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第十六节

　　十三 家长叫你拿方案
　　下午基本上都是小科，主科老师难得快活，买了水果，边改作业边吃东西还能边聊天。方均瑶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面前摊开的作业本，手里拿着一块西瓜在啃。坐她右手边的四班的罗红萍正在和张月影谈网购的事。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就是他们老师。”
　　方均瑶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一个愤愤不平的女人站在罗红萍面前，身后跟着一个有点彪悍的中年男人。从衣着打扮和女人的神色来看，他们应该是乡里的。这一点都不奇怪，班上有一半的孩子是周边农村来的，他们的家长当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罗红萍有些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客气地问：“请问你们是哪个学生的家长？”
　　女人抢着回答：“我是张一凡的妈妈，这是他爸爸！”她指了指旁边的男人。
　　罗红萍表情温和地说：“哦，是张一凡的爸爸妈妈呀，你们好！”
　　男人开口了：“请问老师贵姓？”
　　“免贵姓罗！”
　　“罗老师，我能坐下来说吗？”话是请求的话，可语气不是请求的语气。
　　办公室里随即安静下来了，老师们都愣了，心知来者不善。罗红萍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从右手边拉了把椅子，推到男人面前说：“您请坐！”
　　为什么说来者不善呢？每个学校里的教师办公室都是按人头配桌椅，一人一套，根本就没有专供家长坐的椅子。家长来了，一般都是站着跟老师说话的。遇到旁边的老师上课去了椅子正空着，老师也会请家长坐，但没有一个家长会主动要求坐下来。方均瑶教了十几年书了，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见到了一个拽的。
　　男人根本就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连谢谢都没有说就甩过来一个手榴弹：“罗老师，你是不是对我们家张一凡有成见？”
　　罗红萍被突如其来的手榴弹炸懵了，搞不清状况了，满脸困惑地问：“我对他有什么成见呢？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呀？”
　　男人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点上，吸一口，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吐出烟圈，慢吞吞地说：“你怎么会听不懂呢？你们老师是最聪明的，难道响鼓还要重捶吗？”
　　罗红萍还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说：“聪明人都赚大钱去了，谁还看得中老师这个辛苦活呀！我真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您就别让我猜哑谜了，您直说吧！”
　　男人又吸了一口烟，做足了派头说：“老师，你说你对张一凡没有成见，那我问你，从开学到现在他有一天是按时回家的吗？”
　　方均瑶心里豁然开朗，原来是家长为留学生的事兴师问罪来了。
　　罗红萍有点气愤，辩解道：“您是说放学后留他的事吗？他每次被留下，不是作业没做完就是书没背，而且每次也不是留他一个人。您可以问他妈妈，他妈妈来接他应该都看见了！”
　　站在一旁的女人看起来比罗红萍还气愤，抢着说：“我每回来接他总要等很久，他总是最后一个走。他不可能每天都没做作业唦？”
　　罗红萍脸上现出一丝轻视，反问：“您儿子有没有做作业您会不知道吗？”
　　男人摆出十足的气势，昂着头自豪地说：“我儿子天天都在家做作业，我们不是不管孩子的人家，不信你可以到我们那里问问。我跟你说，我的大女儿在县一中读高三，成绩好得很，老师说考一类没问题。”
　　方均瑶很鄙视男人的浅薄和无知，大女儿成绩好就代表你们会管孩子？那个麻将馆家的儿子去年还考上了华工呢！一个好就代表全部好？女儿好就表示儿子也很自觉？听听今天说的几句话，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素质。
