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月到梧桐上004

　　四
　　闻海生会不会像说的那样从骨子里往外都渗透着爱，陶喜娟不敢下这个决断。虽说经历了浪漫的邂逅，抒发了浪漫的情感，但现实终究还是现实，所历经的爱情故事，仅仅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就能把一生积蓄的激情都挥发了吗？陶喜娟现在还拿不准。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那种痛的感觉牵动着她的思绪。闻海生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吗？她从车子上掉下来的时候，他居然浑然不觉。他是个充满柔情的男人吗？她把手伸向脚踝，闻海生怜香惜玉的表情便历历在目了。她笑了，偷偷地笑出了声。一会儿，自己又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都三天了，他为什么不来找她，她的脚踝还疼着呢！陶喜娟赌气地把枕巾蒙在脸上，忽然又“扑哧”地笑出声来，过去女人结婚都是用盖头的，自己现在像什么呀？梦想着结婚吗？她的脸臊红了。闻海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娶她，要她给他当老婆，可你知道吗？老婆现在有病，你就不能看看我吗？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垃圾。她生气地把枕巾摔到地上，跳下床，狠狠在枕巾上踩了一脚，什么破盖头呀，这能当盖头吗？我凭什么要嫁给他呀。陶喜娟转过身爬在床上，把脑袋埋进被窝里，咬着嘴唇，嘤嘤地哭起来……
　　走进歌舞团大院，除了看门的老头对闻海生笑脸相迎外，其他的人都是冷面孔。他们用一种不安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闻海生想起了老娘的话，这里就是演戏的地方，这里的人每天都要进入角色。这么想，心里也就宽敞了许多，他没必要去计较人家是什么态度，也无须看那些人是冷脸还是热面孔。他笑嘻嘻地告诉那些人，他是来找陶喜娟的，陶喜娟是他的媳妇。那些人用异样的眼神透视着他，怀疑眼前这个人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就是想媳妇想疯了。陶喜娟是谁呀，她是这里的花，是领异标新的旗帜，怎么会眼睛错踝看上你呢？他们哈哈大笑了，告诉闻海生，陶喜娟还没搞对象呢，怎么会是你的媳妇，再说，即便是她搞对象，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轮也轮不上你老兄呀，还是哪凉快上哪趴会去吧！
　　闻海生对付男人向来说话不客气，他先哈哈大笑了一阵，然后，冲那个鼻子上还冒着汗珠的白净脸讥讽道：“这事还有先来后到吗，你指着鼻子问问自己，你就是再往脸上搽十遍雪花膏，是不是白嫉妒。”
　　那人的脸被闻海生损得通红，他最恨别人变着法子说他是奶油小生。团里的人喊他“二闺女”，他们长得比他高大，他硬不过他们，但他是从心里喜欢陶喜娟的，他根本就不相信陶喜娟会背着他去搞什么对象，现在闻海生居然这样贬损他，他无法忍受眼前这个人的胡诌八咧。他亮了一个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架势后，就跨着腿冲了过来，未等伸手挥拳又马上把拳头缩了回去，他估计打不过眼前这个人，上牙咬着下嘴唇，十分尴尬地站在闻海生面前。
　　闻海生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声音很大，笑过之后，他问那个人：“陶喜娟就是我媳妇，怎么啦？”
　　“二闺女”的脸由白变红了，渐渐地呈现出紫色，他恼恨地朝地上跺了一脚，往上翻着白眼，嚷嚷道：“我不相信你的话，她是我的，他们谁都知道，她追我。”说完，他指了指周围的人，“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
　　正在两人大发口水之战的时候，陶喜娟被人找来了，她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吃吃地笑道：“怎么了，二闺女，你吃醋啦？”
　　“二闺女”没有动，脸色霎时变得雪白。陶喜娟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喊他的外号，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陶喜娟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弯了腰，笑够了，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二闺女’，你可不能误解我，咱们是同事，在一起工作学习应该把关系搞得融洽，是吧，你别往那上想，我可根本就没寻思过那种事。你也知道，爱这个字可不是乱说的，你肩膀太弱，扛不动的。”
　　“二闺女”气愤地喊道：“不那样你还勾引我干啥，我都跟我爸说了你是我对象，你这样让我怎么见人啊。”说完，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捧着脸，摆着胯骨，一溜小跑地离开了。
　　闻海生哈哈大笑起来，“二闺女”说话的语气和走路的姿势真的和女人差不多，那个外号搁在他身上的确再贴切不过了。
