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握右手（六）

　　王烨回到部队后，偶尔打个电话问一下家里的情况。和以前相比，网上和英格视频少了很多。现在英格会说话了，每次王烨打电话来，英格都很兴奋，缠着爸爸说个没完没了，一点也不陌生。
　　人说婚姻有七年之痒。结婚时间长了，感情逐渐淡漠，夫妻间慢慢就演变成了亲情。双方拉一下手，就如左手握右手，没有了以前那种温暖、颤栗的感觉。叶儿和老公结婚才三年，仿佛提前进入到了这种状态。没有激情，没有甜蜜，没有浪漫和幸福的感触。有的只是一份责任，一份婚姻相守的承诺。生活是现实的，日子是苍白的，葱茏的岁月如同海边的沙滩，一遍遍地被海水冲刷着，徒留一些泡沫和光阴的皱褶。
　　自从上次和空行聊天之后，叶儿那份极力掩饰的期待渐渐显露出来。以前她最害怕黑夜的来临，总感觉身处黑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那无边无际的漆黑，平添了几份落寞和惆怅。但是，空行的出现，就像黑暗里亮起一盏油灯，让叶儿觉得不再孤单，不再恐惧。仿佛单调的生活里有了一丝绚丽的色彩。
　　杜力以前很讨厌值夜班的。一夜不睡，容易让人疲倦。白天又睡不好，感觉头脑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人一旦没有精神，就没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这样生活就没有了规律。然而，自从认识了叶儿，杜力开始对夜班有了一些向往。夜间最安静，适合一个人独处。加之病人少，有很多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以前不与叶儿聊天的时候，品味她写的文字，感觉是一种享受。现在可以和叶儿说话聊天了，这让杜力有了等待，有了期望。此时，夜班在杜力眼里，也变得那样美好。
　　之后的日子里，叶儿和杜力经常聊天，关系一步步迈进，成了一对好朋友。每当杜力值夜班的时候（在家里，虽然杨红对他上网不闻不问，但是，在老婆孩子的眼皮底下，和别的女人聊天，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就一起听歌，聊天。聊人生，聊生活，聊孩子，还有童年时候的趣事，初中时期的羞涩，大学时代的浪漫。在聊天中，他们很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叶儿知道了空行的名字——杜力。杜力经常打开视频，让叶儿感受到他的真实存在。但是，杜力从没要求过看看叶儿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感觉比相貌重要得多。
　　这样一来，两个人都觉得时间跑得飞快，说不几句就已经是深夜了。每次都是杜力催促叶儿去休息。他知道，叶儿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的。关心着叶儿的健康，关心着叶儿的孩子，这让杜力感觉很欣慰的。有些用心是心甘情愿地付出，而不求回报。
　　和所有上网聊天的人一样，叶儿和杜力最初的交往是真诚的，单纯的，不掺加一丝一毫的杂念。一个是循规蹈矩的女人，一个是成熟稳健的男人，他们都认为有足够的定力把握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被虚幻所迷惑，不会为感情而动心。就如一个医生，为了体验吸毒者的感受，帮助吸毒者戒毒，自己尝试着去吸，认为自己一定能戒掉。结果当毒瘾发作时，也一样控制不了自己。最后，只能被关进戒毒所。当然，这和网上聊天不能相提并论，算是大同小异吧。
　　一天晚上，叶儿在QQ空间闲逛，不经意地来到一个“鸡窝阑珊处”的空间，看到一篇名曰《一地鸡毛》的文字：
　　夜很魅，很美！微张着隐藏在夜色里的红嘴，去迎接一场动人心魄的热吻。是魔鬼在轻撩我的唇？是天使在轻咬我的耳？谁在那抱着驴头话真心！我说我没那心，那是装纯装得太认真！我说我没那胆，那是装嫩装得红了眼！拾起那像鸡毛洒落一地的真心，把那毛插在鸡身上，把那胃放在心上方，各就各位，舞一曲不朽的地老天荒！
　　心若不伤，岁月无恙。心若灿烂，融化冰霜。我有白杨的质朴，我有枫叶的痴恋。我拉着心心相印的手，扶着海誓山盟一起走，看世间沧桑，看天地荒凉！梦想有一天去山间听小溪流水声，登上泰山顶去看月亮戏星星。总喜欢傻不拉叽托着半斤八两的脑袋仰望天空，其乐融融……你别说我二，我会激动成疯，喷血殉忠。
　　历史告诉我，人不能貌相，而我习惯用勺子去衡量海水的重量，无可厚非，当火轮船扔给我一个彩色的救生圈，才懂的:尼玛！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披一头散乱的长发，走在银装素裹的旮旯。义勇军进行曲在耳畔奏响，诉说:流浪儿也能为国争光，珍惜堪比寒梅傲雪霜！那雪即便是鸡毛，吾心依然似阳光！
