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四十五只是个传说 第二节 分班

　　一四十五只是个传说
　　
　　第一次全体教师大会，校长煞有介事地点过名之后，神情凝重地说：“今年的招生形势很严峻。上学期最后一次教师大会上我就说过，省教育厅明文规定，小学一定要规范办学，每班班额不得超过四十五人。有的同志可能会说，四十五好啊。四十五当然好，按这个标准配备的话，我们学校每个年级至少要扩两个班，这还是在现有学生数的基础上，还没有把将要转入我校的学生计算在内。即便如此，一至六年级至少也要扩十二个教学班。十二个教学班，至少要配备十二名语文老师十二名数学老师，其他的小科老师暂且不谈，这二十四名主学科老师我到哪里去找呢？你们大家肯定会说，你不会去教育局要人？我去要了的，没用！乡镇学校的学生都往城里涌，可老师能上来的少之又少。即使有些学校撤销了，那老师也是合并到了附近的学校，有些通过门路调上来的，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底下就有人在小声说：“既然解决不了，说个屁啊！大热的天，连个空调都没有，净说废话！”有人就附和：“就是，上次说的时候我们就没指望一个班上只有四十五个。管你是四十五个还是六十五个，课还不是照样上！无非就是多赶一群鸭子！以前一个班一百二十个，挤得满教室的脑袋，我们还不是照样上了！真是废话多！”
　　校长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的耳朵也是绝对敏锐的，他觉察到有人在议论之后，故意停下来，用自己的目光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引向说话的老师。说话的人自动闭了嘴，会场里异常安静，听得见有人的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轻轻敲击的声音。
　　停顿了至少一分钟后，他说：“有什么意见可以散会后单独找我谈，但请在会场上保持安静，不要因为你个人的原因耽误大家的时间！”这句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要把说话的老师孤立出来，放到对立面，使他们像人民公敌似的。
　　直到确定没有人说话了，校长才干咳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因为教师编制的不足，二到六年级是没办法扩班的。但一年级一定要保证每班四十五个学生，因为今年我们学校要通过评估验收。班额是最重要的一项，像我们学校现在的超级大班很有可能一票否决。所以，我们无论如何要确保一年级是按省里的文件要求开班的。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跟评估组沟通沟通。接下来我要说的就关系到很多老师的人情问题了。”
　　校长停下来，扫视了台下的全体老师一眼，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放下茶杯才说：“昨天，我去教育局开了个关于招生的会。我为什么说我校的招生工作很严峻呢？教育局已经跟我们学校定了招生人数，每个班四十五人，开四个班，一共就是一百八十人。可据我了解，这附近符合在我们学校就读的适龄儿童不下上百人，那么剩余的机动指标就只有八十个的样子。我们学校一百多个老师，每人介绍一个学生进来就有一百多个，更何况有些老师手里不止捏一个学生，有的恐怕有五六个。所以，我奉劝各位，如果不是你的亲侄子亲侄女亲外甥，你就不要跟我说，让我为难。那些什么楼上楼下的，同学朋友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就不要都揽在身上，到头来办不了，你怪我是小事，人家说你没用是大事！你要硬往身上揽，我也没办法，别到时候说我不给你面子。”
　　这番话一说完，台下的老师就炸开了锅，主题当然都是围绕新生名额的。有的说“这怎么办？我上学期就答应人家了！”有的说“人家房子都租好了，不让报名不是害人家吗？”还有的说“管你几个名额，我答应了人家，非报不可！”
　　校长又说了一些开学要注意的工作，也没有几个人认真听，大家的注意力还在新生名额上。不是还有八十个名额吗？名还没报，就还有希望！
　　一散会，校长就被打了围，像找明星签名一样，个个拿着写有学生姓名的纸条让他签字。他可没那么傻，笔都不拿，所有人的都拒签。真正的老大风范！
　　方均瑶才来这个学校，哪见过这种架势。城里学校和农村学校就是不一样，城里学校是家长求学校，而农村学校呢，学校恨不得要去求家长了。这就是教育的现状！一方面挤破了脑袋，教师紧张；一方面门可罗雀，资源浪费。
　　方均瑶手里一个学生也没有，她不用去挤。但她不能保证明年后年也不去挤，总有些人能通过各种关系找到要用的人，说不定明年后年她就成了有用的人！但至少现在她可以先行离开了，可是拥挤的人群把门都堵住了，想出去真是太难了！
　　幸好校长突出了重围，人群就跟着他涌了出去，方均瑶才得以离开会议室。门口有人在喊：“下午两点，在校长室门口排队报名！”说话的是办公室主任。
