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烙饼 第三十八节 谁来买扫把

　　三十七、烙饼
　　一大早上，方均瑶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赵慧问张月影：“昨天我们班数学课是不是上的烙饼啊？”
　　张月影答：“是啊，全年级四个班昨天都上了烙饼啊，怎么了？”
　　“哎呀，你不知道，昨天我在辅导小宝写作业的时候，跟他的意见不同，我说他做错了，他说没错，张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可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谁会那样烙饼呢？”赵慧说得一脸着急。
　　不光赵慧这个语文老师不解，就连方均瑶这个数学老师都迷惑不解，昨天课堂上有个学生就问：“老师，没烙熟就拿出来不就冷了吗？等一会儿再放进去烙，不是要多花时间吗？”书上可没有这样的问题和答案，方均瑶想了想，说：“我们书上的最优方法其实是一种理想状态，实际操作起来可能会遇到问题，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吃烙饼，因为烙饼的奶奶每次都烙两张，她是不会让自己的锅只烙一张的，那样太浪费！”学生笑声一片，那个学生又问：“如果我就是要买三张呢？”方均瑶说：“如果我是那个奶奶，我就烙四张，卖不出去的就自己吃了！如果你对我的答案不满意，放学后你可以去问街上烙饼的奶奶！”
　　尽管在课堂上糊弄过去了，可方均瑶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正好赵慧提出来了，她倒是很想听听张月影的回答。
　　张月影说：“书上的方法叫最优方法，就是告诉学生如何节约时间。虽然以烙饼的方式提出来，但实际上并不科学，或者说它只是设定的一种理想状态，并没有考虑拿出来变冷之类的常态。其实，生活中我们大家都不会那么做。烙三张饼，绝对是一锅烙两张一锅烙一张，一锅熟了再烙另一锅。谁会两张饼烙熟一个面，翻动一张，拿出另一张，放入第三张，等第一张熟了，拿出来，放入刚才拿出的那一张，翻动第三张？谁会那么无聊？要真有人这么烙饼，人家不说他是神经病才怪呢？”
　　赵慧不解地问：“教改不是提倡把数学和生活实际联系起来吗？烙饼倒是生活实际，可方法根本不能用，这也叫学以致用吗？”
　　张月影说：“那有什么办法？教材上是那样的，我们老师也只能那样教，让学生知道书上的东西才是老师的根本吧！至于生活中的，以后他们自己也能慢慢明白，我们老师可教不了那么多！再说了，现在生活中多少东西和书本上的不一样，书本上多少东西生活中能用得上？作为老师，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可是我们只能把书上的都教给学生，因为考试的内容都是书本上的，不是生活中的！中国的教育现状就是这样的，你我都改变不了！”
　　方均瑶默然。
　　受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官方的说法是提高国民素质，可老百姓最实在，他们觉得读书是为了找个好工作，至于读的什么书，学了什么东西，一丁点儿都不重要，只要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心血投入了大量金钱后，能找到一个高薪的工作就心满意足了！也许工作与专业并不对口，但老百姓觉得不重要，薪水高才是最最重要的！
　　正想着，肖老师发话了：“也不能这样说！尽管烙饼的最优方法在生活中没有人用，但理论上是成立的，我们只能说理论与实际存在差距！单纯的学问和生活肯定是不一样的，你说生活中谁不知道1+1=2，可数学界对它的证明却是个顶级难题！十个老百姓听到了会有九个说：谁不知道1+1=2？你二百五呀！另一个会说等于3，他把它当成脑筋急转弯了。你问他为什么1+1=2？他会跟你说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不就是两个苹果了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搞不好他还要嘲笑你的智商。一个在老百姓看来如分辨白天和黑夜一样简单的问题，在数学界却是如上九天揽月一般艰难。这就是理论与实际的差距！我们平时不是也说了吗？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哎呀，真看不出，肖老师也与世界同步了呢！