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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春风之仪】远飞的大雁(九)

作品名称:远飞的大雁      作者:之仪      发布时间:2009-07-04 19:57:41      字数:5017

第九章:『回家过年』
峭拔的山峰高峻而陡直,被皑皑白雪厚厚地覆盖住了。瑟瑟北风夹杂着从天而降的颗颗沙状雪粒,沉沉地洒落在大山深处,飘雪打在苍劲的古松针叶上,打在摇摇摆摆的竹林里,打在了那些回家心切的年青人头上身上,发出叽叽嚓嚓,凄凄惨惨的声响。
这个县城其实就一个山寨集镇那么大,悠长而单调的岁月把山民们聚拢在这样一个山高、水绿、天蓝、云白相对平坦又贫瘠的土地上。一幢幢泥砖垒砌的半新半旧的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那些前人留下的青砖老瓦屋混杂在小县城的陋巷深处,狭窄的街道冷冷清清,像在告诉这些过往的人们,这个县城人口稀少。只有从兀立于县城中央的少许红砖建筑物上,从悬挂着电影院、县委机关门前的牌子上才能让过路的外乡人弄明白这里是一座静静的闭塞、落后、守旧的县城。
岁月悠悠,斗转星移。解放二十几年的县城却贫穷依旧,道路泥泞。而老辈前人留在县城的两座古桥纵横驰骋,横跨南北,桥墩厚重,古朴庄严。可是,兀立在县城中央的县委机关和电影院与之相比却显得是那样地单薄轻飘。青砖老屋的高大敞亮与泥砖陋舍的阴暗潮湿,是那样地衬托出时代的倒退。
历史的老人羁绊住了文化人的精神,桎梏住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把九州这辆大车狭隘地倒拉着走。只有矗立于古桥边的宝塔却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它气定神闲地在俯瞰着人间的荒谬与冷暖,它在静观着世态的炎凉与悲惨。只有这万万年亘古不变的诚实守旧的山里人那颗纯朴善良的心,只有这山民们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祖辈们代代相传下来的春种秋收,只有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乏味的农耕生活,没有因时代的更迭而变化,他们没有扼腕叹息,他们迈着零碎的小步蹒跚艰难地向前行进着。
农历二十七日,四个瘦高的青年人踏上了回家的漫漫长路,三十二公里的道路在冰天雪地中是那样地崎岖险阻。丁建成他们十分艰难地走了一天半,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到达这个县城。此时的天空,丝丝细雨裹夹着满天鹅毛大雪,刺骨的北风呼啸而至,让县城里的老人们颤颤巍巍抖抖索索,把这些回家过年的知青们也冻得鼻头发红浑身发抖,他们面色发青,鼻涕水溜溜。可西边云层下那些知青们的家却离这里还有好几百公里路,而这个汽车站却连次日回家的车票也早就已经告罄了。
“没票了,怎么办,兄弟们?”张建军喘着满口白气说。
“管他娘的有票没票,有车就上,还怕他不开车?”赵超大声喊叫起来。
“没道理吧?票都没有怎么上车呀,就怕上不了车呢?”张建军怯怯地看着高大霸道的赵超问。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回家就是道理!在这样的地方举目无亲,不回去冷都会冷死!”赵超再次展露出他豪爽且机智的野性。
“这样,只要有过路车在车站停车开门上下客,我们就一起冲上去,什么也别去管,除非他不开车,晚上或明天早晨总是能够到家的。”王林冷静地分析后做出果断的决定。
一辆由外地开往他们家的客车终于在下午一点进入车站,有票无票的乘客蜂拥而上。四个知青不管不顾也乘乱而上,车厢里人挤着人,旱烟味,香烟味,人的汗味,牲畜的粪便味混杂在拥挤不堪的空间里。紧箍在橡胶车轮上的铁链在冰冷的雪地上碾出哗啦啦地声响,盘旋在弯曲不平凹凸起伏却不见绿荫的山道间,客车里不时传来乘客眩晕恶心的呕吐声,让人跟着肠胃作反。窗外,白茫茫一片,寒气逼人,天空不再湛蓝,白云不再轻飘,绿荫早已不见,远处的青山不再含黛,若隐若现的全是苍茫茫一片白色世界,只有那傲雪的寒梅迎风怒放,给人以些许慰藉,漂泊不定的人生就这样在大坳峡谷间颠簸晃荡。
慢悠悠的大客车把过于疲惫的丁建成晃入到瞌睡中,进入到似梦非梦的准睡眠状态里。丁建成在这个荒谬的年代经常作噩梦,梦见他形单影只身背柴刀与猛兽搏斗;他梦见他在与毒蛇猛兽搏斗中身负重伤,毒蛇在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梦见他曾经有过的一场爱恋,他梦见他正用一支竹笛奏响《南飞的大雁》,他与唱歌的人儿在浅浅的笑靥里一起载歌载舞。梦里有他与那个明眸皓齿美貌可爱的佳人,他手捧着鲜花与佳人携手并行,在山坡小道间呢喃私语,他们在尽享情爱之乐。接着他还梦见他被一双大手紧拽着,让他永远也回不到生他养他的故地,让他再也看不到那条儿时去中流击水的“屈原河”。
可眼前的清冷寂寞却是在真正的现实当中,满脸倦容的丁建成打开了空空如也的家门,满屋里散发出丝丝霉味,幽暗的灯光下只有他清瘦懵懂的一条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左右摇摆晃动着,像是在寺院与昏黄的青灯苦伴。墙壁上却有他一家人的照片,灯光下闪耀着他们的张张笑脸。他兄弟那张稚嫩的脸笑得最灿烂,可是此时小小年纪的他在哪里?再过几小时就是除夕了呀,新年的钟声就将敲响,从小与人为善情深义重的兄弟呀,你能回家吗?你能回家与哥一起过年吗?
