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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三十四)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16 13:30:56      字数:6481

第三十四章:『桃源山庄一掷数百万金』

这是一块地处远郊,依山傍水,交通便利,环境优雅,气候宜人的风水宝地。远眺,与九十里古道相依的山峦郁郁葱葱,竹叶青翠,一泓从八面峰流出的秀水峰回路转般地绕经山庄。近观,河床浅处肥嫩的水草正摇曳出远离喧嚣的静谧。亲临两岸,顺流而下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中漫步,似能与悠悠绿水漾出一份安详。
走进山庄,茂密的竹林间,随风飘逸出茫茫白雾。瞬时,像氤氲起漫天鹅毛冬雪,那里有腊梅在绽放。可这边却像有一池盛开的夏荷,睡莲上有一支支嫩藕,似秋菊在吐露,像是有丹桂在飘香。走近它,眼帘中有春桃一树,那里有蕙兰在争艳,好一片梨园芳菲,秀色可餐,那雾里什么都有了,仙境般的天上人间啊,怎不让人驻足陶醉流连忘返?
眼前的一切,似梦,却不是梦。只是从前丁建成在张建军的那栋碉堡似的农舍前戏谑他时说的:要帮他设计建造一座占地一千平方的庄园太小巫见大巫了,如今这座庄园的总面积已经是一万几千平方米了。而为了将这座庄园打造成古色古香,他们曾专门前往了一趟杭州,去看西湖的美景,饱览水乡的那一帘烟雨,想方设法他们还溜进了胡雪岩的故居,去窥视描摹那里的飞檐翘壁。
为了这庄园中的石径、假山、花园,他们甚至于都走遍了全国各地,而为把这座庄园后面泳池里的水,按丁建成抒情的说法要弄成“故乡水”,他们真的就去了广州的“白天鹅”宾馆,在那里的“故乡水”中描图。楼中有阁,亭台楼阁,廊外有四面敞开的榭,门外有小桥,桥下有流水,假山石径有了,特别的韵致有了,前廊后厦有了,爱国华侨霍英东先生的“故乡水”也有了。张建军还请来了一位生意伙伴,他是一个旅居加拿大的华裔,而他的外国老婆真是叹服得五体投地,雕梁画栋惟妙惟肖,小桥流水中有鲤鱼正跳得欢快,萼瓣葳蕤就在眼前,花香四溢已经在鼻息间,蓊郁葱茏就在知青们身旁。打造出来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大家伙,就像当年丁建成说的:人是能创造奇迹的,他们真的打造出一座人间仙境,张建军终于把他当年从汕头返回广州时,在轮船上做的那个梦变成了现实,“大返城”的知青张建军拥有了一座世外桃源。
所有能来的知青都来了,酣畅淋漓的一场大宴后,张建军醉得一塌糊涂:
“知青们,再干一杯!我们今天一醉方休,我的大手笔?不!是我哥哥的大手呀!是丁建成的大手笔!但是,有一宗,哥哥你没有帮我打造出来呀,你自己说的:要像红楼贾府里,有黛玉姑娘吟诗、诵词的场面,这些怎么没有呀?我有钱!你要帮我弄出来,女人有的是呀,建成哥呀,我没有读到书,我要你帮我弄出那个场面来!”张建军彻底醉了,可丁建成根本就不见了人影。
“够了!去你的‘青山暖屋’睡觉去吧!”王林也喝醉了,但他还有些理智,他怕这个张建军再闹下去会闹出乱子来,毕竟有不少的政府官员和好几十名青山雾寨村的男女知青们都在呀,怎么能让他们看我们兄弟几个的笑话呢,王林拽着张建军就走。
这,就是“大返城”知青,山城首富张建军的新家。这座占地二十几亩的山庄园林曾经是一个乡镇的一座小型化工厂,因严重污染环境而被关闭,当年张建军用五十万元钱购买了这块地皮,用五十万钱安置了几十名乡镇职工,可当他正准备兴师动众地分三年投入五百万元将这里改造成桃源山庄时,他却被牵扯进一场因偷税漏税的险些坐大牢的官司中。
财产被查封了,银行账号被冻结了,赚大钱的化工生意停滞了,那台与他出生日月相同的一九八四年八月一日出厂的桑塔纳轿车,也被关进了法院的一个旮旯角落里。
“怎么办?我的两个哥哥,你们都是国家干部,不可能见死不救看着我完蛋吧?”
