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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长篇』理事长(十)

作品名称:理事长      作者:赵林祥      发布时间:2013-04-10 18:03:56      字数:7621

【二十七】
  白丽呆呆地坐在县残联信访接待室里,股股热风夹裹着刺耳的噪音和车轮带起的尘土涌进房间,搅得她有点心烦意乱。或许掩上门就是一个干净清爽的小世界,她几次想伸手却下不了决心。残联的大门上班时间每时每刻敞开着,这是马良铁定的,她不能带头违规。
  爱干净是女人的天性,何况她还是个没成家的姑娘。但总这么风吹土掩的也不是个办法,天眼见热起来,蚊蝇也是令人头痛讨厌的,看来,得挂上个帘子,就买那种塑料条形的,里外能瞧见人影。
  白丽正托着下巴想着,耳旁响起“邦、邦、邦”木拐叩击地面的声音,扭头看时,见韩黑儿拄着双拐艰难地挪过来。
  “哎,等一下。”白丽喊了声,轻快地跑出去,连搀带扶把韩黑儿接进信访室,服侍着坐下,倒了杯开水双手递上:“黑儿,上街呀?”
  韩黑儿腼腆地笑着说:“我来广播站送稿件,顺便转转。”
  见韩黑儿喝上了水,白丽关心地问:“黑儿,家里还有啥困难么?”言罢,习惯地提起笔,翻开信访本。
  韩黑儿放下水杯,连连摆手道:“白同志,我现在过得好好的。上次冯兵和程灵敏来过后,马理事长和乡上领导就给我送来了米面油及救济金,还为我落实了按月度补贴。我那阵激动得说不成话,今天来想向马理事长道个谢。”
  “真不巧,马理去省城了,你的谢意我一定转达到。不过,要我说嘛,你是咱西川的人才,残联早就该关心你的,也怪我们去得迟了,这是工作中的失误,我向你道歉!”
  韩黑儿的眼窝一下湿了,嗫嚅着说:“使不得,残联为我解决了生活困难,可我啥都干不成,咋报答政府的恩情呀?”
  白丽的心头不由一震,一个残疾人得到了他本该获得的扶助,还想着知恩图报,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白丽想了想说:“韩黑儿,你给咱好好写稿,这是精神财富,比常人干活儿创造出的物质财富还重要。懂吧?以后可学着写些长点的东西,比如散文、报告文学、新故事之类。”
  “我正有这个想法哩,可不知从哪着手。”
  “这样吧,我帮你在图书馆办下借书证,让他们每次多借几本给你,你来一次县城不容易的。”
  “那太感谢你了。”韩黑儿言毕,告辞出门。
  白丽重新坐下,又陷入沉思。随着县委“双万”工程与残联扶贫工作并轨实施,城乡贫困残疾人落实定补和扶贫贷款的发放到位,县残联整体工作进入稳定状态,残疾人来访量大大减少,信访接待工作相对轻松了些。
  人一闲下就会胡思乱想。清闲下来的白丽,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马良,算起来她和马良在民政局办公室面对面坐了五年,一直默默无闻、唯唯诺诺的马良,到残联半年间,把个韩民义撇下的烂摊子,打理得顺顺溜溜妥妥当当,马良用踏实的工作和超乎意料的魄力,在为西川残疾人办实事的同时,不仅改变着县里领导的成见,也展示着他个人被埋没多年的魅力才智。是谁慧眼识珠把这块好钢放在了刀刃上?肖华?黄浩?赵静雅?乔峰?是,却又像不是。在外界传言里,白丽早就知道,肖华和黄浩是西川政界根深叶茂的大树,这是赵静雅和乔峰两个外来户根本无法抗衡的。主管人事工作的黄浩似乎跟马良有成见,时不时给下个绊子,让马良在民政局窝了好多年。就拿县残联搬迁这件小事来说,若不是省市残联领导的肯定和支持,只怕马良早就下了岗。西川县机关干部心知肚明,赵静雅和乔峰并没多少实权,不定哪天一纸调令就得随时挪窝,他们又能给马良多少支持?这么看,一切都是马良闯出来的,干出来的。白丽由此明白,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岗位上,只要干出实绩经得起社会和人心的检测,就可以改变所有人的看法,搬掉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凭着女人特有的触感,白丽打在民政局第一眼看见马良时,她就从他那双深邃的目光里,探测出这个男人决非泛泛之辈。尽管在以后的同室共处中,她亲眼目睹了马良在局机关里的畏畏缩缩,浮浮沉沉,也不止一次经见了马良被局长黄政民训斥得灰头灰脑狼狈不堪。在无端的压力和莫名的羁绊中,马良活得委曲求全窝窝囊囊,但他的目光始终是清澈的、坚毅的,从没见过一丝儿的浑浊和迷茫。在人生最失意最痛苦的煎熬中,他依然默默地坚守着平凡普通的岗位,挺着倔强的头颅,积聚着能量,期待着奇迹,一旦有了机会,他出众的能力和超常的才华,便如山洪暴发,一泻千里,卷起冲天巨浪,让所有人震撼不已如梦初醒。这才是真正的男人,是压不垮脊梁的硬汉子,是柔弱女人可以放心依靠的大树。他能为你撑起一方生活的天空,为你遮风挡雨,为你疗伤医痛,给你温暖,给你慰抚,给你爱情,给你一个女人所需求的一切的一切。
  这不正是自己二十八年苦苦寻觅着的男人么?!
