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第二节 满田叔说:“假、大、空的高调自己实在
作品名称:水沟滩洼的风雨声 作者:介非 发布时间:2013-01-07 15:12:35 字数:3518
过渡共产主义运动的东风越吹越劲,各公社的各生产队纷纷办起了“卫生所”、“托儿所”、“幼儿园”、“养老院”。各机关单位、各生产队还办起了“公共食堂”,水利大会战的工地上也办起了“公共食堂”。
一天,水沟滩洼生产队的公共食堂来了一拨子从卫星公社来这里支援水利工程建设的学校师生们,他们吃了饭不开饭钱,住了店不给店钱,并且宣传说:“从今往后就进入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买东西不计价钱,劳动不计报酬,就连社员们的计酬劳动工分也应该一风吹了!”这样,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内,炊事员们忙忙碌碌不倒台地烧火做饭,整个开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你来我往的,大家都是放开了肚皮子的,想吃就吃,想喝便喝,他们想吃什么饭菜,就非常有理地要求公共食堂的炊事员、管理员为他们做什么饭菜,全部要吃麦子面的“六零号”白面,其他五谷杂粮一概不吃的!说:“这就叫共产主义的‘各取所需’”。食堂管理员的海子哥给满田叔汇报说,三天里,“流水席”吃掉了三千斤面粉,八百斤清油,五百斤猪肉,明天就没有什么原料可以再做饭菜了。满田叔问,都是些什么人来吃饭?海子说,说不上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过路的行人呢,还是来这里做水利的民工呢,除去本生产队的社员我们认识外,其余一概不认识的,反正也没有什么身份证明的。满田叔说,他们为什么不去水利工地的食堂吃饭呢?海子哥说,他们嫌那里食堂饭菜质量不高,只是开水、蒸馍,连个蔬菜都没有的,只愿意在咱们生产队的食堂吃。满田说,这可是个令人头疼的新鲜问题呀!这样子不是乱套了吗?上面以前不是讲的说“多劳多得,按劳取酬”吗?满田叔说,下午先让公共食堂把门关了,停止这样的“共产主义性质”的营业。他要去县城向六子副县长问问清楚,果真有这样的政策吗?
满田叔进城去了之后,第二拨来工地的师生们更上一层楼,见生产队的公共食堂里没有了吃的东西,便闯入农户家庭,翻箱倒柜,见东西就拿,把农具和日常使用的生活资料,诸如镢头、铁锨、镰刀、面粉、清油、毛毡、被褥、眼镜、甚至连老爷子们抽烟用的烟锅嘴子也拿了去,说这是割“私有制尾巴”。一些社员群众一看见这样的阵势,害怕“割尾巴”,便将家里的粮食、财产转移、埋藏、廉价出售,有的还偷偷地宰杀了自己家里的家禽......他们好像丧失了建设家业的信心。
生产队里最有名的懒汉贺无成,都二十好几岁了,没爹没娘没媳妇,单身汉一个。早就对满田叔有了意见:认为远房表叔满田这人不够意思,本村本队的人呢,只仅仅是个生产队的代理队长而已嘛,怎么就尽挑拣最繁重的体力活路派给自己?把他贺无成的力气就不当一回事情!这不,因为满田今天不在生产队,也没有人再给他指派活儿了,借机会就一直睡到晌午时分才起床,这才溜达着要去生产队的公共食堂里吃饭呢。在途径村子口的大涝坝畔时,恰好遇见了平常最要好的哥儿们、二溜子朱八两刚好从水利工地下工回来。贺无成问朱八两:
“怎么才下工?好你个瓜狲!那么重的活路,不好好在家里睡大觉,还出力气劳动干什么呀?”
“不去上水利工地?满田叔会扣工分的呀?”朱八两有些迷惑。
“工分都一风吹了,还扣个屁!你没有听说过来生产队的那帮子师生们的宣传?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已经实现了,咱们还不赶紧躺下等着吃、等着穿?”
