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季节（二）

　　
　　那一年，清晨的一滴露珠还没有滑落之前，黎明在伴随公鸡的一声啼鸣划开了农村忙绿的一天。家家户户都都会在新一轮的开始里种下一年或者一辈子的希望。炊烟袅绕，静悄悄里尽显一份安逸和祥和。
　　
　　农村的孩子都是在土灰里滚爬长大的，没有多少讲究，一年四季也就两件换洗的衣物，更不要说有过多的物质给予享受。每天能有三顿饱饭吃也就阿弥陀佛！那个时候的夏雨，除了带弟弟妹妹玩之外，还帮爸爸妈妈放牛羊和割猪草。于他的内心，只要没有人嫌弃和唾弃，他就觉得开心和幸福。或许是世间久害怕了，或许是一种惊惶和恐惧之感！更多的是奢望一种平和，一种抵达内心真正的接受。
　　
　　那一天，夏雨依旧赶着牛羊上山，在他打个盹的瞬间，一个他从小喊到现在的叔叔凶神恶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时迟那时快，抓住夏雨的衣领就吼道：“你这个龟儿子，你妈拉逼，故意放羊去吃我的麦子是不是？小杂种的，瞧你跛子的样子，恶心，看着就想吐。”
　　
　　“……”夏雨欲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粑子，你想咋个整。老子家的麦子都被你家的羊吃光了，难道你有啥子话说？”夏雨叔叔不依不饶地指责着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言穿刺着一颗幼小的心。
　　
　　夏雨吓的浑身发抖，一种极度恐惧之感穿刺着灵魂深处，刺骨的冷让他分不清是他的错还是羊的错，还是亲戚的味道在此变得无足轻重，因为羊吃了麦子而泯灭。
　　
　　“你说咋个办嘛，是我带着你去找你爸爸呢？还是你跪下向我认错？不管如何，这个麦子你老汉赔定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叔叔如此这般刁难着。步步紧逼，以一种揪住不放的姿态想整死这个7岁的孩子。
　　
　　夏雨看着凶恶狰狞的叔叔，看着漫天的阳光灿烂，他想哭泣，却不敢；想祈求，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错；想狡辩，却又觉得自己无从争辩。毕竟是自己错了。
　　
　　从小，夏雨就备受非议。没有少受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的欺负。4岁那年，他问妈妈，如何能够让自己变的更好，变的让小朋友喜欢。
　　
　　妈妈摸着他的头亲吻道：“我的雨一直都是最乖最好的，只是他们不懂事，你要从小学会宽容和理解。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眼光，用心活就够了。”
　　
　　夏雨貌似不懂妈妈的话，但是他知道为了他，妈妈和奶奶吵的不可开交，有一次还打了起来。姑姑都骂夏雨为贱货，妖怪，短命鬼。许多次夏雨想冲过去打姑姑或者和妈妈吵架的人，但是他只有一只手更本没有力气，脚也不方便，如何能够帮到妈妈？为此他只能站在他们吵架和打架不远的地方哭泣和不停地叫着妈妈。
　　
　　生活没有一帆风顺的，总是喜欢和我们开玩笑。
　　
　　如今，这个喊了7年的叔叔，让夏雨突然觉得不认识。
　　
　　“憨娃子，你看你那怂样，放个羊都放不好，你还能干什么？直接死了算了，省的活着丢人。还让我们好好的人倒胃口。我就是想不通，如果我是你爸爸妈妈，当初你落地的那一分钟就应该把你活活地掐死，省的浪费粮食和浪费精神。反正这辈子又指望不上什么。”叔叔嘲笑般地指责着，一种不屑和愤怒由心底哗啦哗啦地涌动。一种刻骨铭心地恨貌似蓄意已久。这场意外的谩骂似乎和羊吃麦子无关，更多的在于夏雨这个人！
　　
　　“你好手好脚，也不见你有多好，如一只狼，得理不饶人……”夏雨弱弱地辩解道。一种低沉的呢喃或许只有夏雨自己知道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憨狗日的，你说今天的事情怎么办吧？喊你爸爸妈妈来处理，不和你这个低能儿废话，看着你就恶心，想打你都觉得恶心，怕脏了我的手。要不然我倒是想替你们夏季多管教管教。”那位叔叔高昂且振振有词地指着夏雨道。张牙舞爪的嘴里噼里啪啦的如在念咒语。此刻，一种迫不及待的力量欲想把夏雨撕的粉碎。几乎想把他吃了。
　　
　　此时，7岁的夏雨真的知道错了，也感觉有股前所未有的无助敲打着他的内心。他不知道今天过后，自己是不是依然还活着，是不是依旧可以和无声无息的花花草草同浴蓝天白云和季节变迁。
　　
　　“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7岁的夏雨可怜巴巴地望着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哀求般的眼眸里明显有几滴泪水，只要眼睛一眨，就能淹没整个世界。
　　
　　7岁，意味的究竟是什么呢？
　　
　　“错了？一句错了就能了事吗？赔我的麦子。那可是我一年的指望啊，就是你这个背时鬼害的，难道你叫我家老老小小都去喝西北风吗？”叔叔的言语里有辛酸，无奈，沧桑，可怜……
　　
　　或许是源于一份本能的醇厚的感悟。毕竟，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虽然没有直系血缘关系，但至少同宗！但是看到这个跛子，这位叔叔就气不打一处来！勾勒起曾经的一段段伤心的回忆。