　　罗红萍大概也不想跟他多说，问道：“那您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让我放学后不要把张一凡留下来，不管作业做没做？您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保证张一凡能准时放学。至于准不准时回家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男人昂着头吐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那老师你的意思就是再不管我们家张一凡了？”
　　罗红萍说：“我没说不管呀？我只能在学校里管，那家庭作业是布置回家做的，你们不是每天都在管他的家庭作业吗？就不用我管了！”
　　男人倒是不依不饶：“老师，你不能对我儿子不负责任！”
　　罗红萍说：“我怎么不负责任了？你儿子的家庭作业不完成，我让他放学后在办公室补，你觉得是我对他有成见。那我还能怎么办？”
　　男人盯着她说：“那我儿子的作业不能按时完成，是不是因为老师你布置的作业太难，他达不到这个水平呢？”
　　罗红萍显然不想跟这个令人伤神的家伙讨论这个问题，她说：“全年级布置的作业都一样，全市同年级的书都是一个版本，你要是认为你儿子有困难，你可以选择适合他的年级和学校。”
　　男人说：“我儿子都读到现在了，我到哪里跟他换学校换班级呢？老师，你要给我儿子拿个方案出来。”
　　罗红萍面露疲惫之色，很无奈地说：“请您原谅，我能力有限，拿不出什么方案！”
　　男人还在纠结：“你是老师，你不给我儿子拿方案，意思不就是不想管我儿子吗？”
　　罗红萍有些愠怒，说：“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了？是我能力有限，您提的要求我达不到。我们班上六七十个学生，我哪能拿出那么多方案？您要是一定坚持要我拿方案的话，那我只能说抱歉。您完全可以另请高明，看市里有没有哪个教育专家能帮你儿子拿出方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学教师，哪有那么高的水平呢？”
　　男人继续说：“你是老师，你了解他，你一定要帮我拿一个方案。”
　　罗红萍不理他，低头改起作业来。方均瑶知道罗红萍如果不是顾忌到自己老师的身份，八百年前就跟他翻脸了。
　　男人继续派头十足地抽着他并不高级的烟，神色淡定，好像是不拿方案不罢休的意思。罗红萍站起身要走，他一下子跟着站起来说：“你不拿方案，我就找你们校长说去！”
　　这明摆着就是威胁。别说跟校长说，就是跟教育局长说又怎样，谁还怕你说不成！罗红萍顿了顿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抬手往外一指说：“对面第一间就是校长室！”
　　男人愣了愣，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捻熄，直腰挺胸地出了门，女人也屁颠屁颠的跟着出去了。
　　两人前脚出门，后脚办公室里就笑成一片，七嘴八舌的议论也一片。
　　“哎，你还是蛮狠的，看不出来呀？”张月影的话不知是表扬还是赞叹。
　　“不是狠，是被逼的！你们也看见了，这个男人是不是有神经病？姑娘读个一中，能得（像）什么似的，整个一只井底蛙！人家肖老师的儿子原来读华师一附中也没像他这样四处炫耀。还跟他儿子拿方案？他以为他是谁？国务院总理呀？”罗红萍的语气既愤懑又满是不屑。
　　“他找校长告状去了，你不怕？”坐在门边的孙胖子笑着说，语气中有揶揄的成分。
　　“我怕？我凭什么要怕！我没打他儿子也没骂他儿子，看他告我什么！”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个差生的家长口气还这么硬，装模作样，搞得人五人六的！要是我们，孩子成绩差了都不好意思跟老师说话，还敢这样？”肖老师边说边摇头。
　　“哎呀，现在的家长根本就没把老师当一回事，特别是小学老师。有的家长说看见老师就讨厌！我前两天在学校对面早点摊上过早的时候就听到两个家长在数落老师，说老师这不好那不好的，听得气死人！”戚美珍说得一脸的激愤。
　　“那还真是的！我有一回因为学生肚子痛跟家长打电话，家长开口就是一句‘搞么事唦’，哽得人要吐血。”赵慧举了实例。
