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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理事长(完)

作品名称:理事长      作者:赵林祥      发布时间:2013-05-20 21:28:17      字数:21099

【八十七】
  硕大的梧桐树,像忠于职守的两列哨兵,矗立在西大街两边的人行道上,婆娑的枝丫浓密的叶片,遮挡了盛夏的骄阳,铺陈出一条凉爽的荫蓊,清风徐徐,夏意正浓。
  马良和白丽走在西大街人行道上,向西关正街的县法院赶着,根据公告,西川县人民法院今天上午十时将正式公开审理张子林杀人一案,在亲属回避不理的情况下,县残联被法庭指定为被告人第二代理人,按法定程序出庭应诉。
  在精神病残疾人张子林杀人案件中,县残联出面周旋调解,承受了空前的压力和非议,原告侯贵不仅多次到人大、县委上访,还煽动东堡子上百村民,上街请愿闹事,一时间社会各界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残联理事长马良。人大主任肖华专程寻到残联,劝说马良该放手时就放手,不要把麻烦弄大了。
  张子林的案子,照一般机关干部的看法,明摆着是残联人自寻麻烦。一个人见人躲的精神病患者,本就被社会视为累赘,张子林的父母也宁愿将疯儿子送进监狱,最好枪毙了才省心,除了这个“祸害”,东堡子村数千村民拍手叫好。残联一插手,事儿惹了一身。法院按程序要求被告人亲属出资为张子林做精神病鉴定,可是张子林沾亲带故的亲友不仅不愿掏一分钱,连个面都不露。法院最后找到残联,希望马良从人道主义出发,救人救刭底。这且不说,法庭按规定为张子林指派了辩护律师,而律师费也得由残联出。
  救下一个连亲人都不愿要的疯子,有何意义?弄不好,张子林获释后若再次滋事生非惹下麻烦都能跟残联扯上关系。这类问题马良不是没有考虑,但他最先想到的是张子林是个独立的生命体,在和谐的法制国度,所有的生命是平等的,都有其生存的权利,残联的职责就是维护残疾人的权益,岂能漠视不管!
  残联拿不出数千元鉴定费、律师费,马良顶住上下压力,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找法院、民政局、律师所。新上任的民政局局长韩乐为之感动,拿出了二千元鉴定费,律师也答应无偿辩护,所有的结果将要在今天露底,马良心中像揣了只兔子。
  踏上法庭台阶时,心中没底的白丽问:“马理,这桩案子有把握胜算吗?”
  “我也不好说,反正咱们尽力了。”
  “哎呀,我这心咋跳个不停呢?”
  这时,门口有人叫了一声:“马理事长。”白丽应声抬头,却见一个三十多岁衣着体面的男人朝他们招手。马良自顾迎上去,握住那人的手,焦急地问:“韩乐,怎么样?”
  韩乐把两人引到门旁的橱窗下,对着白丽嚷起来:“这就是白丽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言罢,大咧咧地伸出了手。
  白丽满是尴尬地握住韩乐的手,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马良讪笑两声,解释道:“白丽,忘了向你介绍,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民政局局长韩乐。”
  “哈,怪不得面熟得很,咱们肯定见过面。”
  “不会吧,我对你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啊。”韩乐笑着打趣。
  “我有啥名呀,还不是到残联后求爷爷告奶奶出了名的。”
  这话逗得马良和韩乐同时笑了。
  “白丽,你还不晓得,韩乐就是咱残联一届理事长的儿子,鉴走费是由他出面代垫的。”
  “啊呀!”白丽惊叫着,再次握住韩乐的手,“韩局长,谢谢你!”
  “谢什么,民政和残联原本就是一家人嘛。”
  马良急着问:“韩乐,鉴定结果咋样,我这心一直吊着哩。”
  “我也不知道,照法定程序,只能由法官当庭宣布。”说着,韩乐努努嘴,三个人在沉默中进了审判大厅。仅有的百十个座位已人满为患,或许这是西川县历史上头一桩精神病残疾人杀人案,社会上下空前关注,就连省市两家电视台记者也早早架起了摄像机,狭窄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三个人只能挤在后排角落,刚站稳开庭铃声就响了。
  因为案件简单,庭审只持续一个小时,公诉人宣读了千余字的起诉状,残联聘请的律师进行答辩,随后,原告被告律师唇枪舌剑一番较量,其间,暴跳如雷的侯贵数次起身叫嚣,皆被法官制止。最后,审判长起身宣告:“原告侯贵诉被告张子林杀人一案,本庭依据法定程序对被告做了精神病鉴定,经西京省精神病医院专家最终确定,被告张子林犯罪时系精神病人。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十九条之规定,精神病患者发病期犯罪,系无刑事责任能力者,不承担刑事责任。本庭宣告张子林杀人一案,被告张子林无罪,当庭释放。原告如不服可在十日内上诉至西府市中级人民法院,本案鉴定费由原告承担,退庭。”
  “哗哗哗……”审判大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马良激动得跳起来,伸手捶了韩乐一拳:“韩乐啊,真的,我谢谢你!”
  毫无防备的韩乐被打了个趔趄,差点扑在旁边人身上。白丽眼尖手快拽了一把,三个人刚站稳,电视台的摄像镜头对准了他们。年轻漂亮的女记者从人群里挤过来,手持话筒讲道:“观众朋友,这桩西川县历史上首次精神病残疾人杀人案的公正判决,还得益于西川县残联的先期介入和大力协助,残联人用实际行动维护了残疾人的合法权益。这位就是西川县残联理事长马良同志。”说着,女记者把话筒伸到马良跟前,“马理事长,据我们所知,案件审理前有过诸多波折,你给大家讲讲吧。”
  从没经过这场面的马良窘得满脸通红,一边躲避镜头一边把身旁的韩乐推上前,解释道:“对不起,这桩事件多亏了县民政局大力支持,是他们出资为张子林做了鉴定,这就是局长韩乐,他的话最有说服力。”
  女记者稍一愣怔,就围住了韩乐。马良朝白丽递个眼色,两人缩下身子,从人缝里挤出了大厅,穿过门外三五成堆议论着的人群,一身轻松地踏进了人行道上的浓荫里。
  六月的太阳,高高地悬在正顶,宽阔平坦的柏油路,反射着刺目的光,徐徐的夏风轻轻地吹着,拂着梧桐树的叶片,也拂着树下的行人。
  走出好长一节路,马良抹着额颅上的汗珠说:“好险啊,吓出我一身冷汗。”
  白丽翻翻眼皮,没好气地埋怨道:“马良,我今天才知道,你是根摆不上席面的油条!”
  “啊?油条蛮好嘛,油条虽说登不上大雅之堂,却是百姓少不了的早点,能充饥填饱肚子滋养生命,对不对?”
  “扑哧——”白丽捂着嘴笑了。
  穿过大十字,拐上北大街,白丽兜里的手机叫起来,两人同时放慢了脚步,白丽接完电话,喜滋滋地说:“马理,康正年局长叫咱们陪客人吃顿饭,行吧?”
  “你一个去不行吗?”
  “客人是邮政局赵局长,康正年帮咱们协商报刊亭匀给残疾人上岗的事,可得你拍板呀!”
  马良拍一下脑袋叫起来:“哎哟,我差点把这事忘啦,赶紧走。”于是,他们急转身径直奔向南大街的锦园酒店。
  锦园酒店老板杨康涉嫌强奸犯罪,被公安机关拘留后,因为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尽管证据确凿,至今却没开庭宣判。出于对疾人利益的考虑,马良指派工艺品公司经理梁玉奇暂时接管了一摊事务。这小伙子的确是个干事业的人才,坐着轮椅两头奔波,公司酒店皆不误。康正年选在这里,怕也有照顾残疾人的意思吧。
  两人赶到锦园酒店二楼包间时,康正年正东张西望,明显等得不耐烦了,而梁玉奇则陪着胖胖的邮政局长点烟沏茶,闲聊着。几人笑着一番握手寒暄,各自落座。梁玉奇忙不迭叫服务员斟酒上菜。酒过三巡,康正年话入正题说:“赵局长,咱俩是老同学,马良跟我坐了十几年办公室,都是老熟人嘛,今天咱们把话摊开来说,如何?”
