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骑
作品名称:荆轲一怒 作者:郑雨轩 发布时间:2012-11-28 00:01:02 字数:5473
建文元年夏四月,湘王柏自焚死。齐王榑、代王桂有罪,废为庶人。遣燕王世子高炽及其弟高煦、高燧还北平。六月,岷王楩有罪,废为庶人,徙漳州。己酉,燕山护卫百主户倪谅上变,燕旗校于谅等伏诛。诏让燕王棣,逮王府官僚。北平都指挥张信叛附于燕。秋七月癸酉,燕王棣举兵反,杀布政使张昺、都司谢贵。
第一章:十骑
时维九月,山林早已经没有了夏天的绿荫,剩下的只有些已日渐枯黄的黄枝,间或几只鸟鸣打破山间的寂静。偶尔一两声蝉噪自哀生命已将逝去,远处,传来一连串的马蹄声,似乎有什么紧急情况一般,夹杂着一些遥遥的呼号声。
黄河浩浩河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河南嵩山绕过,东流入海。河畔一排数十株松树,叶子依旧翠绿,只是少了些春夏的生机,正是九月天时。山上山下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河边,更添几份萧索。少室山下松林中正静立着数十携带兵器的豪客,俱都静默无声,只是某人的手一直纂在刀柄上,甚至已经纂出了汗。
一刀疤汉子翁声翁气的来了句:“奶奶个熊,昨天就接到线报说那十人必然从此路经过去刺杀燕帝,为何一直到现在还不见人?”
此时还是建文三年,朱棣正在秋七月举兵,打的名号却是“靖难”,缘何此刻竟然有人称之为帝?
另一俊俏少年却头戴方巾,手执白扇,一身上下除了头发尽皆素白,好一派风流景象,抬头微笑着吟出一首诗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洲”,燕人白,你又何必如此着急,观当今天下,区区东瀛弹丸小国竟然竿屡犯我福洲,可恨允文帝竟迟迟不发兵围剿,至福洲百姓生死于不顾,燕王欲兴兵剿寇,朝廷竟然连兵饷也不批,可恨!”
原来那刀疤汉子叫燕人白,本是河间府大侠,一口泼风刀使的风雨不漏,武艺着实了得,这白衣少年却是风流成性的“玉面豺狼卢由之”,只因此人面容俊俏,常易勾搭上开春少女,更兼轻功了得心如蛇蝎。这群人乃是接到燕王线报:有十人自京师出发,星夜兼程欲刺杀燕王不让燕王进京面圣套取军饷,固而在此等待那十人,必欲将那十人阻挡于此!
“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将马击毙?难道阁下以为凭你们的轻功真能突破我等这三二条性命布下的杀阵?”却是少林度远大师以内力遥遥发音,想来,这群人正在等着的人终于来了,只是应该是先已知道此处有人在等,所以杀了马准备避过好悄无声息的赶过去刺杀燕人白口的燕帝吧。
林间依旧悄无声息,虽然有人已经出现。那是一落拓大汉,身着青杉,衣服似乎小了些,完全遮掩不住来人身上的肌肉,头发虽然还扎着发髻,却披散不堪,来人甚是潇洒,执一柄后背大刀斜指燕人白,冷冷的道:“我使刀,阁下也使刀。我自练刀以来,从未杀一人,阁下却早已名动江湖。只是,如今天子尚在,何人敢取而代之?燕帝?是你封的?还是他自己封的?”这话说来声音并不大,却充满了寒意,似乎有人接话都立马会被冻裂一般,“度远大师本在少林潜心清修,又何必趟这趟混水?须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大师不在寺内念经颂佛,可是已决定必阻我兄妹去刺杀那燕逆?”