　　“那人家可能不知道是老师？”李老师总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怎么不知道？我问那个学生，他说他妈存了我的号码。而且我跟她说了情况后，她并没有说一个关于歉意的字。很明显知道是老师的电话，故意的！”赵慧的语气特别肯定。
　　“那样的家长我也见过，肯定是孩子成绩不好，觉得老师没教好，心里对老师有意见。”李老师还是当好好先生。
　　“对老师有意见倒是真的，但并不一定是孩子成绩不好。我原来班上有个学生，成绩很好，但思想品行不怎么好。有一回白主任说他妈妈要到教委去告我，说他儿子全年级第一，老师却不重视他。你说这样的家长能教出素质高的学生吗？她根本就没有尊师重道的意识，你还指望他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儿子？”孙老师也举例子了。
　　“你的要求太高了，你还想他们尊师重道，他们不挑你的刺找你的麻烦就阿弥陀佛了。我原来在乡里教的时候，有些家长跑到学校找老师骂老师，还跟老师打架，砸办公室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把老师当人。”方均瑶想起以前在村小的经历就愤愤不已。
　　“哎呀，那都是乡里人，城里不可能有这种事！”李老师还在为学生家长辩解。
　　“怎么不可能？前几天我还听一年级的李翠芬老师说有个家长跑到办公室骂老师！”
　　“有这样的人。你看来接学生的家长就知道，什么样的人没有。前两年那个铅笔芯事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什么铅笔芯事件，我怎么不知道？”方均瑶好奇地问。
　　“你那时没来当然不知道了。就是一个学生在教室里摔倒了，另一个学生就去拉她起来，结果手中拿的铅笔就戳到了摔倒在地的学生的脸上。本来是很小的事，可是这个学生家长就说得比天还大，说她姑娘本来是要当明星的，现在这样就相当于被毁了容，以后要到韩国整容要花很多钱，最后借机敲诈，狮子大开口，要五万块，还说如果不给就要把那个小姑娘也毁容……”孙老师不仅举例子，还摆事实。
　　“那他说怎样就怎样？他说的也就是吓唬人的话，他还真能怎样？”方均瑶不以为然。
　　“能不能怎样谁也不知道，但这个家长是外面混的地痞，万一他要真这么做了，这个孩子的家长后悔都来不及，现在不是都只有一个孩子吗？”
　　“那后来的结果如何呢？”
　　“赔钱呗！遇到了这样不讲理的家长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样？不过也没有要五万，最后赔了两万块。”
　　“那个学生还在这里吗？”
　　“在啊，赔了钱的学生转走了，另外一个还在。”
　　“哎呀，那不成了一颗定时炸弹，谁还敢跟她一起玩呀？”
　　“玩不玩家长才不管，只要他的钱到手了就行了。你说，这些家长都是什么素质？他们能管好孩子才是出了奇！”这一句话是罗红萍总结的，她今天最有发言权。
　　下午，校长进了办公室。罗红萍以为他是来批评自己的，立马站起来气冲冲地说：“老朱，你今天要是说我一句不是，我马上不当这个班主任了！我受了家长的气，还要受学校的气，那就活得太没尊严了！”
　　校长看着她笑。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那么轻松！大家看他的眼睛里满是问号，像面对一个看不透的学生。像卫星天线接收了信号就有图像一样，他在接收了太多的问号后终于有了声音：“你听到我说要批评你了吗？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吗？”
　　罗红萍满脸疑惑，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我没错！我既没违反《教育法》，也没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我有什么错！”
　　“那就对了！你没错，我为什么要批评你？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我三言两语就把他驳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我看他以后都没脸来接孩子了！他老婆还连连给我道歉呢！”校长说话的表情那真叫一个自信！
　　过了两天，校长在全校教师大会上对家长进行了经典描述：老师们成为老师还要经过资格考试，还有一个行业标准，可家长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只要是个人，无论高矮胖瘦黑白美丑，也不论智力高低，哪怕残疾智障，生个孩子自然就升级成了家长，也不需要谁给他颁发一个资格证。