丁建成没有能够盼回他的兄弟及家人,他孤单地面对半导体收音机听完广播里的新年献词。渺渺散去了的儿时全家欢度新年的场景从记忆里索回,再度萦绕在他眼前。广播里“……我与爹爹打豺狼,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样榜戏他仿佛没听见。耳朵里似有从前母亲唱起的“……月儿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下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那些甜美的歌声仿如从青葱竹林里悠悠荡漾而来,丁建成卷裹着母亲给他买的新军棉大衣,厚厚的母爱暖暖地融入他的心中。汩汩溢出的泪水打在半导体的收音机上,打湿了他新棉衣的袖口。
森严的大门外有全副武装的哨兵站岗,丁建成嗅到飘逸而出的肉香、菜香、馒头香的气味,走进地委大院,大门口没有大红灯笼高高挂。只有:“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横幅被北风吹得呼呼作响。深深的庭院里肃穆幽静,错落有致的别墅般的建筑群里却传来浓浓的节日气氛。“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讲……”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的祝福声从广播喇叭里传出,响彻大院,不绝于耳。
王林的家还是在那座单家独院里,门前有一片不小的花园菜地,显然因无人管理而冷落了的花园一片萧索,几株四季盛开的月季花儿在空旷寂静的花圃里单调地绽放出一小块殷殷的绝红,显得仅高贵却也凄冷。
王林的父亲,笑容可掬爽朗依旧,他和蔼可亲一副长者慈祥的微笑总挂在脸上。王林的母亲则知书达礼,细腻、温存、贤良。宽大的客厅足有二十几平方米,四间卧室空了两间。王林的姐姐在部队服役尚未转业,他们的生活殷实,只是这如同独生子的王林在父母亲离去时却略显孤单。丁建成的到来让王林十分高兴,只几天不见这对如同兄弟般的知青战友已是特别亲热了。他端来瓜果花生纸包糖和上等的香烟,泡好上等龙井茶,像是招待上宾一样地厚待这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丁建成。
“这几天还好吗,建成哥,与你分开好不习惯。”王林是真情的。
“还好,我一个人过的年三十除夕夜。”
“我要你别回去嘛,我家里有地方住呀。你真是,今晚不回去了好吗?”王林怜悯地说。
“好哇,我兄弟要明天才能回家一趟,今晚就与你一起享受一下高干待遇吧。”丁建成还真的想在他家里住上几天,感受一下这种与普通百姓们大不相同的豪门大院里的干部子弟生活。
王林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大声地告诉他的母亲:
“妈妈,建成哥今晚不走了,你煮饭多炒几个好菜呀,让他在这里好好地补一下。”
“建成啊,你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这次你还真的要在我们家里多住上几天了,你的父母家人反正也不在家,你孤孤单单的就别再回去了。在这里与我们王林好好地玩几天吧,晚上有电影票你与王林一起去看吧。”
王林的母亲,一改去年四月间送他们时的放肆霸蛮。此时的她,声音柔和,举止大方,言语中透露出母爱与生俱有的慈祥、善良。她细心地恰到好处地问长问短,说话和气且细腻关切,点点滴滴犹如涓涓细流暖入心脾,让丁建成感受到只有知识女性长辈们才具有的悲悯、大度、睿智、正义。
晚饭是很丰盛的如同大宴般的菜肴,有食堂里送来的大杂烩,有王母自己做的八大碗加冷盘。十几道菜一齐端上来,热气腾腾。丁建成一进大院时就嗅觉到的肉香、菜香、馒头香扑鼻而来,可却也是他懂事以来就从未见过的大菜。茅台酒散溢出的浓香更是丁建成闻所未闻的,是他想都不敢想也从未品尝过的。
夜间,现代芭蕾舞剧《白毛女》在地委的小礼堂准时放映。喜儿,被逼变成了“白毛”野女人的悲苦命运凄凄惨惨。被百姓憎恨的万恶的旧社会,鱼肉百姓的“维持会”横行乡里,地主恶霸黄世仁蹂躏、强奸喜儿的一幕幕镜头让观众们唏嘘不已。
莫名的悲哀让丁建成提早回家了,他没有在王林家里过夜。这样的一场《白毛女》让丁建成眼前总闪现出那个曾经的女友何雁楚楚可怜样。与白毛女一样被蹂躏强暴的何雁,她无助的面容时时刻刻都在揪着他的心。只是喜儿是被万恶的旧社会里那个恶霸地主黄世仁蹂躏,而何雁却是被如今的干部所强暴。地委大院里的肉香、菜香、馒头香让他想起此时还在寒风中守厂的兄弟和众多仍旧在荒野中的饿殍饿汉们。
酒肉飘香下的油头粉脸,与荒野中的饿殍让他心中怅怅然。万寿无疆的祝福声里,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下,有多少张因饥饿而浮肿的脸正在为一餐饱饭而拼死地在矿洞里,在寒风中挣扎?无知而懵懂的丁建成总在想,却总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正月初四的早晨,丁建成的弟弟丁建中跑步回家,气喘嘘嘘地把一个饭盒送到丁建成的手中:“哥吃掉它,我知道你能吃,全部干掉它!”