  邮政局长停住筷子说:“这个,我理解,公用电话报刊亭,每个造价二万元,局里职工子弟,争着闹着都想要,难弄得很。”
  马良插嘴道:“赵局长,只要邮政局让出亭子,钱的事好说,你看呢?”
  赵局长夹了口菜,边嚼边说:“价钱能商量,难的是职工子弟交了订金签了合同,搁谁都不好说。”
  白丽趁机给邮政局长夹了个鸡腿,提出个折中意见:“赵局长,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道理咱都懂,全部出让有困难,匀出一半如何?”
  康正年接嘴帮腔:“老同学,咋样?人家女同志都让步了,咱个大男人总不能甩冷脸子么!”
  邮政局长捶了康正年一拳,哈哈着笑起来:“得,还老同学哩,你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嘛,我哪经得住你几个夹击合围。咱今天就既当好人又当坏人,得罪一次职工家属,匀给残联两个报刊亭,行了吧。”
  梁玉奇撑着桌面站起来,举杯道:“赵局长,你就给残疾人多献一份爱心,六个亭子一家一半,钱绝不少一分。”
  白丽端着酒杯走过去,抢先跟邮政局长碰了一杯:“赵局长,我先替西川残疾人谢您。”
  邮政局长扭头朝白丽笑笑,干了杯中酒,红着脸说:“那就依你们,一家一半。”
  “赵局长,谢谢您!”马良举杯抢先干了。几人同时起身,轮番给邮政局长敬酒,直喝得他酩酊大醉。康正年好事做到底,搀起邮政局长,打着哈哈告辞了。
  剩下三个人时,马良转向梁玉奇问:“梁经理,我咋觉得你身边缺个人手。”
  “怎么了?你又想给公司插人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的梁经理眼下还没对象,是不是?”马良说着,迷瞪着眼瞟了白丽一下。
  “马理,喝多了吧?”白丽嗔怪着,马良的话没头没尾,弄得一向矜持的她也心生疑窦。
  “今天我就当一回红娘,你两个不反对吧?”
  白丽当下窘得面红耳赤。
  倒是喝了酒的梁玉奇乐得笑出了声:“马理,实话说,公司生意红火后,上门自荐的漂亮姑娘不少一打,我还没顾上搭理呢。就冲你这当家人的面子,咱委屈一下,说吧。”
  马良瞥一下白丽,这一眼让白丽的心吊到了喉咙口。这个当家人啊,喝多了酒,乱点鸳鸯谱,自己跟梁玉奇可没有过多少接触啊。
  马良点着烟,边抽边说:“西川籍残疾人作家方萍,你俩知道吧,她写了部长篇小说,我托人捎给西京文联的商南,得到肯定,年底要出版。漂亮女作家配你这个老板,咋样?”
  此言一出,白丽长舒了口气,想起刚才的担惊受怕,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看来,马良在耍手腕,借酒壮胆,盯上了梁玉奇。
  果然,梁玉奇不假思索,一言击中要害:“马理,你这是介绍对象吗?明摆着让我掏腰包。”
  马良“嘿嘿”笑出了声:“还是老板的眼光毒啊,一下就看穿了咱的把戏。我是有这点意思,方萍是头回出书,出版社担心销路,要求作者自销一半,大概也就一万多块吧。”
  “哎,又是一出鸿门宴啊!”梁玉奇叫起来。
  回过神儿的白丽趁机帮腔道:“玉奇,娶媳妇哪有不花钱的。人家还是作家,蛮漂亮标致的美人儿,你俩是佳人配才子,蛮合适,”
  梁玉奇点点头,笑着举起了酒杯说:“那就先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今天先谢谢二位当家人,不,二位残疾人的红娘!”
  三个人在笑声中起身,干完了满满一杯秦川大曲。
  【八十八】
  七月的雍碛原,收获过的田野,空阔而辽远。半尺高的秋禾,闪出满眼的嫩绿,零星的空闲地里,白亮九亮的麦茬子中,有数台红色耀眼的四轮拖拉机,喷着粗气东奔西突忙于机耕,机蓦后翻过的大片田地,黝黑的泥土,阳光下泛着氤氲的湿气。南边遥远天边的秦岭主峰上,还残留着白皑皑的积雪。
  轿车在简易的乡间公路上颠簸着,从后备箱中传出一声猪崽的尖叫,赵静雅收回目光,嘱咐一旁开车的司机:“小李,开慢点,当心颠坏了猪崽。”
  司机松了一下油门,扭头埋怨道:“赵书记,扶贫基地的猪崽羊羔,都是残疾人自己去领,咱们何苦跑这么远的路给送上门呢?”
  “小李,话不能这么说,扶贫工作因人而异,张月娥下肢重残,拄着双拐能跑五六十里路吗?”
  司机摇摇头,不再言语。
  这是他们不知已第几次去县委书记的包扶对象张月娥家了。前任书记肖华调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后,赵静雅接过了工作,也接手了扶贫对象张月娥。老书记给捉了对猪崽,张月娥当年日子宽展了些,他们头回去时,这家人虽说吃穿不愁,但两个孩子的学费仍成问题,赵静雅又给买了两对猪娃,还提了百十只仔鸡,每回到南片下乡,就给捎些饲料、鸡药。两年下来,这个贫困残疾人家庭基本过上了温饱生活。上回送饲料时,赵静雅与张月娥商量着如何再上台阶步入小康,攀谈中得知张月娥想在家里办个小卖部,赵静雅返城后及时指示县残联给了三千元无息贷款,听说张月娥几天后就办起商店,经营日用小百货。北营村地域偏僻,店里的效益如何?有无还贷忧患?赵静雅一直牵挂着,今天他们除了送猪崽,还想看看张月娥的家庭商店办得怎样,有没有需要解决的困难。
  轿车三转两拐,缓慢进入北营村的乡间土路,刚到村口,他们就听见了张月娥熟悉的声音。赵静雅嘱咐司机停住车,摇下车窗探头搜寻。这里距村当中的张月娥家还百十多米,得拐一个街角,守商店的张月娥即便未卜先知,高喉咙大嗓门地吆喝,声音也传不了这么远。两人满腹狐疑,张望了许久也没见个人影儿,倒是张月娥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中:“各位乡亲们,根据农科专家试验鉴定,在玉米苗五叶时,喷施田间除草药是最佳时期,既不影响后茬作物,也能迅速杀死阔叶杂草,希望大家抓紧时间,及时施药,确保秋粮稳产丰收。”
  “呵呵呵。”赵静雅听着听着,笑出了声,这个张月娥啊,竞当起义务广播员了。
  果然,当他们赶到张月娥家时,简易的小卖部门前,已闻声围了好多购买除草药的群众,屋顶上的大喇叭里,播放着一曲悦耳的音乐。正忙着招呼顾客的张月娥,老远就叫起来:“赵书记啊,您又来啦。”
  赵静雅应了一声,拉开后备箱,和司机小李一人提起一头“嗷嗷”尖叫着的猪崽,进了张月娥家。张月娥架着双拐迎上来,不好意思地说:“赵书记啊,难为你又来帮我,你看看咱这日子能过下去了,以后把猪娃子送给其他穷困残疾人吧!”
  赵静雅看着圈里的两头大肥猪和一院”咯咯”乱叫的童子鸡,喜不自禁道:“大姐,这是接槽猪崽,卖了肥猪,圈里不能空着。怎么,你啥时当起广播员啦?”