连“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样的流行语都知道！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念书时最痛恨的一类题目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罗红萍急急地问。见大家都迷惑地看着她，她又说：“就是那种蓄水池进水排水的应用题，真是狗血，我总搞不清进了多少水排了多少水！我总在心里骂出这种题目的人是神经病，排水的时候就排，进水的时候就进，一边进水一边排水，无聊啊！哎，现在还有那种吗？”
　　“哎呀，你一说我也记起来了，我那个时候老因为这种题目被老师抽手心，心里恨死了出题目的人！”赵慧说得同仇敌忾。
　　“别气愤了，那种题目早没了！你觉得狗血，你觉得可恨，不知道多少人经历过这种痛苦呢。课改的时候，没准课改小组里就有人吃过它的苦头，不删它不解恨！”张月影说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似的。
　　“所以说时代是在进步的！虽然现在你们觉得书本上的烙饼和生活中的不同，但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它告诉学生，生活中很多常见方法是不合理的，理论上都是可以优化的！这也是一种很好的生活理念！虽说我们是教书匠，但也不能光教书本上的知识，多教点好的生活和学习理念，会让学生受益无穷！”肖老师由始至终都是轻言细语，淡定微笑。
　　方均瑶不由心生佩服，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三十八、谁来买扫把
　　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门已经是下午四点，等方均瑶想起明天本班教室要作考场时，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临时抓了三个学生打扫教室，安排了一下，自己就匆匆忙忙去政教处交班主任总结和三好学生名单了。
　　方均瑶办完事往回走，远远看见办公室门口有一个老人和赵慧在说着什么。等她稍微走近点，眼尖的赵慧猛地发现了她，一抬手指着她说：“那不是吗？我就说她没走！”语气里是石头落地后的轻松。
　　方均瑶紧走两步，来到大爷面前，问：“您找我吗？”
　　大爷没开口，色有点不自然。赵慧替他说：“大爷说他孙子在你们班，今天不该他扫地怎么在扫地？而且为什么只有三个孩子在打扫，孩子都去哪儿了？还有老师为什么不在教室？学生的地没扫完，老师怎么可以先走呢？”
　　方均瑶皱了眉说：“今天不是考试吗？有些学生在其他教室考试，考完没回教室来就直接被家长接走了。我不在教室里，是因为我去政教处办事去了，学期结束事比较多。再说了，不管哪天我都是等学生走完了才走的，老师怎么会先走呢！不信，您问您孙子去！”语气有点委屈。
　　赵慧在边上帮腔：“爹爹，我跟您说，我们学校的班主任老师都是这么负责的，每天都是学生走光了才走的，您可能来学校少不了解情况！”
　　爹爹穿中山装，每个扣子都扣得严实整齐，一看就是严肃认真的人。他说：“我跟你们说，我当了几十年的校长，从来没这样搞过，留三个孩子打扫卫生，老师不在教室看着，扫把也没一把像样的，就剩几根棍棍怎么扫？你们怎么当老师的？”
　　方均瑶一听，火冒三丈，大声说：“您当过校长更该知道扫把不是老师发的吧！有没有用的老师说了能算吗？四年级的学生扫个地都不会，您还指望他们以后能干什么呀？再说了，您当校长的时候，老师们有我们这么忙吗……”
　　赵慧怕她跟老头吵起来，拦着她不让说，还对老头说：“爹爹，如果您觉得孩子不能扫地，您可以把他带回去！”说完把方均瑶拉进了办公室。老爹爹并没有去教室，转身下了楼。
　　方均瑶气呼呼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我就要叫他去校长那里问一下为什么不发扫把给学生扫地？这些家长，只会为难我们班主任，我们都成风箱里的老鼠了，两头受气！”
　　赵慧说：“你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呢，只有一天就放假了！就算老头到校长那里去反映，校长还不是对你有意见，你犯得着吗？没用的就没用的，反正也不要你我亲自扫。我们班上的扫把还不是我前几天掏钱买的！找校长报销，他说开学发了扫把的，没保管好该班主任负责。我还不是自认倒霉！孙胖子班上的扫把是学生带来的，这样都没有家长找校长闹，你何必当出头鸟呢？”