聪明的丁建中此时只有十六岁,近一年未见面的兄弟俩今天终于又相聚了。他瘦了,可他那曾经有些胖的身体此时透露出一股强劲。他也黑了,他那曾经白白的脸庞,此时显示出一股男人的刚毅。看到兄弟长高了,丁建成很高兴,看到兄弟瘦了黑了丁建成有些心痛。那个饭盒里的东西是他兄弟过年守厂时最好的一餐饭食,一条油炸鱼和半只煮熟的鸡。他知道哥哥丁建成会回家过年,而母亲又因去南边的山里看父亲去了。从小就懂事的他舍不得将那一盒菜肴独自享受,他将饭盒小心翼翼地窖藏在雪地里保鲜。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他把那盒菜带了回来,是想让他的哥哥在春节期间能够多一点吃食。
看到那个饭盒,看到饭盒里黄灿灿的油炸鱼和那半只尚未动过的鸡。看到他兄弟那张稚嫩瘦削懂事的脸,丁建成心中酸涩无比,十分地难受。滚滚热泪喷泉般地涌出,泪珠滴落在油炸鱼上。他真想放下饭盒快步地跑向空旷无人处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坚强的男人怎能放声哭泣呢?他强迫自己把就要再度流出来的滚滚热泪迅速地裹藏起来,他强迫自己把它吞进了肚里。绵绵而至的人间情是那样地酣畅淋漓,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兄弟间短暂相处的时光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悠久绵长,丁建成心中总感念着他的这个兄弟,这种情在他看来胜过了世间的一切,一切……
正月初六日是丁建成返回生产队的日子,他的母亲还没有从南边的山里回来。他把从生产队带回来的八斤茶油放在显眼处,好让他的母亲回家后能方便地找到它,最后为母亲留下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我今天就要返回生产队了,我把你给我买的军大衣穿走了。它很厚实,也很暖和,它暖了我的身体,更暖在我的心中。让我整个身心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种特殊的绵绵暖意里。我再一次由衷地感受到来自于母爱无微不至的温暖里,它是这世间无与伦比的爱。我把它穿在我的身上,我将把这份爱铭记在我的心中……
……那个油桶里面装的是八斤茶油,是我用一年辛苦的汗水换回来的,也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它还是儿子对你的一点小小的心意,算不上什么回馈和孝心。因为相对你的爱,儿子的任何回报都是微不足道的。……妈妈,我会努力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争取早日回到你的身旁,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这一年的春节,丁建成怀着一种兴奋而复杂的心情匆匆而归,此时他又茫茫然不舍而去了。他没有看到他那日夜思念慈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只与兄弟同床而眠一夜。他吃下了他难以下咽的,兄弟送回来的一盒人世间最美的在矿区就已经煮熟了的,被他兄弟用冰雪窖藏了好几天的鸡和鱼,当他慢慢地咽下鲜美的鱼和鸡肉时,他把那美味存留在了他永不弥散的味觉和记忆里!
旭日东升的初六早晨,丁建成穿着母亲为他买的大衣,带上了母亲为他准备好的一捆书和两块腊肉与王林、张建军、赵超一同踏上了返回广阔天地的大客车,回到了青山大队的那间低矮的小黑屋里,继续着无休止的白天修补地球,夜间看书学习。继续在那座大山深处听风声、听雨声、看星星、看月亮,继续着那无奈又无望的乡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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