　　我留恋窃窃私语的温暖，我怀念一地鸡毛的瞬间，我向往无垠的蔚蓝，我悠然戏说人间冷暖！我挥刀舞剑弄春秋，我泼墨江河颂传奇，还在江湖上浪迹迷离！传说中那血肉模糊的我爱你，被镶在了祖国的五星红旗里，随风飘荡，血色飞扬……
　　抿一口不乱性的小酒，谱一首不动听的小曲，站成线杆和线杆之间的距离，以凤姐微笑的姿态去守望来年的满地鸡毛，春暖花开！
　　暮然回首，谁还蹲在鸡窝阑珊处未走。
　　哈哈，叶儿看得哈哈大笑。如此诙谐幽默的语言，一定出自一个开朗热情的人之手。叶儿觉得自己的心态过于伤感，写出的文字也跟着伤感。心有多重，笔就有多重，沉重的笔写出的字，也会很重很重。如果能结识这样开朗的人做朋友，或许会带动心情好起来的。叶儿找到个人档，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女子，网名珍惜。叶儿心中暗喜，遂添加。
　　添加了没多久，珍惜的头像跳了起来：小妞，你好！
　　叶儿：你好！
　　珍惜：谢谢你加我，我就稀罕有才的女子。
　　叶儿：我喜欢你幽默的文字。
　　珍惜：我那不叫幽默，纯属吃饱了消化食呢。
　　叶儿又笑了，好久没这么笑过了。那天晚上，叶儿和珍惜聊到很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珍惜的语言，总逗得叶儿大笑：“愤愤不平报告党:知识广并不代表灵魂就高尚！文化少并不代表生活道德就低俗！眼界窄并不代表心胸气概可随便度！完毕！下面总结:谁的悲哀？俺的！”“鼻子酸酸，胃也要翻天。哦，其实俺真不疯，就是偶尔有点1+1。”“佛曰，懂得蛋定，方能从容。”……两个人聊得那样投机，不知不觉都自报家门：珍惜，原名朱雅，河南人，有个五岁的淘气儿子，有个爱她的丈夫，在一清闲行政单位工作。珍惜比叶儿大两岁，理所当然地做了姐姐。
　　生活中，叶儿也有两个闺蜜，只是平时她们都忙着工作、生活、赚钱，联系时断时续。偶尔一起逛街，买点衣服啥的，或者一起吃个饭，然后各自回家。有时叶儿也会和闺蜜煲电话粥，大都是听她们说：哪儿的衣服好看啦，脸上的斑又长出来啦，孩子怎么不听话啦，单位里同事怎么怎么啦，等等。有些心底的悄悄话，在这样的氛围里是不适合说的。但是网络不一样。网络是一个倾泻心底私密的场所。人说，现实中是真名说假话，而网上是假名说真话，就是这个道理。没有约定，没有牵引，就这样在无意中邂逅珍惜，叶儿觉得自己很幸运。想想这些年一路走来，若是没有珍惜的相伴，累不死也会闷死了。
　　冬天来了，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杜力想起了叶儿，那个如雪般晶莹剔透的女子。虽然他不会写诗，但还是忍不住想表达一种纯洁的美：雪花的精魄，犹如飘逸的诗魂，一呼一吸之间，把风的婀娜、水的清纯、花的妖娆、月的妩媚，囊括于一身。如果站立雪地，一瓣雪花飘下，落在柔软心窝，不知是灵动了心灵，还是悸动了灵魂……
　　看到这几句诗，叶儿笑了。窗外的雪景，也充盈着叶儿的心房。叶儿敲打了些文字，怕杜力看透自己的心思，所以就没有发出来……一切都白得像白日梦。百年又百年的岁月从指尖流淌而过，身内身外，烟飞烟灭，我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和落寞。某一日，你从地平线的另一端，远远远远而来。我顿时心灵颤动，泪流不止。你，披一袭世纪末的幻灭感，掠过我孤单的心。寒冷的冬日里，我已在窗口站了一季。任北风呼啸，雪花飞舞。一种寂寞捧在手中，我单衫微寒的背影，投在一个又一个被雪染白的午后里。墙角，一株盛开的腊梅死去，花瓣飘落在风里……
　　时间在人有了期待和梦想之后，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快要过年了。腊月十八那天，王烨回家来了，给英格买了新衣服，还有许多玩具。叶儿只能终止上网，开始忙活过年的事。王烨虽然不问家事，但是每次回家，除去在部队上托人情的花销外，都会把所有的津贴上交叶儿。每次返回的时候，只带够回程的车费。叶儿觉得，只要老公还养家，那就还算是合格丈夫吧，也就不计较其它了。
　　忙碌之余，叶儿的脑子里总是浮现杜力的身影。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笑脸，已经定格在了记忆深处。每当面对王烨的时候，叶儿会突然地脸红：自己真不知道羞耻，守着自己的老公，还想着别的男人。叶儿甩甩头，努力地不去想。一个网友，何必如此地念念不忘？自己是不是太喜欢幻想了？各人有各人的家庭，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谁也走近不了谁，还是做普通朋友吧，这样，才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