　　最后总结：面对家长，老师们一定要淡定！
　　
　　十四 狼来了
　　
　　开学到现在三个星期，每个星期一都开教师例会，都是为迎接创建特色校督导评估检查做部署。“狼来了”已经喊了很多天，九月里的最后一个星期四，“狼”终于来了！不过这是第一次来，过一个月还要再来一次。
　　“狼”来之前，学校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校内围墙全部做成了文化墙，统一布置与美术相关的文字和图案，很多原来空白的墙壁突然就色彩缤纷起来，整个学校似乎也活泼起来了。
　　一大早，不到七点半吧，方均瑶就到了学校门口。大门口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几盆鲜花一摆，就像一个平时灰暗的人突然穿了件颜色鲜亮的新衣服，令人眼前一亮。站在门口的校长也是，一改平日的嘻哈，绷着一张紫脸，以无比严肃的表情盯着每个进来的教师。与表情相配套的是他的衣着，休闲外套敞开的领口露出雪白的衬衣和枣红的领带。足以看出这次检查的分量。
　　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方均瑶发现了很多变化。首先，楼梯的转角处都摆了两盆生机盎然的花草，为学校增添了无尽活力；其次，花草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美术作品，有名家的，也有学生的，既突出了学校的美术特色，又营造了浓浓的艺术氛围；再一点，地板都被擦亮了，那些陈年的污渍都不见了踪影。
　　把包放在办公室，方均瑶赶紧去了教室，指挥学生把教室的角角落落都打扫干净，然后又下楼去清洁区。
　　清洁区已经重新分配过，新清洁区在操场上，是环形跑道的一段。校长昨天开会说了，操场一定要确保整洁，这项工作是迎检工作的重中之重。升国旗的时候，老玄也对全体学生着重强调，歇斯底里快要断气那种。所以，操场上满是学生勤劳的身影。
　　方均瑶看着埋头清扫的孩子叹气。每次遇到检查，孩子们就如一群勤劳而忙碌的小蚂蚁，倾巢而出，散布到操场的各个角落，扫的扫，捡的捡，认真而尽责。而班主任则扮演起了监工的角色，如鹰般犀利的眼神，把垃圾探照得无一丝一毫的藏身之处，时而用眼神指示垃圾的藏身处，时而用脚尖点点垃圾中的漏网者。情急之下，也会抢过学生手中的扫把挥几下，免不了唠叨几句，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情绪。有时是抱怨学生太笨，有时是埋怨检查太多，更多的时候是对扔垃圾者的不满和无奈，偶尔也会哀叹自己的无能：怎么就成了那卸不了磨的驴呢？
　　一个学生一脸茫然的站在一边，不知干什么好！方均瑶看见就来气：全校上下都紧张成这个样子了，老师都亲自出马扫地了，你还不知道干嘛！白吃了几年饭，白读了几年书！冲过去把他训了一顿，话还没落音就听到旁边清洁区的孙胖子在咆哮：“到现在还不会扫地，你白读四年级！没吃过肉也看过猪在地上走唦，我都教了你两遍了，再不会扫你就给我滚一边去！”
　　方均瑶抬头望去，正看见一个很秀气的女生拿着扫把，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胖子拿着一把扫帚在旁边演示，女生开始跟着扫。可是，她把扫把当成了耙子，把垃圾都往面前耙。胖子终于爆发了，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滚！”
　　清扫的学生纷纷投来探询的目光，副校长一下子跑过来，着急地说：“哎呀，你小声点！被家长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在操场上要注意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胖子余怒未消，拿起扫把使劲地扫，把气撒在劳动上。
　　上课铃声一响，方均瑶就领着扫地的孩子带着工具往楼上冲。东西一放，就在门口站定，等着学生列队集合。这是昨天会上布置好了的，第一节课不上，练课间操。
　　说到学生的课间操，真是个让人头痛又无法避免的问题。操场就那么大一块，学生却接近两千。一到课间操时间，学生都往操场上涌，黑压压一大片，真像一群小蚂蚁。有个别无组织无纪律无老师的“三无”学生，就像没娘的孩子，没头苍蝇似的东跑西蹿，硬生生把个课间操搅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眼。政教处曾把学校的课间操录成视频，在教师大会上放给全校老师看，看得校长满脸充血，勃然大怒：“关掉，关掉！”