  张月娥腼腆地笑了笑说:“大妹子啊,政府一直在帮扶我,如今咱喘过口气儿,就想着为乡亲们做点啥,算是回报吧。”
  这一瞬间,赵静雅的心头漫上一股滚烫的热流,这就是中国最普通的老百姓啊,一个处于穷困中的残疾人,生活刚有点转机,就想着知恩图报,用实际行动承诺着残疾人残而不废、报效祖国的满腔热望。
  赵静雅握着张月娥粗糙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张月娥的小商店坐了一会儿,得知有县城批发部定期送货,见张月娥不时忙着招呼上门的顾客,实在不忍打搅,赵静雅就起身告辞。张月娥丢下客人拽住她的手连声嚷嚷道:“大妹子,你还没吃过我的手擀面呢,今儿就赏个光吧。”
  赵静雅挣脱着推辞道:“大姐,你这么忙,不能耽误了生意,下回吧。”
  轿车颠簸着驶出了北营村,赵静雅忍不住回过头,向着熟悉的村庄投去留恋的一瞥。
  下午,赵静雅又到南片几个乡镇检查落实夏粮收购入仓工作,返回县城时,天已擦黑人到了办公室,心却依然留在北营村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残疾农妇张月娥的所作所为,让县委书记赵静雅着实震惊,扶贫对子张月娥通过养猪养鸡摆脱贫困,在以店养家的同时,办起了家庭广播室,自费订阅了数种报刊,把自己搜集到对群众有益的信息,通过有线喇叭定期播放,还自己编些针砭时弊、农人喜闻乐见的快板、顺口溜、小幽默节目,活跃北营村群众文化生活,无形中强固了党在农村娱乐阵地。假若不是亲眼所见,赵静雅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极平凡的农村残疾妇女,有这样卓越的见识,超常的能力。这还不仅单单一个张月娥,西川县还有作家方萍、企业家梁玉奇、残联干部韩黑儿……达些被视为弱势群体的残疾人,他们在自食其力的同时,以各自的能力为社会创造精神和物质财富,乌鸦反哺回报祖国。事实证明,残疾人绝非社会的累赘,他们是华夏民族走向富裕强盛的一支不可或缺的有生力量。而这一切,得益于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发展,得益于政府和残联的热心扶助!
  赵静雅踱到窗前,傍晚的县委大院灯火通明,两台大型挖掘机正吼叫着拆除沿街的一排门面房,长臂一挥,墙倒楼塌,扬起漫天尘土,数千瓦的白炽灯,被污浊的气流罩得白蒙蒙的,难得辨着人影和车身。
  前不久,中央下达了禁止党政机关参与营利性经营活动的反腐通告,县委和政府大门两旁的沿街门面房,一年的租金十几万元,按政策得拆除。让赵静雅心疼的不是这点小钱,根据文件精神,县委县政府所有下属部门都必须跟创办或者挂靠的公司、厂矿彻底断奶一刀两断,其他单位好说话,职工买断、整体出让能立竿见影,但县残联下属的福利企业咋办?要是政府协助创办的福利厂成为个体老板的私有财产,残疾职工的饭碗还能保得住吗?三四千残疾人是个庞大的群体,政府的措施稍有不妥,将触及残疾人的切身利益。
  “嘭嘭嘭”敲门声打断了赵静雅的沉思,她头也没抬喊道:“请进。”
  来者是新上任的纪委书记张正阳,老张顾不得落座就快人快语道:“赵书记,有个事我得向你反映一下。”
  赵静雅倒了杯水递上前,劝慰道:“老张,坐下喝口水,什么急事等不到明天上班?”
  “赵书记,县公安局审讯锦园酒店老板杨康的强奸案时,据其揭发,曾给县长黄浩送过五千元红包。”
  “有这事吗?”赵静雅惊得瞪大了眼。
  “现在只是杨康的一面之词,有待查证。”
  赵静雅沉思片刻,抬头嘱咐说:“老张,这件事关乎县里主要领导的声誉,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妄下结论,对吧。先别告诉任何人,纪委派专人从侧面调查,要注意保密。”
  “那好,就这么办。”张正阳说着站了起来。
  目送着张正阳敦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赵雅雅突然觉得办公室里闷热难耐,她大步奔向落地风扇,直吹了足足一刻钟,强劲的凉风劈头盖脸,仍无法平息她心头的焦躁。赵静雅抓起话筒,手指乱按一气,待那头“喂”了一声,她大声吆喝:“乔峰,今晚陪我喝酒!”不等回音,赵静雅扔下电话,掩门而出。
  夜晚的天空灰蒙蒙的,无数璀璨的星辰在幽远的天幕上眨巴着眼睛,将微弱的光洒向沉睡的大地。夜深了。
  【八十九】
  八月的一天,趁着女儿暑假休闲,马良带着一家人回到老家大营乡,掐指算算,自小生长在县城的马良对家乡没多少印象。父亲是爷爷的独子,老家农村沾亲带故能跟他扯上瓜葛的如今没几个人了,隔着一门的伯父马振海是他唯一的牵挂。伯父一家原本在西府市里,都是父亲那茬当年国家大建设时招工进城的。马振海在儿女成家后老来生情,抱着叶落归根的夙愿带着老伴返回农村老家。每年的春节、清明、农历十月一日的鬼节,马良再忙,也要抽空儿回趟老家,除了探望伯父大娘,村西老瓜嘴下的那片先人的祖坟,是他一生永远的守望,那片荒草萋萋的贫瘠薄土,埋葬着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面对亲人的坟茔,游子的灵魂能得到片刻的洗涤,生命的热望就如那乱坟坡上生生不息的野草,茁壮成长,溢满胸腔。
  马良对伯父的感情源自马振海给他起了“马良”这个大名。父亲年轻时招工进城,没读过几天书,马良三岁以前一直被家里人唤做“马驹”。一次两家人回乡祭祖,马振海听见后摇头大笑,连着好一通数叨:“兄弟啊,要想让娃娃们在城里扎住根,得先抛掉农村的老套套,以后这娃就叫马良吧。”
  父亲对旁门兄长一句话改了儿子的名字很是不乐:“老哥,名字越贱越金贵,这可是老先人传下的。”
  马振海笑着拍拍兕弟的肩头说:“老弟啊,进城了就得入乡随俗,这土得掉渣儿的‘马驹’叫娃娃以后咋上学,咋工作?”
  父亲仍然不松口道:“你改的这名字,不咸不淡的,也没啥嚼头嘛。”
  “兄弟,这可不是咱杜撰的,马良是民间故事中的神话人物。”接着,就在老家那一方土炕头,马振海兴致勃勃地给两家人讲述了“神笔马良”的典故。当伯父讲到马良神笔一挥,画出大堆金银财宝,分给穷苦的乡民时,满炕人拍手大笑。伯父又讲村里的老财主闻讯后抓住马良,逼迫着他为自己招财进宝,马良画出一船金银,贪婪的老财主飞身上船攫取财宝,马良大笔一挥,添上汹涌巨浪,立即狂风骤起,恶浪翻滚,老财主和一船金银葬身大海…
  从用“马良”这名字的那一刻起,嫉恶如仇,让普天下受苦人有口饭吃,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的想法,就扎根在马良幼小的心田,并伴随着他成长。
  四十多年人生沉浮,而今的马良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二届残联理事长,有了权力也有了能力为西川弱势群体谋求幸福,让残疾人跟随社会前进的步伐,共享改革成果,过上富裕生活。神话故事中的马良,似乎一直在头顶的苍穹,目睹着他的行踪,督促着他的工作:在有生之年,为西川残疾人鞠躬尽瘁,多干几件实事!
  这,也是梦中残疾的父亲的嘱托吧!