　　
　　说到这位叔叔为什么那么较真，估计还得从夏雨没有出生前说起。
　　
　　那个时候他和夏雨的父亲都是花季年华。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属于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有什么事情都一起分享。包括喜欢什么女孩，喜欢女孩的某个部位等。他们兄弟俩，以前一起在山上放牛的时候，就琢磨着要找什么样的女孩为老婆。说好了，不隐瞒对方任何事情，而且还发了誓。他们就这样嘻嘻哈哈一路走来，打打闹闹里成了死党，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起奔跑在一种放荡不羁的青春年华里。
　　
　　在慢慢成长的岁月，各自都会认为各自的需索不一样，慢慢地就多了代沟和计较。夏雨爸爸喜欢上他妈妈的时候，那位叔叔也喜欢上了他妈妈。而且发起强力的攻势。就此，夏雨爸爸觉得自己是真的爱这个女人的。所以就找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摊牌，希望大家都退一步，看夏雨妈妈自己如何选择。不然大家这样，会让彼此喜欢的女人进退两难！
　　
　　他们当初的对话如下：
　　
　　“什么是进退两难，我觉得那个抢到就是那个的。”夏雨叔叔毫不留情地说着。
　　
　　“你以为是东西吗？由我们两个这样争抢，抢到手里我估计都是残缺不全的。”夏雨爸爸低沉且非常认真地说真！
　　
　　“那么你说怎么办？是你让还是我让？反正我是不可能让的。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你又什么资格找我谈话？”夏雨的叔叔以一种高傲的姿势比划着。眼里那股无法制止的欲火简直无法抵达爱的边缘。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真爱呢？还是只是好胜！
　　
　　“怎么办？不是我们俩说了算。”夏雨爸爸怒吼道。“再说了，你拿什么爱她，你认为你是真的爱她？还是只是一种占有欲？”
　　
　　“你说个皮皮，不要用你的思绪来控制别人。也不要把别人都想的和你那么肮脏。”说着、说着，夏雨叔叔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头也没有回地走了。嘴里一直嘀咕着：“谁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别人安逸。咱们走着瞧。”
　　
　　这场谈判不欢而散，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也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夏雨爸爸回到家，就张罗着找媒人去夏雨的外婆家提亲。准备了上好的布料和相关提亲的礼品。让夏雨的外婆乐开了花。没有等闺女同意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而且说：“只要聘礼的内容丰富，婚期可以由男方说了算。”
　　
　　80年代初期的农村，虽然不是什么媒妁之言，但是依旧延续由媒人提亲，双方父母意见为主。因为大家都是在同村，不存在任何偏见，就看家庭的关系和男方是否勤劳憨厚。那个年代不存在外出打工之说，所以只要男方能够干活，不好吃懒做就行。什么睿智，聪明，能干，挣钱等都是一种过于奢侈和遥不可及的念想。如此，那个时候农村的婚姻就变的很简单，纯粹，单纯……
　　
　　就因为夏雨外婆的一句话，也因为贪念，导致夏雨今天被人歧视的结局。夏雨的叔叔就在设想，如果她娶了夏雨的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有夏雨的出现，而夏雨妈妈也不会如此受婆家的气。为了夏雨的存活，她几乎低三下四，不和任何计较，也不和任何人争吵。每每他看着眼里疼在心里。一种无法仰止的狂欲总是在他的内心翻滚！许多时候他自己都在想，这是一种爱吗?还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烙印！
　　
　　当然，夏雨妈妈和爸爸的结合没有错，他们之间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只是彼此都长大了，该结婚了，彼此都看对方顺眼，如此而已。于农村，于结婚，就意味生孩子，相夫教子，为婆家忙碌，为丈夫忙碌，为未来的孩子忙碌，为多生几个儿子忙碌……
　　
　　夏雨爸爸比他的兄弟抢先一步。所谓“欲速则不达”，如果只是一味的莽夫行为，那么夏雨爸爸的行为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因为那样是名符其实的一种认定。夏雨叔叔得知喜欢的女人也被自己的好兄弟抢走了。而且是没有给予他任何反驳和反弹的机会。想推翻夏雨外婆同意他们结婚的事实貌似很艰难。于那个屁大点的地方，有一小点风吹草动就如放鞭炮一般，分分钟传递到每个人的心里乃至记忆里。夏雨爸爸和他妈妈的婚事是铁钉的事实，没有办法改变。
　　