　　罗红萍也劝她：“校长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呀！要他拿钱出来比要他的命还难！学校的钱就像他家里的钱，看得严严实实的，蚊子都叮不到一个角呢！你看教师节发过一分钱吗？中秋节发过半分吗？就连过年都比别的学校发得少！而且从来都是谎报军情，挂羊头卖狗肉，说发价值一百元的物品，其实市值也就七八十元，从来不发现金，把我们当范伟忽悠呢！”
　　赵慧“嗤”了一声说：“还想发现金呢，能发点东西给你就不错了！我问你，发钱给你你给他发票吗？发钱给你你给他回扣吗？人家那都是关系户，你是吗？”
　　方均瑶说：“可是扫把是办公用品呀，是班上用的，又不是发给老师的！学校每年那么多办公经费，上百万呢，连几把扫把都不愿买！”
　　罗红萍又说：“你真是脑袋不开窍！一个班买了，其他班不都要买吗？现在扫把都八块钱一把了，每班只买五把，也要四十元，二十五个班，就是一千元。这花一千元买扫把，不是又要少吃一顿饭吗？”
　　方均瑶嘟囔：“老说财政局卡得严账难报，也没见他们少吃一餐呀！”
　　赵慧冷笑：“那是拿财政局糊弄咱们老百姓呢！财政局卡得再严，每年拨给学校的教育经费还不是花得精光！他会留一分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不过他不会为发钱给你们老师而承担风险罢了！还是那句话：你们不会给他回扣，他为什么要为你们承担风险！”
　　方均瑶知道，财政局为了防止教育系统给教师乱发钱物而把教育经费放在指定银行里，学校所有的开支都必须由财政局指定的机构审核，审核合格后才凭支票取钱。看似财政局管着教育经费的使用，但实际上哪个学校哪年没把教育经费花得精光！真正管住的只有老师，领导倒是更自在了，有正当的借口不发钱物给老师们了，都留下来自己花多好！
　　方均瑶问了一句：“你们每学期结束不公开财务吗？”
　　罗红萍和赵慧两人像看外星人一样看她，脸上表情怪异。罗红萍说：“公开财务？在我们学校是头一次听说！”赵慧说：“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原来那学校搞财务公开！”
　　方均瑶点点头，说：“当然了，我们每学期结束都会把账本复印出来张贴在办公室里让老师们看，再说了，财务公开不是政府提倡的吗？”
　　罗红萍冷笑：“政府提倡的多了去了，有多少真正在执行？廉政建设提了几年，你见过几个清官？政府说要抑制房价，房价倒像坐了电梯似的蹭蹭往上窜；政府说要救市，股市就像患了偏瘫的人死活起不来！政府的出发点是好的，可监管的力度不够，执行上就出现偏差，出现问题，甚至与初衷背道而驰的都有！”
　　赵慧说：“哎哎，说学校怎么说到了政府？时间不早了，回去吧！管它有没有扫把，学期都结束了，下学期不就会有新扫把吗？天这么冷，回家暖和些！”
　　罗红萍笑：“回家开空调要用自家的电，在这里开空调用的是学校的电，不发钱给我们，也不给我们班上发扫把，让家长冤枉我们，还不能用他几度电呀！”
　　赵慧也笑：“干脆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把你家的床和煤气灶搬来，就在办公室里吃住好了，能占更大的便宜！”
　　“那哪成？办公室里连个窗帘都没有，哪里能住人！除非你叫校长给办公室安装窗帘我就搬来！”
　　“想得美！要他的钱还不如要他的命呢！”
　　三十九、期末评优
　　阅卷、登分、发成绩单，散学典礼，均已完成，期末的常规工作只剩下评优了。
　　方均瑶拿着笔，看着桌上那张小小的白纸在思考。八个人中选两个作为校优秀教师，然后学校再从中选一个评为县优秀教师。从评优前的个人活动情况来看，好几个人都是对县优秀势在必得。根据方均瑶多年的评优经验，优秀只是个荣誉而已，并没有太多的含金量，为何大家如此看重呢？难道这个“优”能起到什么重要作用吗？
　　“快点快点，大家都交了，有什么好想的，随便写两个人，谁评都一样！”组长罗红萍催促道。
　　评谁都一样！谁说的，能一样吗？方均瑶边想边写名字。先写李老师，再写赵慧。本来想写自己的，可赵慧昨天就跟自己打过招呼，李老师又是和自己配班的，平时对自己不错的。再说投自己也没用，自己才来一个学期，人气不高，一票也是浪费！