  马良一家三口是坐着残联的小车开进村里的。伯父马振海见了惊得连连感叹,当着围拢上来的乡亲们翻起陈年老账:“看看,老伯当年给你改了名字,这不是当官了嘛!”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马良问候了伯父两口后,就掏出兜里的烟,给乡亲们挨个散发,杨雪和马莹跟在身后,提着水果袋,给妇女娃姓们撕香蕉,递苹果,原本静寂的乡村,传出少有的欢叫声。
  热闹一番后,马良带着妻女爬上了村西的老瓜嘴,先给爷爷奶奶和母亲的坟头烧了纸钱冥币,最后,他跪在了父亲的坟前,点着纸币时,眼睛不由湿润了,目视着秋风中摇曳的荒草,马良喃喃地说:“爸爸,放心吧,你托给儿子的梦,你的马驹子理解了,儿子会好好地干下去,直到你扔掉双拐的那一天。”
  返程的路上,杨雪仰靠在后座,一直闭着眼沉默无语。女儿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这给他们沉闷的家庭生活带来莫大的宽慰,也冲淡了因为杨康而带给他们夫妻间的情感冷战。杨雪从马良忘我的工作中,慢慢地理解了丈夫那执著的责任心和正义感。这次随马良回乡,也算是与丈夫和解的一种表示吧。
  车到大营乡十字路口时,一声怪叫停住了,司机何勇嘟囔了一句下车检查。马良习惯地摸摸衣兜,掏出个瘪了的烟盒。于是,就推门下车,在路口的小商店买了包烟,撕开锡纸时,身后有人叫起来:“马理事长,是你啊?”马良闻言回身,立即笑了:“何兵利,你咋在试儿呢?”
  “马理,我刚开了个修理部,进来坐坐,喝口水吧。”
  马良瞟了一眼,见何勇仍在埋头捣鼓着,就和坐轮椅的何兵利进了修理部,端起水杯后忍不住问:“小何,你不是在福利厂上班嘛,咋又开起店了?”
  “福利厂距家太远不方便,去年我就上了残联组织的培训班,学了电器维修,回来后办起这个小店。”
  “生意怎么样啊?”
  “甭提了,刚开张一个月,连贷款都没还完呢。”
  “开个修理店,能贷多少钱?”
  “家里人筹借了二千元,剩下一千元,是从乡上民政办贷的。听说是县残联扶贫资金。”
  “对呀,大营乡拨了二万元,是无息贷款。”
  何兵利突然沉下脸问:“马理,你说是无息贷款,我们乡上咋还收了利息?”
  “此话当真?”马良大吃一惊。
  何兵利傻愣愣地望一眼马良,在欲言又止中低下了头。
  这当儿,何勇在街口大声呐喊:“马理,车好唰,快走!”马良一溜小跑冲到车前,趴在窗口说:“你几个先回,我碰上点事儿,得处理一下。”
  没等大人开口,马莹率先抗议:“爸爸又食言了,说好玩一天,咋又工作呀!”
  马良伸手捏捏马莹的鼻尖,逗道:“乖女儿,爸爸过几天带你到西京城,好好玩,行吧!”
  见怪不怪的何勇及时发动起车子,马良挥挥手,与妻女告别。
  重新回到何兵利的修理店后,马良没有直奔主题,他点上支烟,喝着茶水和何兵利聊起家长里短,打消了他的顾虑后,终于从何兵利口中探知,大营乡民政干部在发放残联无息贷款时,不仅当场扣除利息,还收受了残疾人何兵利的一百元金卡。
  乡镇残联组织缺位,工作由民政代理出现纰漏,这个让马良最担心的问题发生了,一时,马良的心头沉重而压抑。如何让国家的扶贫贷款,不打任何折扣,全部发放到迫切需要的残疾人手中,这难道仅是建立乡镇残联组织就能解决的问题?
  眼见已过午饭时间,马良推起轮椅,不管不顾把何兵利带进街对面的饭馆,要了两大碗扯面,吃喝着又聊起来,情到深处话语多。当马良征求扶贫贷款发放意见时,何兵利建议道:“马理,要我说,贷款应该让银行发放,钱到乡镇干部手中就乱了套,残联也管不上,银行制度严格,谁也不敢打马虎。”
  “钱给银行,残联岂不成了外人啦?”
  “不是的,残联管人嘛,钱往哪里发,给什么人贷,贷多少,决定权在残联,只管人不管钱,工作肯定轻松多了,还能遏制干部乱伸手,防止腐败!”
  “小何,继续讲。”马良听得人了迷,鼓劲道。
  “马理,真不好意思,我就憩到这么点儿。”
  “小何,你今天给我开了窍,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啊!”
  “马理,我不过胡谝了两句。”
  “不,小何,你说得句句在理,或许你的意见,能帮残联解决大问题,我得先谢谢你!”马良站起来,握着何兵利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是的,残疾人的事,只有残疾人参与进来,才能海纳百川聚沙成堆,堆砌起中国残疾人事业的高楼大厦,他们的真知灼见是推动这项事业前行的最可靠最坚实的力量!
  临分手时,马良掏出一百元钱塞给何兵利,满脸负疚地说:“小何,残联工作没落到实处,让你花了不该花的钱,受了委屈,实在对不起,这点钱,就算我对自己工作失误的一点弥补,我们一定能帮你追回利息和金卡!”
  何兵利叫嚷着连连推挡,马良急中生智,干脆将钱塞进轮椅后袋里,趁他扭身探寻时,逃也似的跑出了小店。
  次日,马良召集残联理事和工作人员开会,着重探讨扶贫贷款发放的新路子,何兵利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赞赏,终究能否行得通,还得调查论证。于是,残联人兵分三路:下村进户;与银行沟通;征求党政部门意见。经过一个月的调研,在和县农业银行达成共识后,一种全新的小额信贷扶贫模式渐露雏形。但是,残疾人情况特殊,需要贷款者多为贫困残疾人,碰上天灾人祸,贷款无法回收,风险谁来承担?
  一连数天,马良被这个头疼的问题折磨得寝食难安。这天,他正像困兽样在办公室打转转,白丽推开门喊道:“马理,乔县长来啦。”
  马良扔掉烟头,刚走到门口就被乔峰堵了个正着。乔峰用手扇着汹涌的烟雾,调侃道:“怎么回事,房间失火了?”
  “都是马良那烟囱里冒出来的。”白丽打趣道。
  乔峰打量了一眼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马良,凑上前拍着肩膀问:“咋?闷头抽烟,又碰上什么难题啦?”
  “乔县长,我们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残联为贫困残疾人发放扶贫贷款,假若碰上天灾人祸,庄稼绝收或当事人出了事,贷出去的钱款收不回来,这个窟窿怎么补?”
  乔峰坐下来,呷了口茶水,自言自语道:“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事在人为嘛。”
  “这么听着,你好像有办法了。”
  “人家是县长,什么事能难住,新官上任三把火啊!”白丽趁机给乔峰戴起高帽子。
  乔峰沉思了良久,郑重地说:“这个贷款风险,乡镇担不起,残联承受不了,只能由县政府财政负担。”
  “对!”马良兴奋得叫起来,“由县财政出资设计专项风险基金。残联成立服务社确定录贷放贷对象,下达贷款计划,农业银行信贷部门负责放发和回收贷款资金,这样一来,每笔钱就能确保一分不少地落到残疾人手中!”
  “这个计划很周密,从源头上堵死了滋生腐败。钱直接拨到银行,省得外人说闲话。”
  “乔县长,谢谢您,这可是咱们西川独创的小额信贷扶贫模式啊!”白丽激动地插嘴道。
  “政府的工作,原本就是不断地探索创新!”
  “老战友,真不够意思啊,当了县长也不请客。”马良又逗开了嘴。
  “急啥啊?帽子还没摘掉呢!”