　　故此，在夏雨爸爸婚期临近的时候，村里传出来了之前夏雨妈妈和他那个堂叔叔是恋爱关系，如此说来夏雨妈妈就是一个搞破鞋的女人。和男人纠结不清。关于搞破鞋一事，夏雨爸爸不屑而笑之，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看着自己好而脸红的弟弟搞的鬼。只是苦了自己的未婚妻。因为“破鞋”而成了村里村外讨论的焦点和家常便饭！
　　
　　搞破鞋于那个年代很敏感。不过夏雨妈妈不当回事情。还有劲地站在田埂上，大放厥词说：“谁能证明老娘我是搞破鞋的？憨杂种的些，你们谁看见了我和某某上床了？没有看见和没有证据就是放屁。就是诬陷。诬陷换做以前是要遭批斗的。”
　　
　　如此开放大大咧咧的女子，在当时的农村可不少见。上得了厨房，下得了田地。而且豪放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不转弯，毫不避讳！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让许多村里的男人打心眼里佩服。如此，大家都不好意思再去研究“搞破鞋”的真假。
　　
　　夏雨叔叔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成为了别人的新娘，气的牙痒痒。许多次他都想冲进夏家把那个自称是自己的兄弟抢走老婆的人杀了。可能源于没有杀人的胆子，之后便不了了之！当得知夏雨是个跛子的时候，他高兴地笑了，为此还特意去买了一瓶上好的包谷酒庆祝，一个人悠然自得地喝着。嘴里念叨着“这就是害我的结果，活该，该遭雷劈，哈哈……”
　　
　　夏雨的叔叔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被夏雨爸爸害的。内心的仇恨如一团火，上串下跳。突然头冒青筋怒吼道：“鸡巴，找你爸爸算账去，不跟我一个交代这事情没用完。”话音未落，便扬起左手在夏雨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
　　
　　夏雨没有哭泣，只是用一种极度冷漠憎恨的眼神渴望着。复杂的表情里，或许在7岁的孩子心里，只是单纯的祈求饶恕。祈求得到原谅，得到多一次的重生。他不是怕爸爸骂，也不是怕叔叔打他，他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应该学会沉默。从小到大，没有人会对他很好，勉强活到今天，真的是个意外！
　　
　　当夏雨叔叔雷厉风行地将夏雨拖到爸爸面前时，还没有等叔叔开口说话夏雨就汪汪地大哭，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吓坏了他爸爸。不知道究竟是发了什么事情。
　　
　　夏雨爸爸木讷地望着眼前这位高大凶煞的兄弟。一种希望得到满意答案的表情刺痛了夏雨叔叔。夏雨爸爸其实更多的是希望得到兄弟的一句解释和交代。毕竟7岁是孩子经不起太多的折腾。虽然夏雨残疾，一直以来自己都不看好，但是在慢慢长大的岁月里，也为家里分担了不少的家务事。非常懂事，就是平时话太少。血浓于水，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骨肉。
　　
　　夏雨叔叔看着这样的场景，哭笑不得，一种可怜的无奈涌上心头。讥笑般滴说道：“装逼，你娃儿放羊把我家的麦子吃了，是不是故意干的，你看怎么办吧。要么我牵羊，要么你赔麦子，还要你娃儿跟我赔礼道歉。”
　　
　　“啥子哎，羊吃到你的麦子？放屁哟，你咋个说是我的羊吃的？有啥子证据？再说了，羊吃了你的麦子你就拿娃娃出气吗？没有人性的东西。你咋个不直接把羊打死算了。如今找我，晚了，要钱没有，要麦子也没有。”夏雨爸爸强词夺理般义正言辞地说着。那表情里不是像要解决问题的，而是想没事找事，也不是像为夏雨出气的，而死想借这件事情达到某种蓄谋已久的目的。
　　
　　“妈逼，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都是这个熊样，还能教出什么好坯子来吗？真的是遇见鬼了。我的麦子可是我起早贪黑种的，你今天说什么也要跟我一个交代。要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念及兄弟情分。再说了，事实摆在面前，你想推翻吗？又不像你做爱射精看不见，就算能看见，都是只是一个怂样的跛子。哈哈……”夏雨叔叔愤怒中带有嘲笑。
　　
　　“要钱要麦子都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夏雨爸爸拉起夏雨就扬长而去，不再理会所谓兄弟的无理取闹！夏雨从心底里感谢，感谢爸爸能为自己出头。突然间，他幼小的心灵多可几分对爸爸的敬畏，可谓有型有势，不脱离带水！
　　
　　风波似乎在不了了之中停止，爸爸没有打骂夏雨，也没有言语的责怪。只是默默地抽着烟，更没有提如何赔偿的问题。之后叔叔也没有找上门来讨伐。在平静中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解脱。只是大家内心深处的那股恨意一直存在，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也因此让以后夏雨的路变的更坎坷！
　　
　　多年后，夏雨依旧记得叔叔那句：“你这个没有用的跛子，真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