　　下午两点，方均瑶来上班的时候，发现校长室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办公室里，胖胖的孙老师气急败坏地说：“说两点的，怎么都来那么早？我提前一刻钟到的，门口都摆得像长龙样，还排个什么队，排着也没用！”
　　肖老师问：“你给谁排唦？”
　　“给我舅侄。”孙老师语气急切。
　　“哎呀，你也真是的，校长不说了吗？侄儿侄女外甥都可以来，排个什么队呀，心里想着排！”肖老师不以为然。
　　孙老师烦躁地说：“你是不知道，学校里有子女今年入学的都在排队呢！”
　　肖老师鄙夷地说：“你让他们排去，欠排！看看外面的大太阳，看烤不死他们！喜欢凑热闹！你不排，开学了把孩子往随便哪个班上一丢，校长还把他往外赶不成？”
　　孙老师顾虑重重：“不是说每个班上只能招四十五个学生吗？招满了，哪能进人呢？”
　　肖老师不屑地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这个学校，你就那么相信只招一百八十名新生啦？如果只招一百八十名新生，校长就一个名额都不会给老师。你想呀，他有多少关系户啊，找他的人会有多少！比他官大的发句话，他能不给面子吗？每年谁弄进来的学生最多？不就是他吗！他不给自己留名额，都给你们？那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为官之道！”
　　肖老师说得还真对！孙老师没排队，侄儿照样进了班。
　　招生工作很快结束，校长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通报了新生招收情况：本来按教育局的要求，只能招一百八十名新生，开四个班，可是要求到我校就读的学生实在太多，到现在已经报名的一年级新生人数达到了三百三十名，班级也由原计划的四个扩为五个，这个新班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师已经到位。原来我们计划每班四十五人，现在实际上已达到了六十多人。
　　至于如何应对评估验收，他避而不谈！
　　坐在方均瑶旁边的一个老师小声嘀咕：“只晓得敞倒收，完全不管我们的死活！”另一个不屑地说：“你死了跟他何干？收得再多也不要他教！”前面一个就问：“你说怎么一夜之间就冒了一两百个学生出来了？跟雨后的春笋似的！”后面一个尽量压低声音说：“顾晓慧说，早上听人说昨晚上校长家的楼道里，从五楼到一楼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呢！这些人也造孽，孩子要读书，你不能不让他读唦！按政策报不了，只有想办法了！你说现在这世道有多黑，读个书都这么难！”前面一个又说：“干嘛非要在这里读？完全是害我们老师唦！开始说一个班四十五人，我还高兴了好久，说终于可以轻松点了。可现在……看来真像书上说的，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啦！”“你真是幼稚呀！从开始说四十五人一个班，我就知道那是哄鬼的，四十五只是个传说！”
　　真的，四十五只是个传说！
　　
　　二分班
　　
　　虽然教育局早就明令禁止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分快慢班，但好一点的规模大一点的学校存在快慢班大家是心知肚明的，或者说叫好班和差班吧，只不过学校方面不承认而已，但老师和家长却是心照不宣的！
　　每年秋季开学，一年级新生要分班，四年级学生要分班，这个时候对家长和老师都是一种折磨。
　　方均瑶今年新调进实验小学，恰逢学校新校舍落成，学校的人气太高生源太足，不得不扩班，她就毫无悬念地“荣升”为班主任。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学校不扩班，她也铁定是班主任。这几年，学校调进的年轻人都是一来就挑重担的，在学校里，新来者能挑的重担只有班主任工作了。校长每次在会上都是这样说的：让新来的老师担任班主任工作，一是为了让她们更快地融入我们学校，更快地适应我们的工作环境，跟上我们学校的节奏；二是为了锻炼她们，给她们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让大家一睹她们的教育风采。我相信，来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优秀的，她们一定能做得非常好！
　　方均瑶在被宣布为四年级班主任的那天下午参加了分班。
　　分班之前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要把三年级的所有学生名单按班级打出来，这些学生是按三年级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排名的。三年级有四个班，四年级还是四个班，班级个数不变，学生全部打乱重分，班主任全换。准备工作已经由教导主任提前完成，班主任只需抓阄。每个班的学生名单已经被裁成四条，按一二三四编号。首先抓班，抓到几就是几班。然后抓学生，每次拿一个班出来抓阄，四次之后，每个班主任手里就有四张纸条，这四张纸条就代表着自己班上的学生。