　　不过，今天的课间操可跟视频里不一样，进步是明显的。无论队列的整齐度，还是行进的节奏感，包括学生的整体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更重要的是，“三无”学生在今天史无前例地绝迹了！这绝对是课间操最大的变化和进步！俗话说：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粥。哪怕你全校的进场走得像天安门升旗班的仪仗队那么标准整齐，突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来，你队伍还不得乱吗？
　　所以，校长对课间操还比较满意。但他满不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评估组能不能满意！
　　评估组来了，老师们还是照常上课，该干嘛干嘛。因为是特色校检查，关键是特色展示，资料查看，不用听课，所以老师们都不怎么紧张，该做的都做了，应该能过！
　　果然，下午传来好消息，评估组对学校的面貌大加赞赏，这表明学校已经顺利通过了特色校的初检。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松了一口气，总算过了！
　　校长偏不让人过舒心日子，下午放学后召开临时会议说：“大家别因为这次过关了就掉以轻心，这只是预检，关键的是复检！一个月后的复检尤为重要，大家一定要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更加努力更加尽心，做好各项工作，迎接复检！争取通过特色校创建验收！这不仅关系到我们学校关系到教育局，也关系到县委，我们学校的创建工作是县委工作目标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学校过不了关，县委今年的工作任务就不能达标，那我们捅的篓子就大了！所以，大家千万不要因为今天的初检过关就放松警惕，一定要高度紧张起来，一齐努力把特色校办好！”
　　这不又是给人套紧箍咒吗？你就不能让我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安稳地睡一晚上觉吗？万恶的特色校创建！方均瑶在心里恨恨地骂。
　　
　　十五 家庭作业
　　
　　星期天晚上，方均瑶正在看电视。电视里，一个家长正在控诉家庭作业太多，孩子每天晚上都要做到十一点多，有时候实在做不完，家长心疼孩子只好代笔。方均瑶看得出来，家长对老师真是切齿痛恨。她暗自庆幸自己从不布置太多的作业，应该不是家长痛恨的对象。
　　正窃喜间，手机响了。接通，是一家长。
　　“是方老师吗？我是梁文鹏的妈妈。老师啊，我们家文鹏到现在还没做完家庭作业，您说怎么办？”
　　方均瑶愣了一下，家庭作业也归我管？“还没做完？我的作业布置得不多呀！”
　　“我看了一下，也不算多。可是他根本就不想做，边做边玩。”文鹏妈边说边喊，“文鹏，你来跟你们方老师说话，说说你的作业！”
　　方均瑶听到梁文鹏在旁边极不情愿地说：“说什么？我不说！”还听到文鹏妈说，“你跟你们老师说你为什么不愿写作业！”孩子就不耐烦地嘟囔：“不想写就是不想写！”文鹏妈说：“不想写是因为不会写吗？”方均瑶没有听见回答，孩子可能走开了。
　　文鹏妈又对着手机说：“方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这孩子真不听话，放两天假到现在作业都没做完，明天就要上学了！总不能我帮他做唦！我真拿这孩子没办法，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方均瑶一听，心里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以前不这样，现在这样，是怪我吗？是说我教他才成这样的吗？孩子不做家庭作业也成了老师的错！什么逻辑！一旁的老公听见了一点儿，不耐烦地说：“跟她说个鬼！自己的孩子管不了，休息的时间跟老师打电话说家庭作业，你又不是她们的家庭教师，管了学校还要管到她家里！挂了挂了，吵死人！”
　　方均瑶也有同感，不过家长得罪不起呀，只好耐着性子说：“你尽量叫他做，现在也才八点，认真的话一个小时就能全部完成。如果他还是犟着不肯做，你就告诉他，我明天会重点检查他的作业，没做完的话，我会放学后把他留下来补作业。”