“到底偷漏税款多少?该罚多少?”王林质问张建军。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事,到底漏交了多少税,我自己根本就没有个底呀!哥哥。”张建军像是遭了冤枉,他有些绝望地喊叫起来,刚才还喝了一瓶子二锅头的他,此时面部肌肉抽搐起来,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我不埋怨你,这是个教训,但我还是要说你,这些街道居委会的干部们是得罪不起的,你总是用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度去对人对事迟早会出大麻烦的,我的意见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找街道办事处和个体户协会的朋友们出下面,该罚多少就罚多少,先免除追究刑事责任再说吧。”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是眼红,我是不看起他们,但是我做的都是合法生意呀,要找他们只有你们帮我了,我根本就不得去找!”说着气话的张建军居然倒在酒店的沙发上就打起了呼噜。
“怎么办?王林,他这事只有由你出面了,这些场面上我认识谁呀?建筑公司几个头管得了这些事情?而我们不帮他是没人会帮他的。”
“关键要看是个什么数字,额度太大了谁也保不了他,建成啊,他的那个庄园梦啊我看你得制止了,可我看你自己现在也变了,这种事在我们这样的国度里还是太新鲜了吧?”
“当时也就一句那样的玩笑话,他还真的就把那块地皮买到手了,不是我推脱责任,这事呀,就与当年他们逃香港一样,谁能制止得了呢?有钱了,他自然就会想这些砌大房子显山露水的事,你看他的那辆车吧,人家县处一级也不是个个都能享受得到的。而他一个个体户却轮换着开两台,趾高气扬地冲出冲进,人家怎么会不虎视眈眈呢?还有,他结婚成家的事吧,我就多次与他说起过,他不干,可是他身旁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小女子,有两个女的都已经怀上这家伙的龙种了,他自己说的。你先帮他处理了这个大事吧,接下来他的事情多哇,够我们几兄弟忙活的。”
“哈哈!哈哈!”王林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你别笑,我知道你与我一样急。但是,话又说回来,他的这种风光,不也正好说明了我们知青当中还是有能人的嘛,人类创造了财富,怎么可能不去享受呢?而不创造,这个社会不是总停滞不前了吗?他的神气活现是不好,但他那也是受了委屈后的一种发泄,你是学政治经济的,新生的事物刚出来,总是会遭受到保守势力的阻碍,我想过,他的这件事不是一件简单的偷逃税的问题,后面可能隐藏着打击报复的一股势力。”
“建成啊,我们还是多从自己兄弟身上找原因,找缺陷,不要过多地去怀疑这个社会吧,你从学校里出来后变化大了。”王林的语气中明显在责怪丁建成,他怪丁建成不自谦。
“你是学政治的,而我本不关心政治,那些书,都是你给我的,我是从人类历史来分析判断事物的正确与否,我不会坚持不正确的观点。别把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官样文章看,我从一九七八年起就在学习研究它,我认为,那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建成哥,恃强凌弱不是你的本性,这个我知道,但是恃才傲物是你的弱点,有时候自恃有才,傲骨铮铮是会栽跟头的。”这么些年来,王林从丁建成身上总结出他的优、劣,他会毫不客气地当面批评他。
“我知道你在说我,说我总重自己的兄弟,说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的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了是吧?我的老娘也说我了,说我现在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人对事针锋相对,没有一点涵养,我承认有时候我过头了,这些我会接受的。”
“对了,能认识自己,就不会犯大的错误,这就是我们要达成的共识。”眼看两人的争论要造成双方的不愉快,王林和丁建成都各自缓和了口气。
“王林,我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但是我要告诉你兄弟,这么些年来,我走进过繁华富饶的都市,也钻进过偏僻贫瘠的穷山恶水,我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我是感觉啊,你看我们民族的文化多优秀哇:温、良、恭、俭、让,不错吧?是呀,很好,但是你看我们在酒桌上喝酒时总希望对方多喝、多醉,让啊,恭啊,俭啊,不是吗?可是,他们在赚钱的时候,也就是说在真正的经济利益面前他们是绝对不会让的,他们总希望自己多赚,你少赚,你不赚他都没意见。这不就是山里的人所说的:亲戚爱人富朋友爱人穷,深山富者有远亲,闹市贫者无人问吗?还有就是赵超与我说起的,香港人也笑贫不笑娼,唉!难道我们中国人就是一种这样的心态?难道我们的民族真不如西方民族?王林我给你说,张建军这件事就是典型的红眼病,可悲可叹!我真的为这些而悲哀!”