卢由之冷笑道“既然来了,就不要再想着离开,我们一样,你们,也一样,方子谦,你且先试试我白衣秀才的流云扇如何”,音尚未落,人早已经纵到方子谦身旁,折扇直打“喉头”,原来他早已发现方子谦步履沉稳,但转移腾落的小巧功夫必然不行,欲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先杀一杀方子谦的锐气。
方子谦封刀横隔,人借力跃向燕人白,“找死也得按顺序来,待我先杀了这叛臣贼子再说”,一语未毕,一式“力劈华山”已狠狠劈向燕人白,这一刀,挟势而下,似要将对手从中破开一般。好个燕人白,果然刀法了得,刀光展开只见一团白光围着身子上下翻飞,竟然将方子谦那含怒一刀尽数隔开,只是,人却后退数步,“好功夫,姓方的,如今你我各为其主,你也接我一招试试”,说着话的功夫又蹂身而上,却是一招“回风舞柳”,这招本来尽显婀娜多姿,在他那样一大汉身上竟看不出一点女子样,反而充满了飘逸。只可惜,这一招虽精妙却依旧被方子谦虚避了开去,虽然身法不大好看,乃是一招高手都不屑用的“就地十把滚”。
只是一滚去并非完全为了避开燕人白的杀招,因为在方子谦身后却有一鬓面老者悄然印上了掌,“你倒是避的妙啊,怎么刚才的英雄气概哪去了?马上就学狗爬了?”鬓面老者冷言嘲讽。
“嘿嘿,崆峒“诛心印”?既然各位不讲武林规矩,那就一起上吧!老子是学狗爬了,总比你们这一群豺狼要强!”方子谦此刻竟不再急着动手,反而立在一旁开始了舌战。
少林度远大师双手合十,打个辑首道:“阿弥陀佛,方先生,你不用拖延时间,因为,完全没必要,你根本就不可能拖得住我们多长时间,方先生还是……”
“放你奶奶的屁,老子跟你拖延时间?”方子谦一边挥刀疾砍一边兀自不停的骂,电光火石间已和群豪大半各过一招,“好了,刚才只是热身!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言罢窜入树林,随即纵身上树,以期居高临下,虽只是一人却也要占据高处,此乃兵家之大要。只是心中却难以平静,暗自思忖:“想我方子谦本为方当朝一品大员孝孺之子,何期会有今日?唉,江山、武林……罢了罢了,现在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先自考虑如何杀出生天吧!就算……就算自己真的要葬身于此,也定要拖延时间,让他们能早日赶到永平去杀了那逆贼吧!”想来想去却终于想出一条出路“各位都是武林豪杰,可敢遵守武林规矩?咱们来赌斗三场!”
此言却激怒了场中一委琐老头张无泪,这名字取的不伦不类,若是放在年轻女孩上算是一好名字,只是和这老头长相委实不符,这张无泪擅使指上功夫,生就一赌徒,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充满了委琐,“怎么个赌法?你爷爷我生平最好赌,为了赌,老婆孩子都能卖,今日你想怎么赌”?一边双手在口边呵了一口气,再相互搓一下,这乃是赌徒们的习惯,总以为能带来好运气抓得一手好牌。“爷爷先给你个通知,爷爷是不会输的!来呀,怎么赌?”