  白丽不觉双颊发热,幸福的泪水盛满了眼眶,在眨动眼皮的一瞬间,马良坚毅的面孔,清澈深邃的目光又一次闪现在眼前。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把白丽从遐想中拽回现实,她静静神抄起话筒:“喂,县残联!”
  “南大街尽头人行道上有个疯子昏倒了,残联能不能管一下。”一位老者焦急地说。
  “好的,我们马上就到。谢谢您!”白丽挂上话筒,扫一眼墙上的挂钟,距下班只差十分钟了,她赶紧提起小坤包打算出门,但就在一只脚已跨出门的瞬间,猛然间想起这事该归县收容遣送站管的,就返回身,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那头传来一个男人见怪不怪的腔调:“那人是个十足的疯子,我们已送回家十几次了,二天又跑出来,家里人都不管,我们有啥办法。”
  “同志,人现在昏倒了,人命关天啊!”
  “这些人饿不死病不死,真死了倒省了麻烦。”
  “同志,你这是啥态度?讲不讲理?”
  “咹,你这丫头挺厉害啊,哪里的?”
  “县残联!”
  “哎呀!”那边一声怪叫,“原来一家人,疯子是精神病人吧,精神病人是残疾人吧,残联应该管,你给咱管上吧!”言罢,率先挂了电话。
  白丽气得嘴唇哆嗦,真想骂两句解恨,可面对一串忙音,只得无奈地搁下话筒,匆匆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向南大街冲去……
  
  【二十八】  
  东出西川县城,折北而行三十里,至千山脚下,仰首凝视,钢蓝色的群峰,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眼前突兀出来的一条山尖,恰如一只美丽的凤凰头,冠顶翘立啄点朝天,山两侧荆棘丛生,青草萎萎,似有圆滑的褐色山石在草丛里探头探脑,一条涧溪将适缓的山坡一劈两半,像凤凰两只巨大丰满的翅膀,欲时刻昂首凌空展翅。凹陷的山洼里,大片密匝匝的刺槐林中,隐约显露出一群古色古香的庙宇,丝丝缕缕淡蓝色的雾气缭绕着。
  这便是西川县佛教圣地白雀寺。
  传说很久以前,玉帝将天下所有害虫关在一个山洞中,命三只神鸟日夜看守。时间久了,神鸟出于好奇想看看洞里是什么东西,门刚打开条缝隙,只听得“嗡——”一声,数团黑气冲出洞口,眨眼无影无踪。三只神鸟赶紧分头去追,可这些害虫早逃到人间,一时到处瘟疫肆虐,白骨遍野。玉帝大怒,惩罚了神鸟后,派出天兵天将捉拿害虫,但对隐藏在民间角角落落不断繁衍生息的害虫,却无法全部擒获。这时,一只叫白雀的神鸟主动请缨,要去凡间为民除害。传说白雀偷偷把天宫里许多草种子带到人间,到处播撒,原本荒凉的地球上便有了森林和百草;白雀又施用仙术,将自己全身的羽毛啄下,变成许多专食害虫的益虫益鸟,这才让人间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后世人为了怀念为民献身的白雀,便修建了白雀寺。
  冯兵站在白雀寺前,入迷地听程灵敏讲述白雀寺美丽动人的传说,真想进去亲眼看看白雀寺后院山顶上,佛教禅宗普提达摩面壁打坐九年的宝莲台、庙里的千手观音、千眼菩萨、神鸟白雀的舍身崖……但下乡筛选白内障手术对象的任务艰巨,容不下这份闲情逸致,他们只能向白雀寺投去神圣的一瞥。
  临走时,程灵敏望着幽谷蓝天,动情地说:“冯兵,假若再能有一只白雀,啄下自己的羽毛,让地球村所有的残疾人全都康复,那该有多么好啊!”