  “噢啊!”马良应了声,咧嘴笑起来。市纪委对县长黄浩收受红包一事查证属实后做出了党内警告、降职处分。县委副书记乔峰升任代县长,这才不过几天。要取掉头上的“代”字,还得等明年的人代会进行选举。此时让人家请客,的确为时过早。
  三个人又商讨了乡镇一级残联组建工作,把负担发放扶贫贷款的服务社定为残疾人服务社。这一来,残联现有的六个人明显不够用,乔峰答应协调组织人事部门,力争年底前给县残联再增加两个人员编制。
  小额信贷扶贫模式的初步确立,县领导对残联工作的大力支持,让马良感到从没有过的欣慰,一个多月的奔波劳累,劳神费脑,所有艰辛和付出,在这一刻被终成正果的喜悦冲淡了。
  当天晌午,马良硬将乔蜂拽到家里,白丽帮着杨雪炒了些小菜,他们敞开胃口,痛痛快快地吃喝了一通。
  【九十】
  午后的斜阳,从家属院楼群的缝隙,断断续续地泻在东关正街的人行道上,肆虐了一天的秋老虎落荒而逃,温和的风轻轻地拂着,凉爽润湿,清新宜人。
  白丽低着头,匆匆走出民政局家属院后门,一路想着心事,朝残联办公室走去。
  “白理事长啊,大伙正等着你哩。”
  白丽闻声抬头,冯兵、程灵敏、孙晓伟三人正挤在残联办公室门口,笑嘻嘻地望着她,白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道:“瞧你们几个高兴的,有啥喜事儿?”
  “快进吧,到里头就晓得了。”几人不由分说拥上前,连拉带拽着将白丽弄进办公室,她这才发觉除了韩黑儿,梁玉奇也守在里头,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条桌上,搁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白丽望望这个瞧瞧那个,莫名其妙地问:“怎么?这是谁的喜糖呀?”
  众人抿着嘴不出声,却把目光一齐聚集在梁玉奇身上,腼腆的梁玉奇红着脸解释道:“白理,大后天我和方萍在锦园酒店举行婚礼,你这个红娘和‘娘家人’都要去啊,吃喜糖吧。”
  “噢啊,玉奇要当新郎官啦,恭喜啊!”白丽说着,剥了颗果糖喂进嘴里,咂巴几下,无滋无味地嚼着。
  向来大咧咧的孙晓伟,抓了一把喜糖给大家抛着,嘻嘻哈哈逗趣道:“白理,你可得忙一阵儿了。”
  “这有啥,咱不是天天忙着工作嘛。”
  “不对头,这回属私事,参加完梁经理的婚礼,灵敏姐请你当伴娘哩。”
  “哎呀,这么大的喜事,还瞒着我?”白丽惊叫着,扭头去寻程灵敏,身旁的冯兵接嘴道:“白理,我和灵敏定在下个周日结婚,这个伴娘非你莫属,早就内定啦。”
  “孙晓伟不是闲着么,咋的都来缠我?”
  冯兵正要张口,程灵敏将她扯到一旁:“白理啊,你大概还不晓得,孙晓伟和韩黑儿也在忙着筹备婚礼呢,伴娘也得你当……”
  孙晓伟斜刺里杀出来,飞身上前去捂程灵敏的嘴:“胡叨叨啥,人家还没公开呢!”
  “小气鬼儿,结婚证都扯了,还想保密?”程灵敏极力推挡着,两个沉醉在幸福中的姑娘打打闹闹着扭成一团,惹得一屋子人哈哈大笑。
  是的,秋天来了,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人间收获的不仅仅是丰收的五谷,还有爱情的硕果!
  送走梁玉奇后,按预定计划,程灵敏和孙晓伟分头奔赴营头乡雍川镇,落实小额信贷扶贫模式的试点工作。冯兵正要出门时,白丽忍不住问:“冯兵,南片的种植基地搞得咋样了?”
  “经过农科专家考察,落星乡鸡拐岭村属浅山区猕猴桃适生地,初步确定了十户贫困残疾人家庭,连片栽植八十亩,十万苗木月末到货后全面铺开,我正要去苗圃查看呢。”
  “冯兵,你干得不错!”白丽由衷地赞赏着。
  剩下两个人后,白丽扭头朝韩黑儿逗道:“小韩,你真有福气儿,晓伟可是个好姑娘啊!”
  “是呀,我到现在还纳闷着,人家一个市长的宝贝女儿,咋看上我这个农民的儿子。”
  “黑儿,千万别有顾虑,真正的爱情是心与心的交融,不掺杂地位、金钱、名利各种私欲,这道理你懂,要好好珍惜啊!”
  “是啊,白理,谢谢您!”韩黑儿连连点头。
  望着韩黑儿一脸掩藏不住的幸福,白丽的心中涌上一种复杂的感慨,目睹着身边的年轻人在共同的工作中相知相爱成双成对,而自己竞成了孤家寡人,在莫名的失落与迷茫中,白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白理,南北两片扶贫基地有了眉目,中部的雍碛原尚属空白,这里可是全县人口最多的地区。”韩黑儿冷不丁说道。
  “小韩,你的意见很好,雍碛原属粮食基地,北干渠能确保秋粮稳产,我和马良商量过,办一个特种玉米加工厂,就可以附带雍碛原上的四个乡镇,绝大多数农户能通过种植特种糯玉米受益,确保残疾人贫困户脱贫。”
  “这办法好!三个扶贫基地,辐射全县,西川残疾人脱贫致富,指日可待啊!”
  两人又拉扯了一阵,看着时间不早了,白丽出了办公室,沿着北大街一路向北,拐上了通往北杨村扶贫基地的乡间土路。
  昏黄的太阳高悬在城西太平塔的正顶上,湿润的雾气罩得天空灰蒙蒙的,北方的地平线尽头,黝黑的千山竖起一道无边的屏障。白亮的乡路,在绿色的秋禾间缓慢地延伸着,已隐约吐出白色天花的玉米苗,绿毯样铺陈着的矮禾豆类,开着红白相间碎花半人高的棉花,无不坦露出生命在秋天里的勃勃生机。
  白丽赶到养殖场场长李明太家时,五十出头跛着一条腿的李明太两口儿,正手忙脚乱喜滋滋地照顾一头临产的母猪。挺着大肚子的母猪“哼哼”着躺在一堆柴草上,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四蹄乱蹬的挣扎,一头头半尺来长、包裹着血水的小猪崽,接连不断地产出来,李明太两口抱起“吱吱”尖叫的猪崽,挨个擦拭着鼻孔眼睑上的血水,随后一头一头放在母猪的肚皮前,小猪崽拥挤着,叼住了鼓胀的奶头,“吱儿”“吱儿”地咂起了奶汁……
  李明太抬头看见了白丽,将食指放在嘴边摇了摇,点点头,白丽明白临产的母猪最怕受惊,不宜出声,她抿着嘴儿站在猪圈外静静地观看着,这头壮实的母猪,连着产出十头猪崽,仍哼哼着似平意犹未尽。白丽咧嘴笑笑,悄然出了李明太家,去其他四家养殖户察看了一番。残联购买的二十头母猪,全部进入待产期,个个拖着大肚子悠闲地在圈里拱食。五十只母山羊,膘肥体壮,也将到配种期。孵化场已成功育出一万只仔鸡,无偿发放给邻近二十户贫困残疾人家庭,这批仔鸡即将出售,望着满院里咯咯乱叫、刨土觅食的童子鸡,白丽跟养殖户一样,心中喜滋滋的。
  粗略估计,到今年秋末,二十头母猪将产下二千头仔猪,“猪离母,四十五”,赶在入冬前,小猪崽会全部分发到残疾人家中,而明年开春,五十只母羊也能产上千只羊羔。全县贫困残疾人最集中的东北片六个乡镇,三百多户贫困残疾人将有猪可喂,有羊可养,有鸡可饲,下半年全都能从中获益。看来,县残联花费十几万元建立的扶贫基地,这钱花得物有所值,是个真正惠及贫困残疾人家庭的幸事。
  白丽兴冲冲地挨家察看,逐人叮咛,母猪的临产,仔猪的护理,羊只的配种,童子鸡的销售……残疾人养殖户们花朵般的笑脸让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欣慰。或许一对猪几只羊,还无法从根本上让一个贫困残疾人家庭过上富裕的生活,但能让他们获得真正的实惠,解决眼前的生存难题,起码不再为生计犯愁。最重要的是,贫困残疾人从这一分一厘的受益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
  走出北杨村扶贫基地时,两滴灼热的泪水从白丽白皙的脸颊上悄然滑落,亲眼目睹了这项造福于弱势群体的事业,给西川残疾人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福祉,此时此刻,工作中遇到的白眼讥讽,事业上经受的委屈挫折,爱情中的失意无奈,所有的一切,悄然隐退,一种崭新的生命活力,从白丽的胸间升腾而出:“是的,我还年轻,未来属于我的,事业、爱情也终将属于奋进不息的年轻人!”
