的小碎屑们，北寨屯村里的青壮年们背着背褥，拎着大箱小包的行礼，朝着他们向往的美好生活，陆续进城务工了。
　　“妈，我工作的事怎么还没信儿呢？这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又是新一年的开端，李千金在家快闲置两年了，她真不知道表舅还能不能帮她找到好工作。
　　“那工作的事又不能着急，你就等着吧，怎么着你舅得帮你找。如果不行，他得给咱说，等着吧就……”
　　“妈，我是真着急了，真郁闷呀！”
　　“我理解你的心情，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但你也别想太多，你表舅肯定得给你找，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呀，都等了两年了，我都这么大了，工作的事安排不了，找婆家的事跟着也落实不了，你看家里像我这么大的人家都订上婚了，怎么也没人跟我介绍对像啊？”李千金是真的不愿意在家里待了，天天因为麻将乌烟瘴气的不说，同时她也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发育成熟了，尤其是在看到一些电视里演的激情剧情或是台湾作家写得那些言情小说时，她的身体仿佛也跟着如奔涌的浆岩，汩汩地向外冒着荷尔蒙，这分明是她的生理在叫嚣着什么需求吧！但李千金怎么好意思跟阿敏说出这些呢？
　　“人家一看咱家这条件，说起来你是上过学的，当妈的在国企上班，都觉得咱家要求多高似的，一般人就都不跟你说了呗。”
　　“反正我不嫁到农村里！到处是棒子秸儿，土的，脏得不行，可不在农村里找。”李千金再次跟阿敏强调着决不嫁到农村里。尽管她家也在农村，可阿敏和大彬他们不同于农民呀！他们都是有工作的人。
　　“要不说你这样的人家一般都不会登门给说呀！好的，凭人家的真才实干走出去了的孩子，人家肯定不会再回头往村里找。赖的，你不嫁。”
　　李千金看着阿敏说：“我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现在我也不光想着往大城市里找了，哪怕是给我介绍个城中村里的人我也愿意，可怎么就没人给我介绍一个这样的呢？我的要求也不是多高呀！”
　　“等着给你二姨说说，让她帮着给你物色一个县城里的。就是，你像住在县城里那块儿的人们，不管傻的，呆的，多么丑的，那些男的们娶的媳妇儿个个小模样俊俏伶俐的。”
　　李千金激动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妈？因为他们站在一个有利的地理位置上，谁不愿意往县城里跑啊，如果他们落在这些死乡村里，肯定不会娶上媳妇儿的。”
　　“嗯，等着让你二姨给你留意着点……”
　　李千金想离家嫁人的愿望强烈得如同潜藏在大地下的一粒种子，惧怕了黑暗，迫切地渴望着春天的到来，渴望着要和太阳见面，要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老天不知道是同情、可怜这个孩子，还是被李千金天天心里祷告、祈求想早日嫁人的诚心所打动。这天，李千金真的就相了一次亲，这是那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相亲，是在阿敏托家在城里的李千金二姨给“留意着点儿”后，没几天李千金的二姨便给她介绍了一个对像。
　　听李千金二姨说，小伙子家就在城里，长得一表人才，家里经济条件殷实，最重要的是还是个医生，现在在城里开着一家私人诊所。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小伙子的腿有点儿跛。
　　李千金听着二姨嘴里的小伙子竟然这么的完美，最重要的还是个城里人，她心里说，人无完人，再好的人也会有缺点的。就像那玉，真正的玉哪一个没点瑕疵啊！便不再多想，欣然同意了见面。
　　见面的地点在李千金二姨家。当李千金骑着自行车从农村赶到了二姨家，就听见满屋子里飞出的谈笑风生。原来男方和他的几个亲属都早已到达。当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白白的，长相英俊，一副文质彬彬的小伙子首先映入了她的眼睛里：“挺帅的呀！，这就是二姨给自己介绍的人吗？”李千金傻傻地看向小伙子，她的一贯爱飞的大脑立码就放映了浪漫的一幕：眼前的小伙子正款款地向她走来，充满柔情蜜意地挽着她的胳膊，他们一起缓缓地走向婚姻的殿堂……
　　“干什么呢你，金。……来来来，这就是俺外甥女，千金。”正在李千金做着香飘飘的美梦时，李千金的二姨走上前去碰了一下她的手，接着拉着李千金的手看着男方的人介绍说。猛地一个激灵，缓过神来的李千金向着大家桃花带羞的一笑。
　　一屋子人热闹地寒喧了一阵后，李千金和小伙子被她二姨安排到另一间屋里。
　　不看还真不知道，一看，李千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天！这哪是二姨所说的‘跛点儿’呀，这分明就是太跛了吧！在李千金的二姨领他们去另一间屋里的时候，小伙子起身走在李千金的前面，当他的脚迈出时，李千金看见他的身子跟着也45度的往下倾斜。
　　“坐呀，你叫什么呀？”见李千金始终是站立在桌子一旁，小伙子不失礼貌地招呼着。
　　“哦……没事，不用管我了，我叫李千金。你呢？”李千金的心虽然有些凉，但她还是尽力微笑着看着小伙子说。
　　“我叫马一鸣，我的情况你姨应该给你说了吧？呵呵……怎么样你觉得？”
　　面对着眼前这个叫马一鸣的问话，李千金一时都不知该怎样回答了，心想，我姨是说了些你的情况，可二姨说的也太有些轻描淡写了吧！“呃，……嗯，你可真够爽快的，刚见面就问人家这个……”说完李千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呵呵，我主要也是挺看好你的，所以就有些心急了，想知道结果。”
　　“可你知道我吗？我可是没有工作的，一直闲歇在家的！”李千金像是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那有什么，女孩子工作不工作吧，只要长得青山绿水的，善良，体贴人就行了呗！”
　　“嗯……我得回家再想想，得跟我妈他们商量商量呀！”
　　“好，我等你信儿呀。”
　　那天晚上，李千金把二姨给她介绍的马一鸣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对阿敏说了一大堆。说那个叫马一鸣的长得怎么怎么帅，怎么怎么让她动心，阿敏听得也是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正在娘俩激动着的时候，李千金的脸一沉，十分哭丧地说：“可是妈，你知道吗？他的腿是跛，但并不是我二姨轻描淡写得‘有些跛’，而是很跛，一走路身子都很倾斜。”
　　“是呀？那么拐呀？”阿敏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
　　“嗯！你是没跟着我去妈，你要去了就知道了。”
　　“那你二姨说就是拐点儿。”
　　“哪儿呀！唉哟，教我可怎么办呢？人家还等着我的回信儿呢。长得挺帅的其实，条件也不错，还是个医生，就是腿拐。”李千金苦笑着。
　　“还能怎么办，那么拐的人，你嫁那样的？！”
　　“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你着哪门子急嫁人呀，真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里跑着玩儿呢！不行就先等着有了工作后再找。”
　　工作？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个正式工作，二姨才给自己说个身体上有缺陷的人吗？阿敏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本是敏感的李千金无不感到难受和沮丧。再想想那个望断天涯都不来的工作，想想那个李千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的、天天因麻将而炮火连天的家，她的心又一次跌到了冰点。绝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