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五

五
当时他被一种汹涌的激情鼓动的简直忘乎所以，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向柳云龙保证，一个月内筹措两万元，作为他入伙的资本。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马上要过去了，而他那两万元还没有丝毫下落。
他忧心如焚，焦头烂额，却想不到一点办法。睡眠向来是他自豪的事情，如今却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似的，每天晚上都光临在他面前。他失眠了。白天无精打采，头上仿佛罩着挥之不去的乌云。挨到晚上，失眠又像个捣蛋鬼来骚扰他。
难道我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弱者么？
面对那扇有温暖灯光的窗户，他的脚步怎么也抬不起来。我这是去干什么？在面对柳叔真诚的话语和询问的目光时，我该说什么呢？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或者现在还不太适合你。回去吧。贾志明喃喃的告诫自己，可是没用，此刻的他仿佛分化成了两个自己，每个自己都很固执，谁也不听谁的。
“志明，”他的后面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浑厚又小心翼翼。“你是志明吧。”那人又上前几步。借着微茫的月光，他俩彼此看清了对方。
“柳叔。”
“你真是志明呀！站在这里干什么，走，回屋去！”
现在不去不行了。贾志明安静地跟着柳叔走进了他的住处。婶子刚吃过饭，在收拾桌上的碗筷。看见他们进来，就把饭菜放进锅里准备再热热。
柳叔把他引到客厅，给他倒了杯热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你刚才为什么不进来呢？”
贾志明低头无语，心情很难过。他怕柳叔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他偏偏就往人的要害上点。贾志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不过迅疾就消失了。
“是不是事情不顺利？”
贾志明哑然了，他抬起头，出神的望着柳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他想要经过怎样的一番世事沧桑才能练就如此非凡的眼神。可是在他的内心不愿承认自己就这样失败了。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话。
“志明，其实你不应该这样。谁干事情能不经历失败呢？问题是我们要勇敢的面对它，不要被它吓到了。你说是吧？”
柳叔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戳破了贾志明心中郁闷。积压许久的话仿佛冲出闸门从他口中流了出来。“叔，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难办。我找了好几家，都被人回绝了。”
“很正常，”柳云龙笑了，他总是在别人会苦恼的时候露出给人力量给人希望的笑容。“别人的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借给你也是要思前想后的。”
屋里沉默了半分钟，两人都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在这短暂的时刻，有一句话好几次都在贾志明的舌尖逗来逗去：柳叔，我想放弃。他想说出来，可是又非常害怕这句话所造成的后果。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让柳叔对他失望。在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他的眼睛就仿佛看到了柳叔的脸上闪露出苍老绝望的表情，那他从此将有何面目面对让他尊敬的柳叔。可是不放弃，就这样干耗着，又非他所愿，事实上他已经尽力了，却无计可施。这件事要是永远这样拖延下去，他会不快乐一辈子。
柳云龙也在思量，该不该告诉贾志明他心中的打算。年轻的时候，他也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为此一筹莫展过，他知道这里面的苦楚。
自从和贾志明达成口头盟约后，柳云龙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一闲下来，他就在思索空心砖开业后该如何发展，这段时间，他已经在胸中计划好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就等着贾志明筹到钱好买机器开业。他是个爱干事的人，血一旦热起来，不亚于年轻小伙。他已做好了在自己将走进暮年的时候，再来一次百米冲刺。和这个其貌不扬的孩子一起和命运发起最后的猛攻。
柳云龙相信自己这次一定会打个漂漂亮亮的仗。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从贾志明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不怕输。这种劲头让他也跟着热血澎湃。岁月不饶人，转眼他半辈子就过去了，尽管他做出了一些成绩，可这成绩与他年轻时既定的目标还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他心不甘呀！儿子都有各自的事业，他也不想拽他们的后腿。有时候想起自己的来路不多了，他的眉头就纠成了死疙瘩，忧心忡忡的。贾志明的到来，不仅仅是他非常好的合作伙伴，更是他下半生的精神寄托。他虽说没学过几天文化，但对生命却有着深刻的体悟，他的完整人生就是生命的每一刻都是充实的，没有空虚无聊占领他生活的制高点。于愿足矣。
“志明，你不要沮丧。”柳云龙点起一支烟，神情庄重的吸了一口。“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人这辈子干的事，没有成败之分。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能够把握地就是这人生中间的过程。成败只不过是一路上的风景而已。等到闭眼的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苦也受得，福也享得，没有白过，就值得了。至于其他，全是空的。”
贾志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对他说过这样有哲理的话。这样谆谆善诱教导他做人的道理。子不教，父之过，贾志明就从来没听过父亲跟他的教诲。也许教育孩子对他父亲来说是件非常繁琐无聊的事，养儿子无非是防老，所以对贾志明抱着放任自流不管不顾可有可无的态度。两人虽说是父子，亲情却淡漠的象雪山上的空气。而在面对柳叔的时候，贾志明却有种亲切的舒服的温暖的感觉。这种美妙的感觉他还从来没有享受过。所以在此时此刻，柳叔的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竟把他听痴来过去，他忘记来柳云龙正等着他对自己这番话的回应。静静的从头到尾咂摸完柳云龙这段充满人生哲理的话后，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贯通他的全身。此刻他幸福的就像一片闪光的羽毛，轻轻盈盈的在天际飘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的没边没沿。他梦想这种来之不易的感觉能陪伴他的一生。仿佛换了一个人的贾志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的愁容顿时不见了，这时他心底深处掩藏好久的快乐冒着泡一圈一圈的浮在他的脸上。
“叔，谢谢您。您的话我会永远记得。”
“志明，你不必谢我。我们是相互的，你也同样给了我许多东西。人情债是换不完的，只要能问心无愧。”柳云龙按灭烟头，拍拍手，“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可以先借给你两万块。”
贾志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世上哪有人掏钱和自己做生意。这不是上赶着让别人发财么？
“这怎么可以。”贾志明知道如果自己同意了，可以马上摆脱困境。但他考虑了半分钟后，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难道不相信叔？”
“不是。”
“那为什么？”
“叔，我在想，如果我连两万块钱都借不到，那以后要是遇到更大的困难，我该怎么办？难道还是向你伸手么？”
“你可真倔！”柳叔摇着头欣慰的笑了。“孩子，你放心，叔等你，你啥时候找到钱，咱们就啥时候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