  白丽果断地扬起手臂,抹掉了溢满眼眶的泪水,大踏步向前走去。
  【九十一】
  在八百里秦川的中部,广阔的渭河冲积平原上,有一座令世人瞩目的农科城——杨凌镇。这个地域窄小、仅有十多万人口的小镇,坐落着中国西北她区规模最大的几所农林科技大学,这里拥有在全国的农业、林业开发研究方面颇具权威的数千名资深教授和农科专家,他们在为中国农业的未来和十几亿人口的粮食问题呕心沥血,日夜钻研。他们在培育出了以杂交水稻、小偃六号小麦、秦油二号高产油菜为首的十多项获得世界金奖的优质高产粮油新品种的同时,还研制开发出被称为二十一世纪绿色产品的糯玉米,这种特种玉米,在雏嫩期采收,经过蒸煮、冷冻几项工艺处理,既可随季上市也可反季销售,大大缩短了传统玉米作物的生长周期,让原本身价低贱,一直作为饲料淀粉的玉米,摇身变为高档食品,走进宾馆饭店,摆上家庭餐桌。香甜脆爽、清冽可口的糯玉米,成为老少皆宜人见人喜的新时期真正的绿色食品。它所蕴藏的巨大商机,在研发培育初期,就吸引了国内外农业专家的注意,以及全国各地农业大县党政领导的
  目光。能得到这个项目不仅可以使当地传统农业彻底翻身,增加财政收入,而且其短期高效的辐带作用,将让数千万农户通过种植糯玉米走上富裕之路。
  在获得杨凌农科所成功研发出特种糯玉米的第一时间,西川县委闻风而动,由县长乔峰亲自挂帅,带着农业局、经贸局相关领导赶赴杨凌镇。虽几位头头脑脑奔波数天后无功而返,但县委书记赵静雅仍不放弃,指派乔峰和县残联理事长马良、白丽二赴杨凌,赵静雅铁了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此项目。
  三个人一路风尘,赶到杨凌镇时,镇上仅有的五六家宾馆酒店,已被邻近各县区闻讯而来的党政领导捷足先登,住了个满当。他们数番打听,才在一家私人旅馆安下了脚。稍做洗漱,顾不上吃喝就直奔农科所。
  杨凌农科所坐落在小镇仅有的一条南北向的小街南头,低矮陈帽的红砖围墙南边就是滔滔东流的渭河,西斜的阳光下,河水波光粼粼,悄然无声,岸边满是一人多高的萋萋荒草。
  三个人匆匆走到南街尽头时,不由傻了眼,农科所门前,已集聚了不少西装革履衣着考究的党政干部,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赶来拉项目的,他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传出一两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乔峰轻车熟路,带着马良、白丽直奔大门,尚未进去,便被门房冲出的两个保安高声喝住了:“喂,干什么的?”
  “同志,我们是西川县来的,想跟农科所合作开发糯玉米项目,麻烦你通报一下。”
“什么西川东川的,门外面的人都是来合作的,没有预约不准进门。”
  “那你帮我们预约一下吧。”
  保安笑道:“你倒说得轻巧啊,要这么容易,外头人全都进去了。”
  “那怎么办?”
  “回去想好办法再来吧!”
  三个人心有不甘,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农科所没任何熟人,进不了门,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门口的人群里,有人举着手机“处长”“主任”地大声吆喝着联系,不时投来幸灾乐祸的一瞥,三个人受不了这乱哄哄的紧张气氛,灰溜溜折身返回。
  进了小旅馆,乔峰两手一摊,摇头说:“老伙计,我觉得凭西川的实力,即便进了门也难得到这块人人垂涎的蛋糕,没辙了。下来就看你有没有独门绝招。”
  马良颓然地坐在床沿上,翻了乔峰一眼,没有言语。
  西沉的残阳,穿过明亮的玻璃窗户一览无遗地射进来,万道霞光照得满屋熠熠生辉,虽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三个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食欲,都勾着脑袋,沉默无语。
  临出发前,马良就窝了一肚子无名恼火,县残联小额信贷扶贫模式刚开始试点,南片落星乡鸡拐岭猕猴桃果木种植基地马上将要施工,在这个正紧迫需要人手的关键时刻,县委组织部门不打招呼,突然调走了冯兵和孙晓伟,派来三个没搞过残联工作的新手。出人意料的变故,一下打乱了贱联全盘工作。马良着实窝火透顶,找乔峰,寻赵静雅,得知此乃市委决定,两员得力干将调到了西府市残联。马良怒火难平,还以为于文兴挖了自个墙角,冲动地抓起话筒,顾不上听一句老上级的解释,朝话筒那端的于文兴就是一通粗暴的乱吼。那一刻,断了臂膀的马良,在气头上真想撂挑子甩手不干了。
  发泄完了,仔细想想,于文兴也是无辜的,乔峰当初的暗示最终应验了。市委组织部门有权利调动任何一个县区公务员,组织原则使下级无力抗拒,但他实在不愿意失去冯兵和孙晓伟。相处三年,冯兵身上哪有干部子弟的娇气,这个市委书记的独生子,一直是踏踏实实地工作,忘我无私着干事,仅南片扶贫基地的考察立项,冯兵一人一年就往偏远的鸡拐岭跑了十多回,现在终于有了眉目,月底将要开工栽植苗木,多少繁琐的工作需要得力人手去督促、落实……冯兵却要走了,这家伙,近千个同甘共苦的日子,真忍心说走就走?
  还有孙晓伟,县残联唯一的手语翻译,她的离岗,聋哑人这块工作就面临无人沟通的难题,要恢复到先前的局面,得重新培训手语翻译,市残联不可能年年办这类培训班,即便有机会,也得十天半个月啊!
  气归气,恼归恼,棘手的事务一项项迫在眉睫。马良人来到杨凌,一颗纷乱的心仍搁在西川残联的办公室中,南片鸡拐岭的种植扶贫基地只能派程灵敏去实施,聋儿语训班由韩黑儿代管,好在距残联不远,轮椅代步一天打两个来回没有问题。马良最不放心的是县残联康复就业培训中心建设工地,在实在无人可派的境况下,临走前只能由老理事长韩民义照看着,那里千万不敢出丁点纰漏啊,尤其是安全方面,人命关天……
  见马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白丽烦躁地在房间转了几圈后,对乔峰说:“乔县长,马理脸色不对劲儿,我还是带他出去透透气吧,这房间憋闷的,人胸腔都快炸了。”
  乔峰关切地瞧着马良问:“老战友,你没事吧?”
