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六十)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7-07 18:49:02 字数:5944
大罢工
众人无语,都纷纷回车间工作。但是,不到三个小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有不少工人捂着肚子喊痛,并且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大,人数越来越多。厉风感到有些不对劲,他自己也隐隐有些肚子发痛。厉风找到了异途和向武一,他俩也有些腹痛,车间里其它工人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于是,三人立即跑到办公室,向卓大有报告了这一不同寻常的现象。
“不会是有人要偷懒,想出的鬼主意吧?”卓大有有些不相信。但听他们说得挺认真,也提高了警惕,亲自来到车间察看。
这时,已经有十多个工人蹲在地上,痛得满头是汗。最厉害的是任劳任怨兄弟,已经昏倒在地了。卓大有发现事情不妙,吩咐异途立即备车,将发病的工人送往医院。但是,发病并不严重的,则必须坚守岗位,不得离开车间。
镇上医院的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食物中毒。医生告诉厉风等人,病情严重的任氏等十余人,必须立即送往海角湾大医院。否则,他们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厉风把这情况在电话里告诉了卓大有。卓大有见事已至此,只得同意送大医院。同时,他要求病情不严重的人尽快回来上班,否则按旷工处理。
这样,镇医院里发病的二十余名工人只是打了下针,取了些药,在病床上躺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被迫拖着极度虚弱的身体回工厂上班了。
厉风和工人们回到大威后,卓大有马上又出了个决定。他将异途、厉风和向武一紧急传到办公室召开会议,告诉他们道:
“鉴于今天食物中毒事件,已经严重影响到工厂的产量,为了完成客户的订单,决定将今晚加班时间延长到凌晨二点。至于明天,因为人手紧缺,生产时间要更长。明天工厂必须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后天早上八点,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生产!”
卓大有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完他的决定,根本不容众人发表各自的看法。听完这人决定后,只有异途当场表示了赞同,厉风和向武一均沉默无语。卓大有扫视了他们一眼,又说道:
“你们一定要保证这次生产任务的完成,不仅要按时,而且要保质保量。对那些工人,你们必须严密监视。不听话的,我授予你们权力,可以当场开除。”
卓大有说完之后,便带着扬扬离开办公室,坐着小车去镇上唱歌去了。异途、厉风和向武一一道走出办公室,向武一按捺不住愤怒,大声骂道:
“这样做哪是把工人当人看待?完全当机器了。机器也得要加油、要休息呀,何况大部份人中了毒,还大病未愈!这些人,为了他们挣钱,心太黑了,简直连……”
向武一还待要说出更难听的话,却被厉风制止了。厉风想,他的这些话极有可能通过异途之口传到卓大有的耳朵里,那样会对向武一非常不利。厉风怕向武一的话会影响到工人的情绪,向他解释道:
“一个企业可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挣钱,他们还得向国家纳税、为社会提供产品、为工人支付工资……如果没有大威,我们或许都还在街头流浪。从大局出发,还是忍耐一下吧!”
异途听了厉风的话连连称赞,向武一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厉风只得又对异途说道:
“我看这样吧,等卓厂回来,我和你一起去向他说说,看能不能不让那些病情严重,体力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人明天减少工作时间?”
但是,异途却没有同意厉风的提议,他怕得罪了卓大有。向武一也不去,他认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厉风只得决定,由他自己去说服卓大有。
厉风回到车间后,十分为难地宣布了卓大有的决定。他本以为工人们会有很大的情绪,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只有一个工人在听到这决定后提出了辞职,其它人均默默地接受了。异途自毕风走后分管了两个车间,他那儿也只走了两个工人,大部分的人也选择了沉默。但是,向武一那里情况就不同了。由于他自己有情绪,工人们被他几句话就鼓动起来。他们频繁地走动,似乎在策划着什么行动。
凌晨零点时分,厉风和异途的车间共有五名女工昏了过去。其中一名女孩和大富的小垤年龄相若。厉风望着那个女孩,想起被机器扎断的手指的小垤,他那颗麻木的心灵突然有些苏醒。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流下过眼泪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但是,他望着这个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昏倒在地的女孩子,眼睛突然湿润了。
他走进了卓大有的办公室,但是,却很快就被卓大有轰了出来。卓大有根本听不进厉风半句话,却反而送了厉风一句忠告:
“生存之道,竞争之法,讲不得仁慈!”