　　闻海生放纵的笑声引来了众多仇视的目光。陶喜娟觉察到了那目光后面潜藏的恶意，她惶恐地扯了扯闻海生的衣襟，示意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闻海生很大方，也很像开明的绅士，他朝那些目光潇洒地挥了挥手，然后抱住陶喜娟的腰，用力把她放到自行车的大梁上，蹁上腿，走了。
　　“这个人很俗！”后面的人在评论。
　　闻海生听到了这句话，陶喜娟也听到了，他们对视了一眼，哈哈笑起来。闻海生揶揄道：“到了庙里就得随和尚嘛。”

　　五
　　按着父亲的嘱托，闻海生既然推辞了叶玲，就必须把他所谓的对象领回家来，让父母相一相。他把陶喜娟从自行车大梁上抱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进了屋。
　　老娘很生气，她没想到，陶喜娟第一次进闻家大门居然会两手空空，而且见了她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简直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气急败坏了，自己的儿子东挑西拣的女人会把她当成外人。她冲陶喜娟的背影使劲的咬了咬牙，蹲在老伴面前，气愤地说道：“她哪好啊？你没看见吗，裤腿那么宽，屁股那么圆，那两个奶子都要透出来了，咱家的鸡窝都比她的脑袋利落，你说你儿子什么东西啊，整这么一个破玩意儿回家！她连玲玲一个小脚趾头都撵不上，简直就是骚狐狸。”
　　老爹伸手制止了老伴的牢骚，可老娘不管那一套，她提高了嗓门：“我就是要让她听见，她骚她的，我儿子不能贱，他还得当干部呢。”
　　陶喜娟就站在窗户前，那些话像一阵风，急迫而霸道地灌进她耳朵里，她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惨白，倏地转过身来，泪水在眼里打起了旋。闻海生说老娘慈眉善目，为他事情都操碎了心，他这回一定要给老娘一个惊喜。就这样的惊喜吗？简直就是惊恐。她愤怒地用手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自己耳朵，那意思是告诉闻海生，你老娘的话已经不堪入耳了。
　　闻海生万万没想到把陶喜娟领回来会是这样一种结果，老娘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但他无法安慰陶喜娟，只得忍耐着，烦躁的在地上走来走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陶喜娟皱了皱眉头，见闻海生犹如热锅里的蚂蚁毫无章程，赌气地拎起手里的挎包就要往外走。闻海生按捺不住了，他把陶喜娟挡在门口，然后，冲到院子里，朝老娘急头败脸地喊道：“人家招你惹你了，那是我媳妇，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老娘被闻海生的话喊愣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乖顺的儿子刚刚把一个女人领回家就敢和她顶嘴，而且还是当着“骚狐狸”的面向她逞威，腾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骂道：“我说了咋的，嘴在我身上长着呢，你管得着吗？呦，我说两句都不行，难道还不如那丫头放个屁吗？”
　　“谁不让你说呀，但你也得尊重人家啊，能捞啥说啥吗？”闻海生顶撞道，“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那些事情还都得跟你请示？”
　　“放你妈个驴屁，我说过那样的话吗？告诉你兔崽子，你马上把她给我撵走，我不稀罕她，什么玩意呀！”老娘大发雷霆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敢和她明火执仗的干，肯定是和那女人学坏了。老娘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地用双手击打着胸口，泪水喷涌而出，哭嚎道：“我的妈呀，我心里有愧呀，我养了个不肖子啊，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闻海生傻眼了，他没想到老娘居然会使出泼妇一样的撒泼手段。愣神间，棍子就狠狠砸在他肩上。老爹怒目圆睁，浑身颤抖着，怒骂道：“你滚，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儿子。”
　　陶喜娟红肿着眼睛从屋里跑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冲闻海生吼道：“你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说完就跑了出去。
　　闻海生没有去追悲痛欲绝的陶喜娟，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院子中央，愤怒地瞅着怒发冲冠的老爹，愤怒地瞅着倒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老娘。陶喜娟跑了，现在他就想从老爹和老娘嘴里知道，陶喜娟究竟怎么了，她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们的心思。
　　老爹的棍子没有再举起来，老娘也停止了捶胸顿足。她从地上爬起来，扑打了几下身上的土，然后，把满脸都是旧社会模样的闻海生拽进屋子里。院子外面已经有人在驻足观看了。这里的人就这样，喜欢看别人家的笑话，她可不想把家丑外扬了出去，更不能给任何人留下嚼舌根子的机会。