　　交了票，方均瑶埋头写年度考核，谁得票高，谁评上优跟自己也没有关系，反正自己没戏。只听见有人说“我来唱票！”，至于唱票的过程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等到办公室里空气凝结以后，她才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赵慧一脸气愤，手里拿着选票一张张往组长的桌上摆，气呼呼地说：“你们就是这样唱票的呀？在大家眼皮底下都能狸猫换太子，把投给我的票唱成了别人！难怪人家说选举有黑幕，就这几张票都能搞鬼，还有什么龌龊事做不出来！”罗红萍一脸无辜，说：“我哪知道呢？我负责计票，她在我对面唱票，我哪看得到！”
　　方均瑶到此时都不知道唱票的到底是谁，她小声问坐对面的李老师，李老师示意她到外面说。
　　在走廊里，方均瑶知道了唱票的是谁，为什么大家对评优如此敏感。
　　根据内部消息，市教委已经出台了一项新的评定级别制度，把现行的级别进行细化，根据不同的条件把差距拉开，条件符合越多级别越高，其中评优就是一项，而且是最省力的一项，像学历啊论文啊赛课啊，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那太难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家对评优趋之若鹜就很好理解了！
　　方均瑶觉得不可思议，为了这点利益做这种丢脸的事太不值了吧！再说即使在办公室里评上了也只是个校优，校优和县优应该是不能划等号的吧！
　　李老师说：“这你还看不懂！要评县优，校优是必由之路！尽管校优不是县优的充分条件，但肯定是必要条件！所以，某人才会如此挖空心思，只是她没料到会露馅！”
　　方均瑶一下子来了兴趣，低声问：“这么隐秘的偷梁换柱怎么被发现的呢？赵慧还真神了！”
　　“也真的巧了！是别人可能还不会发现，偏偏是赵慧！昨天她跟好几个人打过招呼，就这几个人每人投一票也有五六票，结果统计出来只有三票，在第三名。赵慧当然心存疑虑了，明明昨天都答应投票的，怎么会今天就变卦了呢？于是，在年级组长拿着结果准备送到校长室去的时候，她要求验票。年级组长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她欣然同意了。这一下就曝光了，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你说这多丢脸啊！”李老师感叹道。
　　方均瑶可不这样认为：“人家怕丢脸就不会这样做了！你看电视里坏人算计好人的时候，她可从没想过失败了会丢脸，她们是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李老师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老师，为人师表的人也该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像这样传出去多难听！”
　　两人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地面上一片狼藉，张月影说戚美珍把自己桌上的书啊本子啊一股脑全扫到了地上，然后背着包去了校长办公室，因为罗红萍把名单改了。
　　大家都不愿掺和到这件事里，毕竟在同一间办公室，毕竟下学期还要共事，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开溜了。
　　第二天，校长在大会上宣布校优名单，赵慧在列，可是方均瑶赫然听见了戚美珍的名字，她吃惊地看了戚美珍一眼，后者满脸平静，仿佛一切均在意料之中。
　　散会后，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道别，寒假到了嘛！赵慧过来跟大家道谢，几个人都问在校长办公室发生了什么。赵慧表情夸张地说：“我昨天学到了对付校长的有效一招，你们以后也可以用。告诉你们，只要你说在校长办公室自残，校长绝对立马答应你的一切要求，不论要求合理还是不合理！记住了啊，很有用的哦！”
　　大家“嘁”了一声，满脸不屑，说：“算了吧，我还要脸呢！”
　　张月影为此赋诗一首：评优实不易，自残来相助。若为脸面故，两者皆可去！
　　至于最后的县优戚美珍有没有评上，方均瑶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放假了嘛！不过按常理推算，她应该评上了吧，毕竟是由校长说了算，否则她真的自残，校长可不好过啊！
　　一学期就这样在评优的闹剧中结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