厉风无法接受卓大有的谬论,但是又无法目睹一个一个的悲剧在自己身边发生。面对手下的工人,他觉得自己不能给他们争取一点点利益,深深感到自己有罪。但是,如果象向武一一样去策动罢工,他又觉得似乎很对不起毕竟是好心前来投资的卓总。何况,在自己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不仅给了自己一个生存的场所,而且还给了自己发展的平台。如果他去罢工,他会感到对厂方同样有罪。厉风的内心陷入了立场的矛盾之中,痛苦不堪。
于是,他又想起了逃避,离开大威。这样,他的烦恼就会结束了。可是,他又马上想起了亲人、好友及解语的一再警告。他抬起的双腿又马上缩了回来,他又陷入了第二重矛盾——去留的艰难选择之中。
厉风一时理不清这些纷乱的头绪,越想越感到头颅分裂般的疼痛。他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此刻,他多么希望父母亲人能在身边,为他排忧解惑。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音讯,就连不远的解语,也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
“一切都完了!”厉风凌晨二点下班后,痴痴迷迷地回到自己的宿舍,想道。他把那些已经起了霉的书籍拿出来做了枕头,接着取出一瓶白酒,仰头就喝。可是,因为晚饭之后九个小时未进任何食物,他的腹中早已空空。又加上他本来就有些胃病,所以一口烈酒下去,腹腔便立即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厉风不顾,从口袋里取了两片胃药出来,和着酒一口吞了下去……
“喂!厉风,你有胃病还这样饮酒,是在找死吗?”向武一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见了厉风颓废的样子,一把夺过酒瓶,大声责问他。
厉风已经醉熏熏的了,见向武一问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吞吞吐吐地应道:
“死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象蝼蚁一样地活在这世上,本来活得就没有多少意义!”
“放屁!你死了,你的父母呢?你的解语呢?”向武一大骂厉风,接着又倒了一杯凉水在他脸上让他醒酒。
厉风听得父母解语几个字,果然清醒了不少。他慢慢坐了起来,睁开眼,看见房子里站了许多人,一些是向武一车间的,一些是他自己车间的。厉风奇怪地问向武一道:
“咦,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和你商量大事的。”向武一坐到厉风的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已经策动了一百多人准备罢工了,但我觉得规模还不够大。所以,又联络到了你车间的人。他们都乐意参加进来,但是,他们要请你带头。兄弟!成不成功,就看你的一句话了!”
“哦?哈哈!我的一句话?”厉风突然大笑一声,“我的一句话会有那么顶用吗?看不出我还挺有能耐的。”
“很认真的事情,你别开玩笑了。”向武一严肃地说道。
“是的,厉主管平日待我们象兄弟一样,我们都听你的。”一名工人插言道,“你只要一句话,赴汤蹈火我们也在所不惧。”
“嗨,一句话?”厉风收起了笑脸,也认真地说道,“我的一句话就一定能使事件成功吗?未必呀。再说,我们成功了,结果又会很好吗?”
“没时间想那么多那么远。厉风,你就表个态,说一句话吧!”向武一见时间已经来到凌晨四点了,着急地催促厉风。
其它人也异口同声请厉风出面。厉风无奈,只得对自己车间的人说道:
“看来我现在说不同意根本就不行了,那好吧,你们都跟着向武一去干吧!全听他一人安排就可以了。不过,你们要千万提防异途和他的老乡!不要走漏风声了。”
事情完全被厉风料到了。正当向武一高兴地谢了厉风,带着一班骨干去宿舍谋划罢工的具体细节时,早已得到消息的异途已经在卓大有的卧室里向他密报了。卓大有听到异途的消息后顿时惊惶失措,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罢工,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卓大有又惊又怒又急,立即拨通了卓总的电话。卓总听后也十分着急,连夜从百里之外的住处飞车赶回大威,商量对策。于是,向武一和卓总的住处这个晚上都是灯火辉煌,彻夜无眠。
罢工的结果可想而知,年纪轻轻又从没罢工经验的向武一根本不是老谋深算的卓总的对手。罢工的队伍不到一个小时就被瓦解,工人们不但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任何利益,反而还得继续当天不间断的二十四小时连续工作。罢工以彻底失败告终,向武一、厉风及十余名骨干也不得不被迫离开大威。
一行人背着各自的行囊,来到十字路口。向武一想起罢工的事,便心痛不已,说道:
“工人们觉悟也太低了,他们竟然不信我,反而去相信那老狐狸,真是气死我了!”
“很多人是无奈呀!”厉风说道,“他们哪是不信你?他们出了大威,可是比我们更难找工作。这个苦头,我们谁没吃过?”