　　星期一一大早，升旗仪式还没开始，一个男人就领着梁文鹏出现在方均瑶的面前。看见方均瑶，一脸讨好的笑。方均瑶立马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心里有点不快。
　　男人说：“方老师，我们家文鹏给您添麻烦了！他写作业的习惯一直不好，喜欢拖拉。明明一个小时可以完成，他总要花三四个小时，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玩东西。我和他妈妈为这事很伤脑筋，不知该怎么办好！还希望方老师多花点时间帮他纠正一下，把他的习惯改过来就好了！”
　　方均瑶听了这话很是不爽，毫不客气地说：“我每天上班工作是很多的，不是上课就是改作业，但凡有一点空闲时间都要用来补差，哪有那么多时间花在你儿子一个人身上？再说了，家庭作业我如何帮他纠正，我总不能放学后跟到你家里监督他吧！班上六七十个孩子，如果每个孩子都像文鹏一样连家庭作业都要老师监督，那老师布置家庭作业不是自寻死路吗？布置家庭作业还有意义吗？”
　　男人有些难为情，说：“方老师，你别生气！你看我们夫妻俩确实没辙了，你们老师是专家，教育孩子比我们有经验！我也知道你们当老师很忙很辛苦，那要不你教教我在家里如何纠正孩子的习惯！”
　　方均瑶懒得跟他说，看看升旗时间快到了，说：“你先回去吧，等我跟文鹏谈谈再说！”
　　这梁文鹏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呢？上课趴桌子，下课踩桌子；回答问题哼哼哼，谈起游戏哈哈哈。用一句方言形容：捉到了是死的，放过了就是活的！你看站在方均瑶面前的他，歪肩塌腰的身板，可怜兮兮的表情，一看就是懒散惯了的。
　　方均瑶皱了皱眉头，问他：“你昨天的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声音很低，隐隐夹杂着反感。
　　“什么时候做完的呢？”
　　“昨天晚上！”
　　“放两天假，为什么不早点做完呢？”
　　“反正做完了！”
　　“如果你妈昨天不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不打算做完呢？”
　　表情极不耐烦，沉默。
　　方均瑶没时间跟他罗嗦，说：“我警告你，每天的作业按时完成，无论是课堂作业还是家庭作业。这个班上没有一个人享有不做家庭作业的特权！你去教室准备升旗吧！”
　　梁文鹏一走，张月影就笑，说：“方均瑶，你完全不理解学生心里的痛苦！”
　　方均瑶一愣：“什么痛苦？”
　　“我前几天看书看到一个段子，是关于学生写作业的，题目叫《学生之哀》，说给你听听：人世间最烦心的事，莫过于写作业；比写作业烦心的，莫过于天天写作业；比天天写作业烦心的，莫过于做家庭作业；比做家庭作业烦心的，莫过于天天做家庭作业；比天天做家庭作业更烦心的，莫过于天天在父母的监督下做家庭作业……”
　　她还没念完，办公室里已笑声一片，大家畅所欲言。
　　罗红萍说：“原来写家庭作业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呀！看来我们得给教育部写信了，建议取消家庭作业，让学生们玩得更痛快！”
　　戚美珍说：“取消家庭作业是好事，既造福学生，也解放了老师！我举双手赞成！”
　　李老师说：“那是，你现在举双手赞成，等考试成绩出来家长骂你的时候，看你还举几只手赞成！”
　　赵慧说：“取消家庭作业是不可能的，但仿照这个段子写写我们老师的哀痛倒是可以的。大家听听我说得怎么样？人世间最烦心的，莫过于改作业；比改作业烦心的，莫过于天天改作业；比天天改作业烦心的，莫过于改家庭作业；比改家庭作业烦心的，莫过于天天改家庭作业；比天天改家庭作业更烦心的，莫过于天天在家长的监督下改家庭作业。”
　　大家猛笑，张月影差点被嘴里的茶呛死，边笑边咳嗽，还连连说赵慧真是太有才了！偏偏戚美珍提出异议：“哪有家长监督改家庭作业的？”
　　张月影说：“怎么没有？我原来教的班上就有家长给校长打电话，说我的家庭作业批阅得太马虎，整页只打一个勾批一个阅，搞得我现在题题打勾，烦死了！”
　　“哎，晚上我就把它发到教育论坛上去，看看大家怎么评论！”罗红萍如是说，大家一致赞同。
　　
　　十六 安全事故
　　
　　安全，是压在班主任心头的大山，是套在班主任头上的金箍。安全教育时时提，安全警钟天天敲。班主任都快成唠叨的唐僧了，安全事故还是防不胜防。这不，过完国庆长假第一天上班就听见一条爆炸性新闻：三（2）班有个学生病情很严重，说是在体育课上摔的。
