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48

　　闻海生情绪的急骤变化，把女儿们吓得目瞪口呆，她们停住了手，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从法律上讲，我是不是没有理由管她，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还管她干什么，是不是，我为什么要管她，我管得着吗？”闻海生变得语无伦次了，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你骗我们，你骗我们，你是个爱情骗子，你说过要背她一生一世的，她变瘫了你就不要她了，她是我们的妈妈，你不要，我们要！”闻倩说话的声音像是被劈开了，泪水扑簌簌淌下来，“你可以没有老婆，可是，我们不能没有妈！”
　　姐妹们哭成了一团，悲惨的声音撞击着每一个角落，她们的妈妈命运好苦，她追求理想却被理想砸了个跟头，想抓住机会展现生命的光华，但却被机会整成了瘫痪。“妈妈，你这是为什么呀，你怎么就不说话呀！”
　　闻海生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深深抠进砖缝里，神情恍惚地看着女儿们哭。
　　“爸爸，您累了，是不是好累。”闻慧从床上扑下来，用力把闻海生搀扶起来，“爸爸，地上凉，坐在上面容易得病，为了我们，您爱护一下自己好不好。”闻慧说话的语气，像是春风吹过了微澜的湖面。
　　闻海生站起来了，他轻轻拨拉开闻慧的手，凝神静气了一会儿，双臂上举做了一个深呼吸，走到床前，俯下身去，轻轻地对陶喜娟说：“我怎么能忘了呢，有你在，咱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家。”
　　一步、两步、三步……
　　闻倩和闻静跪在地上，激动得哭出了声音，“爸爸、爸爸，妈妈终于走出来了。”她们兴奋地喊着，双臂仍然紧紧抱着陶喜娟颤抖不已的双腿。
　　“有没有信心让你妈妈明天走出二十米。”闻海生汗流满面，喜滋滋地问道。
　　“有！”姐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
　　一个月、两个月、五个月……
　　岁月荏苒，星移斗转。闻海生栽在门前的两株梧桐树也长高长大了，肥硕的叶子簇拥着朝天上挺拔，犹如伞盖遮蔽着阳光和阴霾。无论季节怎样改变着梧桐树的颜色，但在闻家门前的小路上，却被实实在在地淌出了一条印记明晰的足迹，那些印记杂乱在地上，犹如刀刻一般。就像一日有三餐一样，闻家父女早中晚都要搀扶着陶喜娟在那条路上走三个来回。收听天气预报也就成了全家每天的必修课。刮风时，会有两个女儿在前面撑起塑料布，下雨时，会有两个女儿在头顶上撑起雨伞，雪花纷飞，会有女儿在前方清扫路面……
　　一条路，是一家人开辟的人生路，一条心，是五颗心脏跳动的音符。金梭和银梭编织着时光的锦缎。陶喜娟终于在爱的呼唤中，站起来了，但她仍然离不开闻海生强有力臂膀的支撑，左半个身子依然毫无知觉。闻慧在闻海生的催促下，于世纪之交嫁给了西瓜小子，闻倩走出家门，开始到外面谋生，闻静顶替闻慧在家里做起全职保姆。每天除了和爸爸一起搀扶妈妈练习走路之外，她还要教妈妈辨别豆子的颜色和数量。
　　
　　六十六
　　转眼间，又是一年芳草绿。
　　闻家的欢乐是随着陶喜娟的逐渐康复而到来的。闻静喜滋滋地告诉已经身怀六甲的闻慧，妈妈已经能把红色和绿色的豆子分成两堆了。闻慧轻轻抚摩着闻静额头上那个月牙形的疤痕，愧疚地说道：“我们走了，家里可苦了你了。”闻静说道：“姐，我不苦，有妈妈在身边我觉得特幸福，你甭替我担心，其实我是那天睡着了，才不小心磕到桌子上的，没事的，顶多是我不嫁人。”
　　“尽瞎说，妈妈还闹吗？”闻慧关切地问道。
　　“特能闹，晚出去一小会儿她就闹，她的眼神会说话，像月亮，有时哭的还特惨。妈妈要是能说话该多好呀。”闻静忧郁地说道：“哪怕是她会骂人也行啊。”
　　“叶妈妈这几天来了吗？”闻慧问道。
　　“没有，她天天盯着二姐呢。”
　　“倩倩怎么了，你告诉我，她又和叶妈妈闹别扭了吗？”闻慧神色紧张地问道。
　　“你不知道啊，那个博士在追二姐。”
　　闻慧心里一惊，“果然被他说中了，这个人居心不良。”见闻静用不解的目光打量着她，闻慧急忙问道：“倩倩怎么说？”
　　“二姐说了，玩死他。”闻静轻描淡写地说道。
　　“傻丫头，这种事情吃亏的永远都是女人，她咋这么傻呀，怎么就不知道安全啊，我找她去。”闻慧说着就往外走。
　　闻静急忙拉住闻慧，埋怨道：“姐，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啥身子，有叶妈妈呢，二姐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就放心吧。”
　　“我放什么心啊，咱们家谁能做倩倩的主呀，她可是想什么就做什么，不行，我得找她去，她不能吃亏。”闻慧拨拉开闻静的手，挪着笨重的身子走了。