  冯兵盯着程灵敏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灵敏,你就是一只白雀啊!”
  “我?你这是幽默还是讥讽?”
  “都不是!如果我们用工作实效,最终使西川残疾人得到康复,你不就是一只白雀?为民解忧的白雀!”
  程灵敏注视着冯兵,为他真切的感受和恰当的比喻心服口服,在长久的四目相对中他们突然一齐放声笑了,笑声惊飞了一旁老槐树上呢喃的飞鸟,一对对的小鸟在他们头顶打着旋儿,“扑棱棱”的飞翔声在沉寂的山谷传出很远很远。
  西川残疾人事业美好的未来,让他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白雀寺,拐上一条进山的羊肠小道,向下一个目的地老虎沟奔去。
    
  【二十九】
  老虎沟里的老实人冯有才,正蹲在自家两间低矮陈旧的土坯房前唉声叹气,房间里女儿冯亚亚揪心裂肺的哭闹声,像给他心窝里剜进把尖刀。冯有才一锅一锅抽着辛辣呛肺的老旱烟,直抽得嘴皮子发麻,喉咙里咳出大块的浓痰,仍然化不掉心中的悲痛。
  自打女儿两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双目失明后,冯有才和妻子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两口子轮换着背起女儿出山进城,寻遍省市名医,都老调重弹,说是白内障失明,做手术能治好,稍稍打听一下,手术费竟要好几千元,这对土里刨食的冯有才来说,可是个扎眼的天文数字啊,他们只能一次次满怀着希望出门又一次次含泪失望回家。山梁上零碎的贫瘠薄地,打下的么点粮食刚刚够吃,哪儿来钱哩,没得余粮喂不起猪养不起牛,刚出壳的鸡娃子,一天也得一把玉米粒呢!
  剩下的只有力气,冯有才就捡起老先人留下的营生,拿下短把老镢头背着背篓翻山越岭挖药材,用草药换得的钱买来羊羔,一人身兼两职,连放羊带挖药,不吃粮食的羊儿连年生羔,四五年间成了一群。眼见羊不出三两个年头就能攒够女儿的手术费,乡里突然实施封山种草,药挖不成了,羊也出不了门儿。没有粮食喂养,一群膘肥体壮的羊只几天间就掉肉塌腰成了个骨架架,卖下的几个贱价钱眨眼间就填了家里的穷窟窿。而今面对早已超龄、天天闹着要上学的女儿,冯有才有苦难言,一次次仰天长叹:“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呀!”
  像所有农村人一样,冯有才也曾不止一次想到外出打工,给女儿挣手术费。这些年政策活泛,老虎沟大多数青壮年在外头搂回了票子,盖房子添家具过上了好日子,听说在城里头包活儿的几个小工头还在县里买了商品房。冯有才羡慕、眼馋,可双目失明的女儿像根看不见的线老拽着他,真是空有雄心难舍穷家。妻子一整天被女儿缠着,连上趟厕所都急急忙忙地,总担心两眼一抹黑的女儿磕了碰了。娃娃打小就看不见一丝儿亮光,可怜啊!再说,自己出门了,家中的地谁种,庄稼谁侍弄,地里的禾苗儿跟人一样要吃要喝,得施肥、松土、除草、防虫……庄稼活儿稀屎一样做不完擦不净,一有活路就往家跑,不仅工地不答应,只怕挣得的几个工钱都花在路上擦了车轮轮。冯有才就只能在四邻八乡,寻着给私人家打零工,用微薄的收入,掀磨着焦苦的日子。
  老虎沟不少庄户人看不过冯有才家的难场,好心给他出主意,你两口还年轻,趁早再生个儿子,还能顶门户哩,女娃娃治好了病终究是人家的,何苦呢?是啊,冯有才何尝不想生个儿子,男儿不吃十年闲饭,尺把长的月娃子熬上几年就是个好帮手,冯有才不是不明这个事理儿。但静下心来,冯有才不止一次捂着胸口扪心自问:“有了儿子后,还能像现在这么一心想着女儿吗?”冯有才下不了这个保证,手心手背都是肉哇,再说若真生下儿子,只怕女儿的手术费一辈子都攒不够了,天下父母哪个能忍心让本有康复希望的子女终生残废呢!冯有才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最让他羞于启齿的是,女儿都这样子了,生下的儿子若又是个白内障,天不就塌下来了?