“简单,我们赌三场,至于内容是什么你们挑,我这边,就我一人,你们那边那么多人,随便选出三人来与我一赌!只要我输一场立时自刎于此,但若我三场皆赢,各位该干什么就还是回去干什么吧,该念经的回去念经,该采花还是去采花只是别犯到官府上去,该去赌场的还请回赌场……”,只这一句却惹怒了卢由之,“玉面豺狼”咬着牙狠狠的道“既然你已点了我名,这场赌斗我是一定要上了,可惜……”言语间充满了阴毒之气,似要将方子谦的肉一口口咬下来般。度远大师适时插了进来“既然施主有此好注意,我们也不愿依多为胜,就依了施主的意见,赌斗,我佛慈悲,若施主输了也不必一定留下性命,只要从此不再刺杀燕王既可。毕竟,燕王也是不忍海边百姓受那倭寇欺辱……”卢由之将折扇撑开轻摇道“只是,我们这边的人就该由我们自己选了,方法当然也是我们自己挑了。赌斗中途若有人死,哼哼,那就怪自己学艺不精也敢出来寻死吧!我提议,我们这边度远大师潜修《菠若指》多年自然是一定要上的了,刚才阁下指名点我,区区不才也只好来领教领教了,至于最后一位嘛,张无泪,既然是打赌,你上不上?”卢由之只这言语间便将此时场内武功最高、轻功最好、手法最秒的三人挑了出来,似已立在不败之地,“再说了,既然是我们三个嘛,那么第一场咱们既然都是学武之人,那就比武!第二场,区区想与阁下比轻功,至于第三场嘛……”“滚你奶奶的,老子平生与人打赌都是由对手选内容,姓方的,跟老子的赌,内容你选!”张无泪道。
“也罢,第三场,咱们就摇色子!”方子谦道,“但是在开始之前,先得由我杀了燕人白,竟然无视当今天子”。度远忙道:“不可”。只此一会工夫早知此人武功奇高,更是言出必诺,若是耽搁得半分工夫说不定真让他出手杀了燕人白,虽然燕人白武功也算一流,但与方子谦比却是差的太远,别看刚才还能与其对还一招,若方子谦真誓杀燕人白只怕也只是一刀的事情。当下更不敢迟疑,轻飘飘拍出一掌,叫道:“方先生,得罪了”,这一招招式简单,但掌尚未至人身忽然已变成了八掌,刹那间已是拢满了方子谦全身。方子谦知道这就是《菠若指》中的“须弥千手”,知道若再耽误下去,便不再是八掌这般简单,只怕到是方圆丈内全是度远的掌风,当即刷的一刀横扫,攻向度远腰间。度远右掌左摆左掌右拨,仍旧是八掌,虽然没有再增多,却也没有减少,只在方子谦眼前飞舞。方子谦奋力跃起,再刷刷连劈七刀。刀刀都只招呼度远的脖子,这七刀乃是方子谦观牛郎织女星所悟,唤着“七夕魂断”,名字虽取的忧美,只是刀式狠辣。然而,度远毕竟潜修多年,只见他身不动脚不移,也是七掌迎出,但每一掌皆拍在刀背上,竟连破七刀。群豪见的度远如此便打发了这七刀心下皆是佩服,暗自忖道“这七刀果然厉害,若放在我身上恐怕是断然避不开的,就算以卢由之的轻功恐怕只未必能全身而退”,燕人白更是心下骇然“这人刚才若是以此招来对付我,恐怕第三刀上我已头颅分家”,想着不由的叫了声好。此时方子谦气势已尽,知道若凭真本事是断然难赢度远的了,当下反身而走,叫到:“老子说了先杀了你!”一言未尽人早已经跃到燕人白身旁,一刀劈下!度远救之不急只得也一般跃了过去,却原来方子谦早已算准度远会救人,顾而一刀轻飘飘的架在了度远脖子上,“大师,你输了”。
“暗使奸计,算什么好汉?”早有人不服,嚷了出来。
方子谦回目冷笑:“敢情阁下不服?好啊,你来,老子劈了你再斗不迟!”
度远大师长叹一口气道:“方先生好计谋,老衲原是输了的。”
卢由之既不反驳也不赞成,只是踱到方子谦虚身边,看似有礼的问道:“方先生是现在就与在下较量轻功还是歇会再来?”