　　下午，校长在教师大会上通报了这件事。事情是这样的：两个星期前的一节体育课上，跑步的时候，学生刘天明嫌前面的学生江嘉琪跑得太慢，把他推了一把，致使江嘉琪倒地。当时江嘉琪说腿有点痛，体育老师见他能正常行走便没在意，只让他在一旁休息。第二天，江嘉琪便请了假没来上学，家长只说他身体不好，要在家里休息几天，根本也没提摔倒的事。可是这一请假就是半个月，直到国庆节放假，家长才给学校打电话，说孩子情况很严重。其实，孩子一开始就发软，家长也没怎么在意，实际上那是在低烧。后来吧，就把他带到社区医院里打针，打了好几针都不见效，才把他带到县人民医院检查，检查怀疑是滑膜炎（一种关节疾病），说要开刀。家长这时候很不放心，又把孩子转到省城大医院里，结果省城医院怀疑是骨结核。
　　老师们神情凝重，面面相觑。方均瑶知道，骨结核是很严重的病，轻者致残，重者丢命。她有一个远方表弟，才十几岁就不幸得了骨结核，幸亏发现得早，治疗及时，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可那么帅气的年轻人走路一跛一跛的，看得人心酸。你说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得了骨结核，是一件让人多么痛心多么惋惜的事！
　　校长说，现在家长认定是在学校发生的，就找上学校了。虽然责任还没分清，但作为老师，为人父母者，我们也感到痛心。我们已经跟对方家长取得了联系，他们愿意承担一些费用，学校肯定是要出大头的。如果真的是骨结核，肯定会很麻烦，治疗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愿不是，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学校。大家都知道，省城的大医院是很贵的，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已经花了好几万，结果没出来，手术也没做。估计还要住很久吧！
　　校长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大家都不情愿！我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这没用。只是恳请大家把学生安全放在第一位。现在一家就一个孩子，多的也就两个，孩子是父母的希望，一个孩子关系着几个家庭的幸福，我们做老师的要对学生负责，千万不能因为我们的疏忽给学生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痛！校长的语气相当的低沉，看得出来，他很沉重！
　　这次事故，加重了学校的紧张气氛，原本就因为特色校创建压力很大的老师们现在更是压力倍增，特别是体育老师和班主任。
　　第二天上午，方均瑶班上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在课前就问她：“方老师，你有没有作业要做？”方均瑶一时没反应过来，体育课跟我的数学作业有什么关系？
　　张月影笑嘻嘻地问：“怎么？课都不敢上了？”
　　体育老师苦笑了一下，说：“谁敢上呀？唇亡齿寒哪！我们老师不都是按正常程序上课吗？既没违反课堂纪律，又没体罚他，谁知道摔一下能摔得这么严重！你说当时要是骨折了还好些，能引起老师的重视啊，偏偏他当时能走能跳的。我们小的时候也总磕到碰到，不都好好的吗？反正啊，这样一来，我们体育老师都不敢上课了，免得又发生什么意外！”
　　方均瑶为难地说：“那总不能不让孩子们出门活动吧？你看体育课不上，那课间操怎么办呢？不是说课间操是必检项目吗？你们体育老师不管，谁管呢？”
　　“那只有你们班主任管了，也只有你们管得住！你不知道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个都像毛猴子样，叫他做这个，偏要做那个，叫他跑个步吧，一定要你推我挤，不推不挤觉得不过瘾！真让人头疼！”
　　方均瑶很能理解体育老师矛盾的心理，他说的也的实话。现在的孩子，跟自己小时候比，那真是太活跃太娇贵了。就拿课间操来说，班主任就站在队伍前面盯着，好多孩子瞅着机会就动起来，拉一下前面同学的衣服呀，打一下旁边同学的手呀，或者转回头去找人说话呀，这都是常见的。有的时候干脆就打起来了，恨得老师想冲过去给他几巴掌。可是，你要是一吼他或者打他什么的，他立马就开始流眼泪，表现得可怜兮兮的！但是，你一转身，他可能又动起来了，说起来了，完全没有自觉性！