　　“姐姐，”闻静冲闻慧的背影喊了一句，懊恼地噘起了嘴：“我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呀。”
　　
　　六十七
　　博士果然没有食言，放弃闻慧之后，他就打起了闻倩的主意．虽说闻倩姐妹早已告别了学校，但他还是在闻倩打工的手机店里遇见了她。闻倩现在的样子有点失魂落魄，他知道那是没有读书造成的后果，这让他很开心。他觉得凭着自己高深的学养，优雅高贵的气质，准能把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唬得五迷三倒。但是，博士现在有点气馁了，穷追猛打了三个多月，闻倩就像个没定性的孩子，不是嘻嘻哈哈的跟他没正经，要不就装出一付傻了吧唧的样子，脸上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雨，才不理会他的情绪呢。
　　这天，博士等闻倩下班后，就把她约到“香艺人”咖啡屋里，想和她做最后一次交谈。
　　闻倩还是一付玩世不恭的老样子，听完博士近乎于撕肝裂肺的表白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一点博士所渴望的淑女模样。笑声掠过博士的头皮便冲向了屋顶。闻倩调皮地歪着头，对博士说道：“你挺会骗人的，你爱我什么呀？”
　　博士脸上似乎永远都挂着那种莫测高深的表情，他极为认真地回答闻倩的问题：“活泼、开朗、美丽、大方、心地好。”
　　“你甭骗我，你追求过我姐姐，但她不会嫁给你，我也不会。”
　　“要说实话吗？”
　　“随便。”
　　“你姐姐太沉重，我虽然教过她，也帮助过她，但那都是同情，没有爱的成分，我只是希望她能快乐，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帮她扛起一个肩膀。”
　　“你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可惜，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那没关系，舍小我成大我，舍大我成无我，无我才是有为我，对你，我只有爱。”
　　“骗人，你为什么不脸红？”
　　“没有，从进入你家那天起，我爱的就是你，那时候你还小，还不懂这些。”
　　“你是见一个就爱一个，靠不住，我不会相信你。”
　　“只要你没嫁给人，我就有机会。
　　“什么机会？”
　　“追求你的机会，即便是你嫁了人，我也有爱你的权利。”
　　“别发烧，我不喜欢呓语。”
　　“我能给你需要的一切。”
　　“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能做到吗？”
　　“不能。”
　　“那还罗嗦什么？”
　　“除了你，我找不到真爱。”
　　“我都三岁多了，呵呵。”
　　“何必这样呢？”博士有点烦躁了，他没想到连续攻坚了三个多月，闻倩居然还是油盐不进，这要是轮上别的女人，早恨不得宽衣解带了。他是博士啊，有多少妙龄女子在追求他啊，嫁给了他，就等于跃进了龙门，爱情的质量就有了保证。可他偏偏就是看上了闻倩这个小女人，一个都要傻得透气的女人。他想离开了，但又转念一想，假如自己连这个傻女人都不能拿下，碰到精明的女人会不会把他拿下。他把刚刚挪开的屁股又坐稳当，然后，摆出一付教师爷架势，很严肃地说道：“从物理学的角度讲，异性永远都是相吸的，所以，我有追求你和拥有你的绝对权利。”
　　“你这个人喜欢做梦。”闻倩有些不高兴了。
　　“我总拥有灿烂的理想永不言败的信心，知道吗？信心！”
　　“没有任何结果。”
　　“没有过程怎么会有结果？”
　　“狡辩。”
　　“不，是求证。”
　　“嘁，又说梦话。”
　　“不和你斗嘴了，跟你说件紧要事，想不想知道？”
　　“不想。”
　　“那好吧，你爸爸的命运就毁在你手里了。”
　　“说，什么事儿。”
　　博士笑了，很开心。还有比猪的智商更高的女人吗？他从容不迫的向闻倩叙述了闻海生的历史，告诉她闻海生是怎样从攀登人生高峰的阶梯上跌入谷底的。他说当初那么处理你爸爸确实有点过分，现在虽然隔了二十年，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历史上的冤假错案都能平反，更甭用说这么点小事情了。但是，博士喘了口气，往嗓子眼里咽了口唾沫，这件事情虽说不大，可它毕竟牵涉到你爸爸后半生的生活，没有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这人活着就不踏实不自在，解决这件事情，不仅可以讨回你爸爸二十年的工资，而且，老有所养就会成为现实。当初你爸爸为了你们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说忍辱负重也好，还是说苟且偷生也罢，都不过分，可他心里想的是你们这些孩子，现在事情有了转机，难道你们都不想负点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