“算了,算了!以后再研究这些理论,明天我就去找找那几个在法院和工商的同学,但是不管怎么样,罚款是谁也保不住的了,只是一个数额大小的问题,张建军这家伙,这一两年也太顺风顺水了,顺过头了,要让他受些冲击,不然成不了气候,即使成了也不会长久,有些事情你还得听我的。”
“但是,不能罚得他倾家荡产啊,那样的话,我们也不会好过的。走吧,开他的那辆皇冠车把这头“猪”送回他那个水泥“碉堡”里去吧,帮忙啊!王林,我弄不动他。”
王林的活动起作用了,但没有完全疏通工商和税务机关之间的关系,在工商局工作的大学同学告诉他:“张建军从事过非法走私电子表、录相机等违法犯罪活动,而且规模不小数额巨大,按规定可以报请法院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当然,如果态度积极认识到位,还是可以考虑从轻处理的,这样吧,罚些款吧。”
“罚多少呢?那可是我们下乡在一起多年的知青,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这个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我们研究一下吧,你等我通知。”
而有利于张建军的是,此时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的几个举报人再也拿不出张建军偷逃税款的确凿证据了,那样的走私经营在这改革开放初期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违不违法,就连张建军本人也说不清楚什么是该交税的,该交多少,什么是合法的,当王林找到在法院工作的同学时,那人却正直仗义,他告诉王林:
“逃了多少税?不能空口无凭啊,谁有证据呢?在我看来,查封、查扣张建军的银行账号和财产本就违法,但是,我们的法制、法规不是还没有走上正轨吗?既然已经这样做了,也不要紧,只要张建军本人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驳倒对方,或者说对方没有证据证明张建军偷逃税款,在经营中从事了违法犯罪活动,那么,此案即不存在追究刑事责任的依据,更不存在坐什么大牢的风险。”
很快,张建军所谓的走私电子手表、录相机等违法经营行为,在王林的调解下以十万元罚款了结了,当张建军在王林的陪同下交完罚款,从工商局大院走出来时,却迎头与居委会举报此案的干部相撞,那人还笑面虎般地与张建军打着招呼:“哎呀!是张老板,张老板你发财。”而当时的张建军却铁青着脸打开皇冠车门指着对方说:“不要看我的笑话,大不了就是十万元啊,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会东山再起的!”
可是,接下来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偷税漏税的调查取证,却耗去了他近两年的宝贵时间,阻断了张建军在山城的所有财源,而他身边的两个年轻女子在这一期间却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儿子,没有生意可做,没有钱,丁建成帮不了他,王林也帮不了他,当张建军把所有能收回的货款全用尽时,在那栋农舍里颓丧之极,昏昏欲睡了近半年的他开始绝望了。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太阳与月亮的辉光在那栋远郊的农舍里交替更迭了三百日时,斗转星移了。“泥人”,那个曾裹满一身泥水,差点就命丧青山却又奇迹般地被张建军放走了的,当年被定为现行反革命的“泥人”开着一辆奔驰牌轿车出现在远郊的水泥“碉堡”前,他的小车吱地一声发出希望之音,陡然停在那栋农舍的桂花树下。
懵懂了,张建军愣头愣脑地站在屋门口。他在想,这个世界除了丁建成和王林还会有谁记得我这个“大返城”的知青呢?谁还会记得这个即将沦为乞丐的,曾经的山城首富呢?可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在他眼前出现了。
“泥人”打开奔驰牌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向张建军冲刺而去,屋门口的石板上路上只见“泥人”咚地一声跪下,抱住张建军的双腿,接下来咚!咚!咚!咚地叩首行跪拜礼,未语泪纷纷,他的情绪万分激动,身体在剧烈地抖动:
“恩人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皇天有眼啊!我的恩人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哟!我要感谢你,我要感谢上苍,没有你,我早就上了黄泉路,没有你,哪里还会有我的今天啊?快呀!你们都给我跪下来!听见没有?他,就是我常给你们说起的那个大慈大悲的大善主哇!”比张建军大出好几岁的“泥人”一把鼻涕满脸泪花,他大喜大悲地呜咽悲鸣起来。