  马良抬起头,艰难地朝乔峰咧嘴笑笑,摇了摇头。白丽趁机扯了一把马良的胳膊,两人出了门。
  火球样的太阳已蹲在了西边黝黑的秦岭山巅上,千万道绚丽灿烂的霞光,将店铺簇拥的小镇,涂抹得五光十色。黄昏的风捎带着股股灼人的热浪,让人心烦意乱。
  走上北大街时,马良站住脚问:“白丽,你不会一直这么厮跟着看热闹呀,得想想办法,咱们说啥都不能空手而归,让县里干部笑话。”
  “扑哧”白丽忍不住笑了:“看把你急得都快没人样儿了。咱进不了大门,农科所的大小领导总归要回家嘛。”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马良喜得叫起来:“我咋忘了这招儿,咱们可是为残疾人谋福利,任他铁石心肠,只要见上面,就不好回绝的。”
  两人立马加快步伐,一路向南,又来到农科所大门外,天虽然暗下来,路灯却把小镇照得亮如白昼,门外的马路边,还聚集着三五堆抱有侥幸心理的“猎食者”,门洞里每钻出一个人,众人一呼百应争先恐后围上前,乱糟糟纠缠一番,直到被人家板着脸呵斥着推到一边,仍还堆着讨好的笑脸不甘罢休,厮跟着追撵……
  当又一位头发花白,腰身佝偻,被众人称为“刘主任”的老者,挣脱数人合围,逃到马路上时,白丽扯了马良一把,两人一溜小跑撵上去,直追了三四里路,快进家属院小区时才气喘吁吁迎头拦住,白丽抢先表白道:“刘主任,我们是为西川残疾人来求这个项目的,您就听我说两句吧。”
  大概从没与残疾人打过交道,老者一听到“残疾人”三个新鲜词,不由停住步子,满是好奇地问:“你是哪个县的?这跟残疾人有何关系?”
  马良接口解释道:“刘主任,我是西川县残联理事长马良。如果我们能合作这个项目,就能辐带西川县上万农村残疾人摆脱贫困。”
  “残联?”刘主任翻着浮肿的眼皮,追问,“这是个报资几百万元的大顼目,残联有这个实力吗?”
  “刘主任,您放心,资金县财政全力支持。没问题,我们县长也来了,在招待所。”
  “噢,这想法不错嘛。”刘主任自言自语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着马良。白丽连忙捅了马良一把,马良如梦初醒,赶紧掏出工作证双手递上。刘主任很认真地看了数遍,随即用果断的口吻说:“需要糯玉米项目的光西京省不下百家,可没人想到为弱势群体的残疾人造福。冲着这一点,你们明天来项目办公室找我吧。”刘主任言罢,将工作证还给马良,笑着握手道别。刚走了两步,从衣兜里摸出张名片回身说:“带上这个,不然,进不了门的。”
  马良双手接过名片,连连鞠躬道谢:“刘主任,谢谢您。”
  “不用谢,你们为残疾人办事儿,天下少有,我还得谢谢你们呢,善心感人啊!”言罢,刘主任摆摆手,进了家属院大门。
  马良和白丽呆立在大门外,目送着刘主任矮小的身影消失在楼群间,两人固执地站了许久许久。
  白丽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噢,我们成喽,成功喽!”随即,张开双臂,向天空挥舞着拳头,没命地向前跑去。
  马良一惊,片刻的愣怔后,也冲天号叫“噢——噢——成功了——”在极度的兴奋中,马良迈开大步,追撵白丽,谁知刚跑出两步,打了个趔趄,一头扑倒在地……
  在合上眼皮的一瞬间,马良又一次看见了父亲,父亲摔掉了双拐,迈着稳健的步子向他迎来:“儿子,爸爸接你来了!”
  【九十三】
  辽阔的荒原上,青草萋萋,无边无际,马良拉着杨雪的手,风驰电掣般奔跑,风吼着,鸟叫着,太阳敞亮地照着,漫漫无边的原野,荡漾着他们开心的笑声。沉浸在无限幸福中的杨雪,跑累了身子,跑软了双腿,力不能撑地跌倒在没膝的草丛中。当她挣扎着爬起来时,疾风劲吼的荒原,不见了马良的身影。“马良——”“马良——”杨雪急得大喊大叫,抓扯了两把青草站起来,没命地向前追撵,奔跑。跑丢了鞋子,跑飞了衣裳,杨雪披头散发撵到一个枯井旁时,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枯井中,传出马良有气无力的声音:“杨雪,救我,救救我。”杨雪惊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大喊大叫:“救人啊——…救人啊——”
  “妈妈,你快醒醒!”耳旁一声亲切的唤叫,随即卧室的吸顶灯亮起来,杨雪睁开惊恐的双眼,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做了个噩梦。女儿马莹衣衫不整地站在床前,一双探寻的目光怔怔地望着她。
  “妈妈,你怎么了,大半夜喊叫不止?”
  杨雪抹了把满头满脸的虚汗,朝女儿咧嘴笑笑:“莹莹,没吓着你吧。对不起,妈妈做了个噩梦,怪吓人的。”
  “妈妈,不怕,有女儿陪着你。”马莹说着踢蹬掉拖鞋,爬上床,抱住仍在浑身战栗着的杨雪。
  骇人的噩梦,吓得杨雪没了大人的矜持,她反身紧搂住女儿,母女俩偎依着躺在床头。怪异的梦境赶走了杨雪的瞌睡,听着身旁女儿均匀的呼吸和偶尔间的一两声梦呓,杨雪瞪着眼,盯着楼顶昏暗的天花板,直发了半夜的愣。当黎明前的第一缕曙光,撕掉黑夜的缦纱,将一抹醒目的光涂在窗户玻璃上时,客厅里的座机电话急促地尖叫起来,杨雪打了个寒战,慌乱中跳下床,鞋也没穿赤脚奔到客厅,一手捂着狂跳的心窝,一手拿起话筒,刚听两句,就眼前发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几下,手中的话筒“啪嗒——”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在清脆的撞击声中,杨雪软软地瘫倒在坚硬的地板上……
  三天后,在渭河北岸的雍碛原下,西川县殡仪馆中,西川县人民政府为英年早逝的马良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一声悲怆的哀乐缓缓响起,似乎从遥远的天籁,传来凄美哀婉的送别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炊/今宵别梦寒……”
  十天后的八月二十九日,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康复工作会议上,国家残联理事长高度评价了马良因公殉职,献身于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崇高精神。
  当年底,西川县委、县政府发出《关于大力发展残疾人事业的决定》文件,把残疾人事业纳入全县社会经济发展的总体规划。
  次年早春二月,县编制委员会按照“一体化机构,一专多能队伍,有机结合业务,统筹安排经费,综合利用场所”的总方针,发文成立“西川县残疾人服务社”、“西川县残疾人康复服务指导站”、“西川县残疾人用品用具供应点”,同时,县委、县政府抽调人员,充实加强残联组织建设,县残联由过去的六人增加到十人,全县二十个乡镇配备了专职残联干部,开设了办公室,挂起了牌子,有条件的城区居委会、村级组织,皆成立了残疾人协会,全县各级残联组织机构达到二百二十个,专职工作人员三十二人,兼职人员二百零八人。
  三月十九日,西京省第十二次残联工作会议在西川县隆重召开,省长李良田亲自带队,西京省残联理事长洪炳年、副理事长陈少斌和省残联处级以上干部及来自全省各地市主管残联工作的党政领导、残联正副理事长一百六十多人参加了会议。西川县残联理事长白丽向大会介绍了县残联组织建设和扶贫帮困方面的经验,与会者在县委书记赵静雅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刚刚落成,总投资达五百万元的西北特种玉米第一乡——大营乡特种玉米加工厂。然后分头参观了落星乡鸡拐岭猕猴桃果木种植基地和北杨村养殖扶贫基地。
  四月八日,首都记者扶贫助残新闻采访团,深入西川县进行实地采访。
  五月七日,联合国劳工组织官员巴巴拉·默里女士在国家残联理事长陪同下,到西川县考察验收。默里女士高度评价:西川完成残疾人就业项目,政府措施得力,残联尽职尽责,干得漂亮,可以由国陈劳工组织出面联系与东南亚国家进行交流。
  五月十六日,西川县县长乔峰和县残联理事长白丽应邀赴香港出席了康复国际组织第十一届亚太区大会。
  第七个全国助残日前,西川县残疾人康复就业中心大楼顺利落成。