  冯有才难受得垂下脑袋。
  “爸!爸呀!”女儿又在房中喊叫起来。
  “咋来?”冯有才欠起身,进了昏暗的屋子。
  “爸,我要读书!”冯亚亚说着,挣脱开妈妈的手,冲冲撞撞要下炕。
  冯有才赶紧跑到炕前,抓住女儿胡乱挖抓的双手,涩着嗓子劝道:“亚亚,爸的宝贝蛋儿,你两眼一抹黑,咋能看书写字哩?”
  “黑娃哥说了,耳朵能听见就能上学读书。”
  把他的!冯有才真想骂邻家那个毛头小子几句:龟孙子,没事寻事,还嫌这个家不乱,胡搅和哩!但这阵儿他只能哄女儿:“黑娃胡编排哩,莫信!”
  女儿仍然不依不饶,央求道:“爸,黑娃哥说得没错,我能听见老师讲课就能读书,黑娃哥夜来(关中方言,意指昨天。)教我两句课文,我一下就记住啦。不信背给你听。”说着,十岁的冯亚亚仰起头,扑闪着两只混浊的眼睛,摇头晃脑着念起来:“春天来了,山青了,水绿了,小燕子又飞来了……”
  银铃般的童音,在昏暗狭窄的土坯房中长久地回荡着。
  冯有才的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浊泪,他冲动地一把抱紧了女儿,颤抖着说:“孩子,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明天就送你上学去!”
  说话间,房中一下变得黑咕隆咚的,冯有才扭头看时,两个陌生男女堵在了门口,他偷偷抹掉满脸的泪水,把女儿塞到妻子怀中,转身问:“你们是?”
  “大叔,我俩是县残联的,这就是冯亚亚?”
  “对着哩。”冯有才应着,用衣袖抹抹炕沿,“坐吧,大老远的。”
  程灵敏坐在零乱的炕头,拉过冯亚亚黑不溜秋的小手,面对那一双睁得大大的却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心头生出万端感慨:“可怜的孩子啊,你要是落生在城里,早就挣脱了黑暗的束缚,哪值得为上学哭闹呢?!”
  还是冯兵打破了沉默:“大叔,亚亚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到医院治过没有?”
  “去过好几回哩,大夫都说是白内障,手术能治好,可咱哪里来几千元手术费呢?”
  “只要真是白内障,这回县里出钱给亚亚做手术,治好眼睛。”
  “有这好事嘛?!”冯有才惊得张大了嘴巴。
  “大叔,我俩就为这事来的。你们先准备一下,首都手术队到西川后,立马通知你。”
  冯有才使劲儿摇晃着脑袋,天下有这等好事儿?人老几辈辈,哪里见过不掏钱给治病的例子?
  见冯有才将信将疑,程灵敏趁机上前,详细解释了一番,直到打消了他的疑虑。
  送走冯兵和程灵敏,冯有才站在自家院中,对着茫茫山峦,仰天呐喊:“老天爷,你终于睁开眼啦!”
    
  【三十】(1)
  西府市残联理事长于文兴遇上了平生最头疼的事儿,眼前的办公桌上摆着刚到的市委组织部发来的商调函,只要他提起笔,轻松地签上自个的名字,就会摇身一变,踏进市政府宽敞气派的办公大楼,成为实权在握人人觊觎的市政府秘书长,市残联这一摊恼人的事务,立马成为过眼烟云,一去不返。
  可于文兴眼瞅着案头那只朝夕相伴,仅有几两重的自来水笔,却觉得笔重千斤,伸了几次手,怎么也提不起来。
  于文兴烦躁中站起来,离开办公桌,在不足二十平方的狭窄斗室,踱开了步子。这位西府市残疾人联合会的掌门人,约莫四十七八岁,一米七〇的身材,挺拔而结实,一头粗糙的毛发零乱地耷拉在额头,瘦削的双颊颧骨凸突,下巴尖翘,脖颈上的青筋暴凸清晰,与人们常见的挺胸昂首、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县级干部格格不入,判若两样。只是那一双深陷的眼窝中,不经意间射出来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人们不得不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这样瘦骨嶙峋的人也是当官的?