瞬时,从一辆面包车里面钻出一群人来,那些人中有“泥人”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那里还有“泥人”的妻儿老小兄弟姊妹,总共有十几二十人,农舍的屋门口,呜呼声一片,他们鸣响鞭炮,全都向着远郊的这栋农舍,向着张建军齐刷刷地跪下。鞭炮声、哭声、虔诚的磕头声震惊四邻五舍,他们也向这里跑来,一时间,张建军的屋门口,桂花树下黑鸦鸦一片:“哎呀,我们一起为邻这么多年,却不知这是一个大善人,好人啊!好人!好人有好报哇!”赞美声,称道声四起,掌声雷动,场面十分壮观。
“泥人”是有备而来的,为了这一天他寻找了张建军好几年,他并没有记恨当年陷他入绝境中的青山大队,他把那里看成是他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教训,看成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九死一生的他,在张建军的帮助下逃离后并没有回家,他担心全国江山一片红的年代会无处藏匿。他要拼死一博,两个月后,经逃荒要饭这条捡来的贱如草芥的生命,越过了南方的那条贫穷与富饶的分界线。今天的他,已经是香港一个成功的地产商了,“泥人”不记恨从前任何一个伤害过他的人,就在不久前青山村的一座水电站缺少经费时他慷慨解囊,而且他还去寻找当年用竹竿敲打过他的那位秘书,无地自容的秘书自觉罪孽深重,他年龄不大却早已经佝偻,他羞愧得不敢用双眼去瞧这个曾经的“泥人”现在的董事长,他用瑟缩的身体向着“泥人”鞠躬赔罪,并把张建军在山城曾居住过的旧址给了“泥人”,哪知泥人却大度地给了他一些钱物,并真诚、谦逊、幽默地说到:“我本就一个‘泥人’,当年,我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那时,不是你们那样地弄了我一下,我也不会用我的这一双泥脚走路到香港去,当年的我,在这里双手捧泥巴混一口饭吃,现在我,在香港那边也是用手玩泥巴吃一口饭。”当他说完这些后,那个当年的秘书追悔莫及懊恼不已,肠子都悔青了的他,居然用双手去掴打自己的耳、脸。
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张建军的困难就是“泥人”的困难,在短暂的会晤过后,“泥人”斥巨资,并派出专业人员教会张建军进军房地产市场,教他怎样在遵纪守法的情况下获取最大的商业利润,帮助张建军重振河山。很快,张建军的化工生意恢复了,一间间临街铺面又重新开张营业了,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而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获利就超过两千万,而那利润的雪球还在不断地滚动,越滚越大,这时的他,大富大贵了,短时间内人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自己也常对人说起:我从一个“大返城”的,哪里都不要的知青变成为了今天的老板,是丁建成和王林他们扶助我,帮我从一介草民从贫穷的陋巷中走向富裕的,而我这个没有文化的“文革”时期的高中生却没有好好地珍惜,我从富裕瞬间跌入到贫穷的深渊,还险些就成为了一个乞丐,今天,我因救人一命,又从贫穷一跃再度成为山城的首富,这一次,我一定要珍惜我的钱财,珍惜我们知青之间的友谊,我要感谢上苍,感谢古城,感谢青山村对我的恩赐。
月光,没有吝啬它的那一份柔情,它把一袭清幽洒在了“桃源山庄”的“知青亭”里,唯独一个滴酒不沾的他,沉浸于自己几度爬上瑶岭山脉中去画图、去模仿的,然后亲手打造成的有张建军老家世代苦难和风水的瑶族的“故乡水”里,没有丝毫醉意的丁建成却在自己施工的亭台楼阁中,在他亲手建造的由汉白玉雕琢着知青们在田间面朝泥水背朝天的廊坊中醉倒了,醉倒在祥和如水的月色下。
张眼闭眼之间,那里清风阵阵却不见黄沙漫天,你不需用手去遮蔽,眼里不会吹进一星埃尘,那里像传说中的瑶池,那里仿佛有粼粼波光在闪烁,那里氤氤着一股瑞气,景色中有一派祥和,那里永远也不会有阶级斗争,那一池净水中清澈明亮,天蓝、地绿、寸草生辉。
就在昨天,丁建成与王林同时真诚拒绝了“泥人”真心实意地馈赠给他们各自的一辆“尼桑牌”小轿车,他们对“泥人”说:“我们知足了,因为我们都从来自于知青年代的缘分里感受到一种真挚的义和情,我们从这种情义和缘分里,从你对人对事的态度中,已经领略到恩怨只以恩相报的厚重,够了,我们在你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谢谢你!一切都在不言中。”

感谢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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