　　老娘使劲用手戳了戳闻海生的额头，高声埋怨道：“你就是缺心眼，那个玲玲多好啊，你怎么就非得拣个妖精回家，我今天实话告诉你，从老祖宗那算起，到咱们这一辈，老闻家就没有过不正经的女人，就没让别人说过一句闲话，更没让人戳过脊梁骨，你自己掂量掂量，可云山市还能不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玩意儿来。”
　　闻海生刚刚被老娘的作为气得七窍生烟，此刻，老娘又说这样的话，更让他觉得坠入云里雾里。他心里难过，难道我追求爱情就是随便就找一个女人过日子吗？冷静了一会儿，他和颜悦色地说道：“爸、妈，现在都啥时候了，您不能再用您那把尺子衡量我们了，我自己的日子自己能过好。”
　　“你们，你们算老几，没老娘的奶你能长多大？别以为你当个小干部就了不起，穿衣吃饭的道理你懂吗，光白活不行，啥事你得过过脑子走走肠子，我们也从年轻那会儿过过，热情也不比你们现在低，可那有用吗？没用，啥用都没有，不顶吃不顶喝。你自己说，那个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你为啥这么着迷啊？”老娘说话向来单刀直入，和儿子说话就更不用拐弯抹角，“你说，咱们这样的家庭能要她那种人吗，人前人后那么一站，现眼都现到家了，我就是琢磨不透，她究竟使出什么手段让你鬼迷心窍！”
　　“我就看她好。”闻海生不遮不掩地说道。
　　“她哪好呀？”老娘追问道。
　　“哪都好！”闻海生一句话差点把老娘噎个跟头，气得她破口大骂：“你个王八犊子，她好你就跟她过去，我他妈的算是养了三十年的白眼狼。”骂完，便嚎啕大哭起来。
　　“海生啊，搞对象为啥？是为了生儿育女过日子，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也快三十岁了，这点事情还用我教你吗？”老父亲说道。
　　“爸，你说我能不懂吗，搞对象得两情相悦，是吧，我瞅她好，咋瞅咋好，我说了，非她不娶，要是换了别人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闻海生知道，如果老两口再围绕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是说上三天两早晨，他们照样解不开心里的疙瘩，干脆就直言相告，也免得再生是非，搅得大家心里都不干净。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老娘气哼哼地嘟囔道。
　　“既然你是这个态度，我就实言相告。”老爹极为严肃地训斥道，“按说咱们不能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可我们是过来人，两里地之外的蚊子我们看不出公母，但跟前的人还多少能看个明白。那个孩子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你们将来不可能过到一起，后悔的还是你，趁现在还没有个结果，你往后退一步，对你对她都有好处。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我也不拦着你，将来后悔了，你就去撞南墙，这个家你也不用再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老爹很生气。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吗？”闻海生心里非常难过，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有，和那个女孩断绝关系，我宁可养你一辈子。”老爹的神情异常坚毅。
　　“难道我连爱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闻海生心潮澎湃，“我就不。”
　　“说多了也没用，你如果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我也没二话，出了这个门你就永远别回来。”老爹说话不紧不慢，但态度很明确。
　　“你们要干嘛？”闻海生力竭声嘶地喊着。他倔强地拧着脖子，气呼呼嚷嚷道：“为什么我总要听你们的摆布呀。”
　　老爹声色严厉，吼道，“我们为谁？为了你。”
　　闻海生不想再听下去了，类似的话他听得太多太多了。从小的时候，他就按着父亲的指挥棒往上爬，在小学里他第一个戴上了红领巾，到了初中他又是第一个戴上了红卫兵的袖标，本来想着考大学，却没想到，一场文化大革命毁了他一生的梦想，连高中都没上就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奔向广阔天地，而今，在他的命运的转折点上，父母又是老调重弹，一句为了你的话，就可以像撕扯没有牵挂的白云一样把他所有的人生打算吹拂得没着没落。他再也不想听那些虚无飘渺的话了，再也不想靠家庭的拐杖生存下去。他需要的是爱情、爱情！没有爱情他一刻都难以生存。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道：“我就要她了，你们爱咋想就咋想！”说完，“咣“地把门摔上，转身跑了出去。
　　“你干嘛往外撵他呀！”老娘“哇”的一声痛哭起来，“这孩子认死理，你又不是不知道。”

（注：作者真实姓名：李久实，网名：快乐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