　　被体育老师这么一说，方均瑶心里也有些担心，这课间操要上下楼梯，万一有学生推挤很容易发生踩踏事故。可课间操是非做不可的，特别是在迎检期间学校加大了课间操的训练力度，现在体育老师都临阵脱逃了，班主任只有迎难而上了，压力巨大啊！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心小心再小心。
　　人家常说走夜路的人怕碰见鬼，但往往就是走夜路的人才会遇见鬼。才担心学生上下楼梯出事，结果真出了事。课间操时间，学生列队下楼去操场，方均瑶走在队伍的前面，刚到一楼，一个学生跑过来报告：黄佳摔伤了，不能走路了。方均瑶一听，头都大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黄佳摔倒的直接肇事者是肖天龙，他嫌黄佳走得太慢，推了他一把。当然他并不是主观故意要把黄佳推倒，只是想提醒他走快点，哪知黄佳弱得像豆芽菜，一推就倒。幸好黄佳摔倒的地点是一楼，如果是在楼梯上，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方均瑶见到黄佳的时候，他正弯着腰捂着膝盖在哭，肖天龙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方均瑶也顾不上批评肖天龙了，蹲下去问黄佳是膝盖摔伤了吗？黄佳哭着点头。方均瑶生怕他把膝盖骨摔碎了，说：“你试着走一下，让老师看看你能不能走？”黄佳走了两步，只说很疼。方均瑶看了他的膝盖，发现紫了一大块，应该是外伤。以前有个学生做游戏的时候把膝盖骨摔碎了，当时就不能走了。方均瑶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让肖天龙把黄佳扶到办公室，然后给双方家长打电话，让家长来一趟。虽然自己判断没有多大的事，但必须听听家长怎么说，毕竟自己不是医生。让双方家长面对面解决，免得以后又留下后患。
　　幸运的是，双方家长都是比较讲理的人。黄佳的妈妈说没事，肖天龙的妈妈强烈要求把黄佳带到医院检查，说这样大家都放心一些。既然肖天龙妈妈提出来了，方均瑶自然也赞成去医院，拍个片子大家心里都踏实。
　　检查结果，骨头没事，只是肌肉伤。方均瑶暗自庆幸，既为学生庆幸，也为自己庆幸。李老师说：“幸亏没事，我都担心得不得了！你说刚出了那件事，校长昨天还在会上强调过，如果我们班上再出一件，那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
　　孙胖子说：“要撞也没有办法呀，谁还愿意出事不成？天要下雨或是放晴，谁拦得住吗？很多事故的发生是很偶然的，防不胜防！”
　　罗红萍不赞成她的观点：“偶然中存在着必然，预防总能降低事故的发生几率吧？”
　　“是可以降低，但不是消除！也就是说无论你怎样努力预防，都会发生事故！”
　　“是啊，可是多发生和少发生不是有本质的区别吗？尽量减少到最低限度和任其自由发展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说最简单的，如果那天江嘉琪摔倒了，能像方均瑶班上这个学生一样上医院做个检查，会发生那么严重的后果吗？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其他意思！”罗红萍说得很有道理。
　　“要说那个江嘉琪，也真是倒霉，其他孩子磕磕碰碰都没事，他怎么就这么弱不禁风，像豆芽菜样呢？他妈妈也真是太粗心了，孩子都病那么长时间了，她也不晓得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早点检查出来，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严重唦！你说这当妈的得多后悔呀！”戚美珍放的是马后炮。
　　“也是，这有些当妈的还就是粗心。去年我们班上有个男生，连续两天我发现他走路的时候有点不对劲，问他，他说大腿痛，问他妈知道吗，他说不知道。我让他回家跟他妈说，让他妈带他去医院检查。结果一检查，是感冒发烧引起的骨髓炎！你说，多吓人哪，搞不好骨头会坏死的！”陈景华不仅是个称职的母亲，也是个细心的老师。
　　其实，对于老师也好家长也好，孩子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安全重于泰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