“对不起,兄弟,是我连累了你。”向武一对厉风说道。
厉风苦笑一声,拍拍向武一的肩膀道:
“我没什么,一直是穷来穷去的。只可惜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没能为工人们争取到一点点利益,还害得这么多人失去了工作。”
众人无语,来到车站,只默默无声地握了握手,便朝着各自的方向谋生去了。厉风久久地望着这些来自千万里之外不同省份的萍水相逢的朋友,很是恋恋不舍。他知道,这一别之后,今生今世就再也不会有相聚的日子了。
第五章 走向断桥
流浪
厉风在海角湾下了车,他踟躇在这异乡的城市的街头,心中突然感到无比迷茫。脚下的路有千万条,他却不知何去何从。他不想去厉霜那儿,那儿只会给他白眼和蔑视。他甚至不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家里人,那样只会招来雨点般的批判。他毫无目的地走着,累了,就在马路旁坐下憩憩。
天渐渐地暗淡下来,厉风的心中有些着急。他来到一条老街,在一棵槐树下坐了下来,想静静地思考一下,到底去哪里比较合适。
他自然时刻也没有忘记解语,但他一直在犹豫。他的手里一直攥着一张纸条儿,那是解语一个星期前告诉他的新工作地点,离这还有二十多里。自从上次在那个电话公司与解语分别之后,他们之间又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他们还在坚持着古老的联系方式,书信往来。厉风能从那些匆匆而就的书信之中感受到她真挚深沉的爱,因为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他都能感受到眼泪与悲苦。但是,解语的书信却明显比前减少了。
爱着却不能相守相依,这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厉风不是没有想过要与解语分手,那样两个人的痛苦会少去许多。但是,他做不到,解语也做不到。
“应该要去看看她了,也不知道她新进的那个工厂怎么样?信中说她现在这个厂的工作时间也是要加班到晚上十点,不知道她体力上能不能承受?下班后是不是还是舍不得买点东西吃?她是不是比以前更瘦了?是不是每天晚上还在偷偷地哭泣?夏天来了,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去年的旧衣服。我答应过今年要给她买条白色的连衣裙,我现在就去买吧,然后去看她……”
“可是,我现在还是不能去见她。我答应过她要好好地珍惜工作机会,一定要在大威好好地做下去,争取当上副厂长的。可我又一次把这么好的机会断送了,我又一次失去了工作。我多么惭愧!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我又一次变成了流浪汉,厉霜说得对,我继续爱她,只会连累她。她并不要求我有房有车、大富大贵,只要求我有一个让她感到安全的稳定的工作。可我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她,我不能给她幸福的生活,只能给她带去无尽的泪水。我有什么资格爱她?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厉风坐在地上,望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辆,矛盾地想着是否去见解语这个问题。最后,他决定还是狠下心来暂时不去见解语。他要在找到更好的工作时再去告诉她,那样,她才会原谅自己。
厉风见天色不早了,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他的身旁。她的一只手柱着一根拐杖,另一只手则捧着一个空碗。她向厉风微笑,并且说着祝福的话语。厉风明白过来,给了她十元钱。来到车站后,他又发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低头跪在一辆豪华车的前面,向路人募捐学费。女孩的面前散乱地扔放着一些角票和硬币,厉风看了看,发现总共十元都不到。心想,这学费至少也得好几千,待她募捐齐了,只怕她的同班同学们早已大学毕业了。厉风拿出五十元,交给了女孩。女孩吃惊地望着他,便要磕头,厉风急忙制止了她。
厉风坐上了开往僻山镇的最后一班车,他打算还是去陈默和童纯那儿。海角湾距僻山镇有三百多公里,厉风想起解语,感到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便越是不舍。他不断地回头张望,好几次都想下车。可是,他不能。
到达僻山镇的第二天,厉风便自己租了房子,准备重新开始找工作。在大富,因为丑丑的排挤,之音和小垤都已经离去,不知所终。现在厉风在这儿的朋友,便只剩下陈默和童纯了。陈默对厉风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他笑着对厉风说道:
“我早说过,大富是天堂,你偏不信。怎么样?现在后悔了吧?可是,要想再进大富是不可能的,大富从不返招辞职离去过的人。”
“不招就不招,工厂多的是。”厉风告诉陈默。
可是,厉风再也没有从前的好运了。一连十余天下来,他竟然连一次获准面试的机会都没寻到。而他口袋里在大威挣的钱,却每天都在减少。到八月十四日,他已经只剩下三百余元了,生活再次向他敲起了警钟。厉风开始慢慢着急起来,生活逼迫他放低了找工作的要求。只要有机会去试的,他都会去试,甚至到工地上去当搬运工。可是,搬运工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工头一见厉风的模样就否决了,是不是做苦力的,工头一眼就能看出来。
工作找不到,厉风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甚至有些悲观绝世。这天,他又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自己的住所。他翻了翻日历,发现明天又是七夕。这个日子让他又想起了解语。他想,必须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大威了。否则,她会继续往大威写信,也会担心自己的。至于她是不是会责备自己,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厉风想罢,便又骑了自行车,出了租房,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准备给解语打电话。他正要拨电话号码之时,前方不远的马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一名外地青年骑着自行车撞在了一辆当地的摩托车上,外地人摔倒在地上,摩托车手大声地骂了几句之后便扬长而去。厉风急忙跑过去将那青年扶了起来,好在那人伤得并不重,道了声谢便骑车走了。
厉风重又回到电话亭里,却见里面已经有人了,外面还站着两个,他便只得耐心地在一旁候着。两次过来打电话都没有成功,这在厉风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他想起了解语在离开五工区跟着自己第二次来到西东省后的奇奇怪怪的言谈和举动,以及她在着装上的变化和越来越简短的信件……他以前从来没有时间细细地去琢磨这些小细节。但是,现在想想,他的心中不禁猛然大吃一惊。
“她变了!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似乎早就已经不在乎我了!或者已经……”
厉风想到这儿,便不敢再往下想。他急切地望着电话亭,希望里面的人能早些打完电话,自己好向解语问个清楚明白。这些问题实在让他太困惑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解语现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