  但生活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貌不惊人的于文兴,似乎天生就是块当官的料儿。于文兴十八岁时应征入伍,在人民军队的大熔炉里,凭着踏实肯干和吃苦耐劳,入党提干,一路顺溜升为营职军官。尔后转业到地方,在市委市政府下属局机关,几番辗转,干着最实际的一线工作。西府市残联换届前,首任理事长年事已高,面临退休。组织部门在调兵遣将,充实残联领导班子时,不经意中点到了于文兴,十多年军营摔打,教给于文兴对待工作调动从来是军令如山。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义无反顾地接过了这副担子。应该说市上对残联二届班子是相当重视的,不仅从市委市政府办公室这个权力中心给他抽调两个得力助手,还一次性从各部门为残联配备了三个残疾人专职干部。这不要说在当时,就是眼下中国所有的地市级残联系统也是绝无仅有的。全国省市残联机关多进的是能说会道便于工作的肢残人,难见一个盲聋哑者,于文兴着实为市上对残联这块工作的重视,能量才适用提拔残疾人干部而由衷地高兴,因为不同种类的残障者无法体会他人的难处,同一类型的残疾人便于沟通交流。于文兴就把三个盲聋哑肢残人干部安排在群工科,让他们各司其职,直面来访者,并参与到市残联的诸多重大决策中。
  哪知道二届残联的工作刚刚铺开,正是人手紧张的关键时刻,市委突然一纸调令,副理事长唐占军去了正在筹建的宝中铁路指挥部,另一位副手下乡时遭遇车祸住进医院。于文兴一下子变成光杆司令,少了左臂右膀,残联一摊子事务全搁在一人头上,于文兴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就只得给办公室主任刘久龙和几个科室一把手压担子,却仍然忙得四脚朝天,一塌糊涂。
  “唉,这弄的啥事嘛!”于文兴艰难地咽下口唾沫,着实不明白市里的意图。
  初夏久旱的天气,办公室燥热难耐。于文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股清爽的凉风扑面而至,他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
  市委组织部在发来商调函的同时,也给残联派来了副理事长赵贵和。老赵是从郊县的副县级位儿上挪过来的,换句话说,对残联的工作两眼一抹黑,况且熟悉也得有个过程,一个人能力再强,对陌生工作只能干着急插不上手,哪能指望老赵驾起残联这挂马车?!
  
  【三十】(2)
  随着国家残联、西京省残联《“九五”计划纲要》文件的下发,西府市残联也必须在此基础上,根据市情制定出相应的实施细则,这项牵扯面广、涉及多部门关于西府市未来五年残疾人事业整体发展规划的庞大工作,让正缺人手的于文兴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可就在这关键时刻,组织部门不打招呼发来了商调函,这让从来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于文兴,着实犯难了。
  中国民间有句俗话: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在政界已摸爬摔打了几十年的于文兴,何尝不想换个轻松悠闲的工作岗位,从事事求人的残联到发号施令的市政府办公室,表面看属于正常的平级调动,但凡在党政机关混过的人谁不明白,政府办的秘书长可是副市长的热门人选,那只是一种过渡吧。
  就这么甩手走了,西府市残联工作不就陷入了瘫痪,虽说上任刚两年,眼下的领导班子里,仅剩下自己一个老资格了,五十出头的赵贵和能撑住局面吗?于文兴百思不得其解,西府市委的领导们是如何打算的?按照国家残联文件精神,省市两级残联主管领导在任期是不能中途调动的,旨在保障这项事业的稳定发展。可作为受当地党政部门直管的残联,对市上的决定只能无条件地服从。有什么办法呢?连中央、国务院的红头文件都时常在下面变了调子走了样儿,是为中国政界基层工作的实情啊。
  于文兴心情沉重地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笔,正要签字时,办公室门开了,副理事长赵贵和耷拉着脑袋走进来,已经谢了顶的老赵盯了于文兴许久,才慢吞吞着问:“于理事长,听说你要走呀?”
  于文兴摊开两手,一脸无奈地说:“说真的,老赵啊,我不想走呀,可市上有了这个打算,咱们下面能怎么办?!”
  “于理,你是知道的,我刚到残联没几天,甭说工作,就连人都没混熟,你这么走了,残联的天不就塌下来了?”
  于文兴望着一脸焦急的赵贵和,正要开口,办公室主任刘久龙风风火火冲进来说:“于理,省残联来电,首都手术队后天要来西府让咱们尽快落实两个县区手术点。”
  “仅有两天准备时间,这么紧啊?”
  “据说是西川的马良直接跑省上叫来的。”
  “这个马良呀,刚上任就急着吃热豆腐。”于文兴叹了一声,事已至此,埋怨有啥用?他果断地对两个垂手待命的干部说:“立即通知西川和太白两县,叫他们赶紧筛选手术对象。另外,你两个带上康复科人员分赴两点就地协助、督促,把这个事办好!”
  赵贵和跟刘久龙顾不上应声,急匆匆跑了出去。
  于文兴站起来,伸手撩了把耷拉在额前的乱发,瞟一眼桌上的商调函,随即扯过来揉作一团,扔进桌下的纸篓中。
  狭窄的办公室虽很闷热,但窗口的凉风始终在吹着,轻轻的,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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