  五月三十一日,国家残联、国务院扶贫工作办公室、中国农业银行、国家工商管理局联合举办的“全国残疾人小额信贷扶贫工作现场会”在西川县召开,由马良探索出的小额信贷扶贫方法,被国家残联定为“西川模式”向全国推广。
  六月十八日,西川县委书记赵静雅应邀参加了在新加坡召开的国际残疾人工作研讨会。
  当年国庆节前,西川县残联被国家残联授予全国首批“残疾人之家”。
  ………
  初稿于2005年
  二稿于2007年秋
  三稿于2009年冬
  
  【后记】
  人生有一桩缺憾是残障,社会上有一个特殊群体是残疾人。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中国庞大的公务员队伍里,有一支三万多人的团队为残障者呕心沥血竭诚奉献,他们就是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开拓者——残联干部。
  我首次触及这项事业,是一九八九年。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我从家乡农村来到省城,与二百多名各地残联干部、残疾人代表,相聚在西安人民大厦,参加了省残联成立大会,会期的所闻所见,党和政府对残疾人事业的高度重视,三级残联干部们的满腔热忱,带给我心灵深处一种从没有过的强烈震撼。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中国的残疾人事业从八十年代初期的盲聋哑人协会成立伊始,已走过了近十年艰难的历程。
  自后几年间,我多次参加了省市县三级残联会议,并当选为宝鸡市残联主席团委员和岐山县残联副主席。在长期参与基层残联工作的实践中,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到了残疾人工作者这一特殊群体的酸甜苦辣。迷茫与无奈,喜悦与欣慰,我与三级理事长和残联干部同甘共苦,在推动这项事业前行的征程中,我了解了他们,也理解了他们。
  产生了写残联干部的创作冲动,是一九九七年,当年我县首创的小额信贷扶贫模式,被中国残联定为“岐山模式”向全国推广。在此项工作从无到有的探索实践中,繁重的调研任务先后使一半残联干部病倒累倒,但他们没任何怨言,仍咬着牙坚守在岗位上,奔波于乡村街巷,用踏实的工作和无私无畏的精神,默默推动着残疾人事业的前进。这让我非常感动。当年底,我从《中国残疾人》杂志上读到山西省朔州市残联理事长曹宝巨在开展“光明行动”中带病工作,因公殉职的消息,给我的心田又一次强烈的冲击。由此,我想到在这项人类历史上最崇高伟大的事业征程中,有多少像曹宝巨这样的残联干部,以生命的代价为弱势群体的残疾人谋求幸福生活,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感人事迹仅囤于残联系统这个小圈子,不为社会了解,不被民众周知,这实在是个莫大的遗憾。
  弥补这桩憾事,用手中的笔把残联干部的酸甜苦辣及他们的苦乐年华真实地再现出来,让民众了解残疾人工作者和这项事业的艰难不易的同时,参与其中,奉献才智,壮大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力量,以促进人道主义发扬光大,唤起大家扶残助残的热情。
  愿望是美好的。但要把这个愿望付诸于笔端,通过文字用文学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这对于一个久居偏远乡村,双耳失聪的残障者有多难啊,何况我仅读了三年小学,知识的欠缺,视野的狭窄,残障的桎梏,束缚了我的手脚,阻碍着我的思维,从何落笔?如何表现?
  整整两年,我一直在欲动又止的痛苦中反复挣扎,冥冥中,似乎总有一种力量在鼓励着我,支撑着我。这是来自娘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当我把满腹的苦闷讲给时任宝鸡市残联理事长的王恩长同志时,他当即驱车赶到我家,送来二十本稿纸和一台旧电脑。
  于是,我开始了艰难的前期准备工作,首先查阅十几年来的《中国残疾人》杂志,从中了解残疾人事业的发展概况及党和国家在各年间出台的重大决策,中国残联近期工作远景规划,各级残联理事长们的工作设想,残疾人自强模范的典型事迹……
  这期间省城发生了残疾人机动三轮车车主与防暴警察冲突的流血事件。我在第一时间赶去采访,对事件有了详尽了解,残疾人的眼泪和残联干部们的无奈,让我感触到这项事业的沉重和艰辛,更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为残疾人事业高歌呐喊。
  与此同时我还辗转于各县区残联,与理事长、残联干部们交朋友,促膝长谈,了解他们的生活工作情况,探询他们的愿望及设想。
  在这个过程中,我潜心阅读了大量中外文学名著,还查了中国文学史,在辉煌灿烂的文学艺术长廊里,至今尚无一本描写残疾人事业和残联工作者的文学作品,这个发现,让我着实兴奋,填补空白,弥补中国文学史上的缺憾,成为我撰写《理事长》的一大动力。
  历经五年调查走访,在搜集到十万多字的资料后,二〇〇五年阳春三月的一天,我关上房门,铺开稿纸,提笔写下《理事长》三个潦草大字。自后,一支笔、一沓纸、一杯茶、一包烟伴我蜗居斗室,伴我挑灯夜战,伴我熬苦夏,度冬寒,经过整整一年间笔耕不辍,终于在二〇〇六年阴历正月初七,为这部二十多万字的书稿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原本身强力壮的我也熬得头发花白两眼昏花,体重仅剩下四十公斤……
  似乎被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催促着,歇息一个月后,我开始了第二稿的修改。常言说,写稿容易改稿难,在修改的过程中,我真正体验到了文学创作的艰难,甭说堆砌文字的挑拣取舍,词句的筛选提炼,单就故事中的人物命运和情节细节,又一次让我哭哭笑笑,心灵及肉体经受了炼狱般的痛苦折磨。尚没改完,就突发重症,住进县医院,做了开腹手术,切除了胆囊……
  这部书稿的命运如同残疾人事业一样,经历坎坷。二稿完成后,我满怀希望地带着它奔赴省城,找到了陕西省作协,未果,又去了数家出版机构,作品的艺术手法和社会价值得到几位作家编辑们的肯定,但因众所周知的出版经费问题,跑了半年无功而返。
  正在我灰心丧气之时,《西安晚报》记者李建宁先生闻讯采访了我,在省报率先报道。陕西省残联理事长洪康喜和宝鸡市残联理事长段寅生及时伸出了援手,书稿经过他们辗转努力,送到了华夏出版社。
  我由衷地感谢华夏出版社编辑能在大堆自由来稿中发现了《理事长》,并悉心阅读,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并争取到出版资金。
  感谢华夏出版社领导,不因作者名不见经传而厚此薄彼,让历经磨难的《理事长》得以面世,为中国残疾人事业树立起一面旗帜!
  感谢陕西省市县三级残联理事长,在这部书稿的撰写和出版过程中给予的大力支持。
  我要衷心地感谢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在我长达十年的艰难准备和辛苦创作中,尤其在我患病生活陷入困境时,纷纷伸出温暖的手,帮我收种庄稼,筹措药费,协助我走过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坎坷岁月。
  向社会详尽展示残疾人工作者高尚的精神风貌,让民众了解这一特殊群体的苦乐年华,张扬残联干部献身人道主义事业的满腔热忱,表现残疾人残而不废的本真,讴歌残障者自强自立,真心回报社会的情操,以推动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快速发展,是我撰写《理事长》的一点设想。
  最后,作者申明:作品中的人物,属作者虚构,切勿对号入座。文中涉及的事件,或许有些是真事,但多数是一个普通残疾人对这项事业的美好设想,但愿它能给各级残联理事长和残联干部们一点启迪和借鉴,不周之处尽可商榷。
  
  作者
  2009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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