“现在,此处还在嵩山,我们马上起程去武当,谁先到谁赢。”
“不必了,路程遥远,我们今日的赌斗必须在今日分出胜负,这样吧,刚才你们不就想逃出这里?在下就许你先走,在少林寺门前在下若追不上你就算输,你看如何?”卢由之自是早已听出与方子谦一路的其他的九人早已驰向山顶,顾而有此有提议,一来早些分出胜负,二来不至追丢其余九人。
方子谦将大刀斜插背后,大喝一声“走”,撒开双腿就开始疾驰,目标正是少林寺,卢由之单脚一点轻飘飘的上了树顶,一边扬天长笑道:“我来了。”
群豪都在后面追赶不及,一时间,人影纷飞,二十多条人影此起彼落,惊飞满林鸟鹊。不过三柱香的时间,群豪都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少林寺门口,果然是千年古刹,煞是雄伟。却见方子谦正傲立门口石狮上,而卢由之折扇已毁,只剩一半扇骨尚自握在右手,满脸涨红,不用说,这一场,又是方子谦赢了。只是看二人的姿势,必然不是仅比轻功这么简单,一定在路途还有过百般纠缠。度远拍了拍卢由之肩膀轻叹道:“方先生,你赢了”。这一下轻拍后卢由之蓦的狂啸一声道:“姓方的,你赢了,姓卢的从此再不用折扇”,看来输在自己最得意的功夫上确实给他的打击太大,扔了半截折扇转过身来对度远低首道:“谢大师”。
原来,卢由之不知为何竟被方子谦点了穴道,度远拍他那肩膀时第一下已感觉出了,第二下却是不动声色的解了卢由之的穴道。
“剩下的,就是我们的赌斗了,来吧”,张无泪难得正经了一次,从满是油污的衣袖里摸出六颗色子,“请方先生试一下色子”,须知一个真正的赌徒出门在外,身上随时都会装上一副色子,以便随时能与人开赌,只是这一场赌斗却是关乎一人生死,为表公平所以才会有让方子谦试色子之说。
方子谦随便拿出其中三颗道:“张赌棍的手气不怎么好,虽然经常使诈,但也绝对不会在色子上做手脚,这一点江湖人都知道的。这一场怎么赌?”话虽这样说,方子谦拿了色子却是左右随便抛洒着,看似潇洒实是在检验是不是灌了铅。色子中灌铅乃是赌场常用伎俩,只因为色子有六面,每一面点数不同,灌了铅的色子只要手法够巧,必然是一扔一个准,想开大就是大,想小就是小。
张无泪捏着剩下的三颗色子道:“放你奶奶的屁,老子手气大大的好。既然你拿了三颗,我这还剩三颗,那咱们就各以手上的色子比大小吧。”说完将色子送到嘴边吹了一口气,略一运气就要丢下色子。
“好”,方子谦应了一声也是三颗色子丢下,只是其中一枚狠狠撞在张无泪的色子上,瞬间毁了张无泪的一颗色子。群豪惊愕间低头一看色子,却是方子谦的是五、六、四,十六点大,张无泪的虽然两个都是六,却总是少了一颗色子,只有十二点,似乎是方子谦赢了。燕人白早已不忿,摆开了架势道:“姓方的,今日的你本是必死之局,我等念是也算好汉一条固而答应与你赌斗三场,你竟然场场使诈,真当我们不能杀了你么?”
方子谦却不理会他,只是轻笑着问张无泪:“张赌棍,怎么样?”
张无泪却也输的光棍,大声吼道:“滚。赢了就滚,小子忒的奸诈,竟以内力毁我一颗色子,老子平身与人打赌无数,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见过你这般奸诈的。”说罢竟然转身就走,一点也不迟疑。
三场赌斗算是全胜了,度远、卢由之和张无泪俱都偕群豪离去了,场中却依旧有十数人不肯离去,这群人以燕人白为首,“奶奶个熊的,老子偏不服什么三场赌斗,今天你就给我留这吧”。说着挥刀便砍,方子谦更不答话,拥刀而上,果然一刀便卸了燕人白的一条胳臂,但燕人白也算硬朗,硬是没啃一声继续挥刀。
翌日斜阳西下之时方子谦终于在登封赶上了其余九人,只是衣衫褴褛,满脸血污。昔日用来杀人的大刀此刻竟成了拐杖,被杵在地上,朝众人要了一皮囊酒狠灌一口道:“大哥,幸不辱命。明然造反者已诛,其余人,杀四人,重伤六人”。一边抛出一颗头颅,正是燕人白的头,眼睛还兀自圆睁,却充满了恐惧,和不信。
一持双斧大汉将双斧交于左手,右手接过燕人白的人头环视一圈道:“六弟辛苦。今夜再赶一程,到前面卢店镇休息。”回头对一紫衣中年道:“十三,六弟奋战一夜,你就带着他吧。你们共一骑”。此人原来是开国大将常遇春之后,那紫衣中年却是河北人氏,唤做“燕十三”。
一行十骑迎着夕阳,又再起程。只不知,明天会在哪里再一次遇到伏击,只不知,是否真能完成老师方孝孺的嘱咐:必杀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