　　方均瑶来自乡镇的一所村小。现如今的村小，真好比资本主义车轮下的手工作坊，虽没到关门大吉的地步，也只能用日薄西山苟延残喘来形容。和这里的人满为患的报名盛况相比，村小的报名状况只有门可罗雀这个词描述得最准确。学生少，根本就没有分班一说，一个年级就一个班。每个年级的学生，不用老师说，名一报，书一拿，自动就进了教室。一个教室里，也就稀稀朗朗那么几个学生。方均瑶来之前，班上才十个学生，隔壁班上还少些，只有六个！
　　虽然这种分法还是第一次见，但方均瑶觉得还比较合理，学生都是你自己抓阄抓来的，成绩不好只能怪自己手气太差，就像打牌抓到一手臭牌一样，更何况她一个也不认识。看着手里的学生名单，她估了一下，每张单子上大约十五到二十个，四张单子就应该是六十到八十，更准确一点，应该是七十左右！她在心里惊呼了一声，天哪，一个班这么多学生，比我们原来一个学校的学生都多！
　　教导主任像是听到了她的惊呼，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怎么样？我们一个班的学生是不是比你们原来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多？在我们学校当班主任，比你们下面村小的校长还风光，每个班主任手底下有那么多条枪呢！”
　　看看分完了，方均瑶起身要走，其他的三个老师都坐着不动，用诧异的眼神看她，教导主任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说：“还没分完，你要干嘛？”
　　方均瑶一脸迷惑，看其他三个班主任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真是没有分完，可明明已经都抓过阄了，还要干嘛呢？
　　等方均瑶坐下来后，教导主任拿出一摞纸条，说：“每个人都看着你手中的学生名单，我念一个，你们就在里面找，然后按我的要求换班。原则是，换的学生分数相当，有些差别无所谓，但别差得太多！”
　　方均瑶有些奇怪，不是抓到谁就是谁吗？为什么还要换班？看其他班主任都没有异议，她也没吭声。看来这早就是惯例了，只是自己新来不知道而已！
　　教导主任开始念学生名了：“三（3）班的何佳慧，在谁手里？她要去罗红萍班上。快点找！”看到方均瑶举了手，他又说：“罗红萍，你去方均瑶旁边，你们俩商量着换，还是按我刚才说的原则办，找分数相当的，或者是高几分的，都无所谓！”
　　换班的人实在太多，教导主任除了手中的名单，电话里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名字，基本上都是往一个班挤。换到后来，实在没有分数相当的人可换了，方均瑶问：“没换的了，能不能不换？”
　　教导主任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一定要换！不能不换！没有分数相当的，你就找分数低点的，也吃不了多大亏！”
　　“能换的当中，最好的也跟这个相差十几分呢！”方均瑶有点情绪了。
　　“哎呀，这个分数能看出什么呢？哪能以一次成败论英雄呢！说不定这个学生这次是超常发挥，说不定这个分数低的这次没发挥好呢？这都是有可能的！再说了，哪个年级哪些学生成绩好，我心里有数。这个名字我从没听说过，肯定不是拔尖的，你就找个好点的换了吧！这些都是校长同意换的，一定要换！”一面劝解一面施压。
　　方均瑶除了同意还能怎样，无奈地选了一个，反正这些学生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
　　已经换完了，校长一个电话打进来，说要把一个叫刘子俊的学生换到罗红萍班上。大家就分头在早已换得乱七八糟的名单里找，找到了换了。结果闹了一个笑话，把点名换到罗红萍班上的一个学生又换出来了。幸好后来教导主任把要求换班的学生名单重新念了一次，创造了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否则，又有人心里要不爽了！真是忙中出错！
　　换完了，教导主任做总结发言：“今天的分班工作完成的不错，主要是大家配合得好。每个班主任手里的学生名单就是你班上的学生，明天早上，学生名单会张贴在各班门口，请大家以学生名单为准报名收费。强调一下，学生名单一张榜，学生的班级就定下来了，一个都不能动了！”
　　听他这么说，方均瑶松了口气，总算分完了。看看分班结果，真是一家欢乐几家愁呀！人气最旺的班主任离开最快，其他几个一副无可奈何又不甘心状，嘴里都在喊着不公平！
　　不公平很正常，这个世界太公平才不正常！
　　晚上，方均瑶在博客上发了一首词：《如梦令分班》
　　细品分班之路，
　　酸楚不忍回顾，
　　新当班主任，
　　不谙其中世故。
　　闷郁，闷郁，
　　闷死细胞无数。
　　校长在会上是这样总结分班的：很多班主任对分班有意见，我很清楚！在我内心里来说，我不认为我们学校的班主任谁好谁差，我认为都好！再说即使有好坏有优劣，外面的人怎么知道的呢？还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自己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