下午,贺无成、朱八两他们一对懒汉二溜子都没有再去水利工地劳动。那些参加水利大会战的外公社民工们也陆陆续续地逃跑了大半,平日里那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时间稀稀落落地冷清了起来。
六子在听了满田叔的汇报后,即刻召开了县政府常务会议。会议讨论认为:过渡共产主义的方向是对的,但是在目前这样的产品、物质还不是十分丰富宽余的条件下,人们的思想水平、觉悟素质参差不齐的情况下,还不能取消一些必要的劳动、生活管理规则、制度。再说了,那样随便吃喝,走到哪里吃到哪里,放开肚皮吃,会造成极大的浪费,会滋长一些消极的、不劳而获的思想泛滥,这样做既不符合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精神,也有悖于“按劳取酬,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因此,应该予以及时纠正。劳动计酬的工分不能一风吹的,公共食堂应该按照社员的劳动强度定量吃饭,发给粮票、饭票,凭票吃饭。没有劳动能力的非劳动力的社员群众,还有未成年人的儿童也可以按性别、年龄段分等定量,发给粮票、饭票。
“共产风”不但没有给社员群众带来什么“幸福生活”的指数含量,反而影响了他们的社会主义建设劳动积极性,造成了农业生产的劳动效率下降,粮食产量下降。县委一边纠正着这样的不切合实际的做法,一边再度强调社会主义建设的高速度发展。
满田叔前日参加了公社的三级干部会议,会议内容是汇报当前生产队农业生产各项指标任务的完成进度情况。公社书记马先锋宣布了县委五年远景规划《纪要》——今年亩产上《纲要》,明年亩产过“黄河”,后年亩产跨“长江”,五年亩产“超千斤”;今年总产实现“万斤川”、“万斤塬”;“三年水利化、田园化、万斤肥料化、耕地全部深翻化”;“斩断三河,水上五塬”;“大战百日,完成五渠三池一库”;“打井十万眼,挖窖一万八千六百个,实现井窖星罗棋布化”;“塬面修成花果园,修筑围墙五千里”;粮食作物布局方面,“弃山就川,少种多收”;播种时间上,要求“一早再早,早字当先,早种早收”;操作技术上,要求全部使用新式农具,特别强调密植;工业方面,要求五年内建成“万个工厂县”;群众生活实现“沼气化、滚珠轴承化、电气化”;文教卫生方面,“一天普及小学教育,七天扫除文盲”......等等的高调、高指标,然后让大家讨论发言。
即刻就有个别的生产队长站起来做慷慨激昂的发言汇报:“我们一定坚决贯彻落实县委《纪要》精神,我们决心带领广大贫下中农苦干加巧干,深翻土地三丈六,亩产粮食一万斤!”虽然大家都被这样的更加高调的发言讲话惊讶地咂舌头,竖头发,感觉头皮凉飕飕地,但是公社马书记当场就表扬他,还为他鼓掌呢,其他的人也就随声附和着,你喊高调,我唱高调,他比我更高调......
满田叔在会议上认真地领会着精神,但是他的举止有些反常,从前排位置挪移到后排座位,吧嗒,吧嗒,只顾抽老旱烟。所有的社、队干部们或多或少地都发言表了态度,只有水沟滩洼生产队的代理队长张满田同志没有发言讲话。有人用胳膊肘碰撞他,示意他为什么一言不发?他装着没有明白的样子,老牛抵墙根一样,一动不动地硬撑在那里。公社马书记点了他的名,要他这个先进生产队长一定要表态发言。推拖不过,他气呼呼地只说了一句话:“那样子的假、大、空高调我实在是唱不上去!”马书记又让大家发言批判张满田的右倾保守思想,要他在会议上做深刻的检讨,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冷静沉默的态度,直到延长了的会议终于宣布散会,他都没有再吭一声。
回村后,满田叔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党历来都是最讲求“实事求是”的政治路线和工作作风的,这咋就变了调呢?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了,为人处世从来都是“丁是丁,卯是卯”,没有编过谎的,一说假话就感觉脸烧得不行,比挨打都难受呢,这不是在明明白白地就硬逼迫着让人去说假、大、空的谎话吗?虽然那话说得出口,但是那事情绝对是做不上手的!这像什么事儿?干脆,这个代理生产队队长的差事我也不干了。一时间,水沟滩洼生产队的工作处于在了瘫痪状态之中。
解放大队支援国家工业建设的钢铁任务直至目前还没有完成。大队长贾国安给水沟滩洼生产队摊派回收废旧生铁三千六百斤的任务,就是找不到满田叔。社员说,生产队的工作没有人管了!满田因为在公社放卫星的会议上当了右派,撂挑子了!
“那样的话,他为什么就不打个招呼呢?他还是个共产党员呢,咋就没有一点党性原则了?革命工作说不干就不干啦?不像话!”大队长贾国安自言自语地说着革命原则上的话。
社员说:“也难怪满田呀,是上面在搞瞎指挥嘛,上面一道令,下面一阵风,政策一天三变化,简直就是三齐王乱点兵!假、大、空的指标任务,只靠‘放卫星’的方法去完成吗?村哄社,社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哈哈!”
大队长贾国安训斥他们:“不要满嘴胡嘫!你们可别说对大跃进不满意的话,小心招祸!”随后就领着公社计划统计的科长挨门齐户去收缴社员们的钢铁任务去了。
社员们实在没有什么废铜烂铁可缴的,计划统计科长和贾大队长连社员们还在使用着的镢头、铁锨、镰刀、铡刃都收缴了去。四奶奶家实在没有那样的东西可缴,他们硬是要用四奶奶家仅有的一大一小两口煮饭用的铁锅来抵顶任务,四奶奶死活拽着不给:
“这怎么能行!拿走了我们的饭菜怎么煮啊?”
那个计划统计科长非常坚决地说:
“吃饭要紧还是支援国家的工业建设要紧?吃饭不是还有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吗?都到共产主义了,你们还要吃饭锅干嘛?简直是老封建思想意识!”
吃饭锅被强行提走了,四奶奶在门外哭哭啼啼地数落咒骂着:“好把你们这些不讲实际、缺德胡整的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