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美谗言主仆同日月 拘纵人父子失阴阳

　　话说御史大夫何武控诉丁明拘世尊家眷一事，丁明道:“我奉旨查处朱博薛宣时，两府上下三百余口一一记录，只少了两个幼童。一是朱家小孙朱匡，年三岁；一是薛家外孙隗嚣，年五岁。据耳目报，朱薛二贼谋逆时，汉家王府里的庆吾、苏茂曾潜入两家府内，必是他二人把贼人后代救走。”何武道:“若果真如此，朱薛二府三百余口岂能轻易为君所擒？再者有谁亲眼目睹是庆吾、苏茂所救贼人之后，既然当时所见，为何当时不捉拿？庆苏二将又为何不逃跑，而是光明正大出入于汉家王府？我素知阳安侯与刘大爷向来不和，你又一口咬定他手下义子佼强谋害你弟，从此便怀恨在心，事事栽赃。”
　　丁明几次被驳，恨得骂人。帝只得下令解禁汉家王府，永之家眷，一并获释。帝退朝之际，高武侯奏请封董贤为大司马，位列三公，并且愿将自己食邑分半与之。帝问何故？傅子孟道:“高安侯董公为国除贼，免生东平王之乱。为国举贤，乃有何武朝堂公正之论。为君解愁，方睹陛下龙颜之悦。”帝闻言笑曰:“卿真国臣也。”退朝后，帝以傅子孟之语谓董贤，贤惊喜之。帝曰:“非高武侯所赐，朕今生安能与卿共语。卿与彼原属主仆，昔日又以东平王谋逆之功相赠，朕方能为卿封侯。今日朝堂上，又奏请卿为大司马，平分食邑。卿可备足厚礼，登门而谢。”贤从之。
　　话说董贤出行，帝许天子銮舆。千骑百乘过长安，人皆望之。人群中埋伏着几双眼睛，及近便利，跃跃然有拔剑投矢之势。然有佼强、苏茂护卫，难操胜算。行至一半，早见傅子孟率家眷出迎，大行君臣之礼。贤请之曰:“侯爷折煞于我，岂可如此？”子孟曰:“董公与天子相近，浑如一体，傅某焉能不拜。”贤与之携手笑曰:“某有今日，皆赖公也。”子孟接入，设宴而待。贤感其诚曰:“侯爷待某天高地厚，如有所遣，甘效死力。”子孟忙摇头摆手曰:“公之富贵，取之当今，可报之陛下也。某一介寒门，不足挂齿。只是我表奏公为大司马，天子虽喜，却不好决断。”贤先悦后嗔曰:“何事不好决断？”
　　子孟曰:“自王凤任大司马大将军以来，其族弟音、商、立、根陆续而任。先帝薨时，当今即位，十分孝顺恭皇后，不愿王氏独霸朝纲，便以舅丁明为大司马。谁想太皇太后权势滔天，力推其侄王莽，孔光、薛宣、朱博之流皆附和之。帝初即位，为天下太平虑，不得不封莽为大司马。以当今与公之义，禅天下而不足道，何况一大司马乎？之所不成者，此皆王氏故也。”一番露胆披肝之语，将酒后之人讲得心潮澎湃，引火就着。酒席宴前踢腿挥拳，咒骂不止，直言要告他谋反，重蹈东平王之旧辙。子孟曰:“空口无凭，岂可定罪？如今王莽过寿，汉律诸侯三日一寿。明天是最后一天，长安百姓皆传他如何清廉贤良，凡送礼者不论贵贱都拒之门外。他表面如此，实则有暗道相连，他府中财物比皇宫还多呢。”
　　在傅子孟轮番激励之下，董贤便与之谋，以天子名义前往贺寿。王莽身边有花皮鬼佬刘根，拜平乐山庄遵为师，与西门君惠为师兄弟。因受不了山洞清修之苦，曾受王凤之邀入宫，后王凤死去，便辗转宫廷内外，多次易主。一度想投世尊，因陈持弓不容之故，终不能如愿。后观王莽有天禄之气，乃投之于门下。昨夜风击屋瓦，落地成渣，惊莽恶梦，请刘根问曰:“夜风击瓦，惊人不眠是何征兆？”根曰:“主小人乘隙之变也。”不须细讲，王莽已知矣。隔日天晴云阔，风柔柳顺。王莽长子王宇、三子王安、四子王临要外出游猎。几人被王莽喝住道:“外面堵着一大帮给我拜寿的，你们一出去，他们不都挤进来了？”
　　王宇不解道:“父亲何故要将贺寿之人拒之门外？您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吃穿用度理应尊贵才是。人情来往更是官场仕途之道，您可倒好，全反着来。有好的吃坏的，有新的穿旧的，有送的用买的。”听到哥哥这话，王安王临也是这想法。王莽没空解释，只呵斥他们回房读书，无令不许出门。
　　未几，门外高唱:“卫将军高安侯到。”莽闻之，举家出迎。董贤见他穿着破烂，隐约有腥秽之气。贤以绢掩鼻，示意左右将寿礼抬入。莽则频频拜却，贤曰:“此天子所赐，岂能退却？”莽只好领全家一并谢恩，贤见他妻子儿女都是仆人装扮，笑道:“大司马如此清贫，天下若知，是该奖励您清廉如水呢，还是该愤恨当今刻薄大臣呢？”
　　莽惶恐拜道:“臣向来只知忠君报国，不知身外之物。”董贤入得府来，身后佼强、苏茂二护卫亦随入。苏茂乃莽女婿，正自私语，被贤撞见，乃令二人门外侍候。莽三子王安与苏茂交好，吵着要和姐夫说话。莽训斥道:“天使降临，王家之幸，岂敢无状？你姐夫如今是奉车都尉，公职在身能和你胡扯么？等两天他闲了，自然来看你，到那时话匣子一开，把你聊晕了才是。”王安这才听话，一家子恭恭敬敬叩谢。董贤却愈加傲慢，当庭坐在藤椅上一面晒太阳，一面念礼单。每念一处，莽即领家人叩谢一次。
　　念了五十多项，莽也叩了五十多次。贤乃起身扶莽曰:“大司马大将军请起，小人不过奉命行事，何敢消受？”莽曰:“臣深受皇恩，理应如此。不知天子差天使移驾寒舍有何训谕，臣等谨遵上命。”贤又使人呈上花纹大釜，清风浮动，略有浓香。贤以指点莽肩曰:“到底是皇亲国戚，天子才会无微不至。知道大司马过寿，特意让太官府选材备宴，精心庖制万寿鲜羮，特差小人恭奉大司马。”说着就令人摆到小院花亭中，独请王莽进食。莽私虑曰:“之前这男妖妻子过寿，百官皆以精美贵重之物贺寿，独我奉廉而拙丑之物。还有陛下封男妖为侯，我也曾反对过。他早恨不得我死，今殷勤至此，必是与傅家合谋，置我死地。”
　　贤翘嘴斜眼道:“大司马迟迟不肯受用，是嫌弃天子所赐不合公之胃口了？”莽回神假笑道:“普天之下，谁不望天子恩赐。只是天厨御食不敢独享，还请侯爷一同受用。”贤推却道:“天子恩赐，只教公享，谁敢染指？”随即揭开釜盖，却是鲜嫩鱼羮，瞬间清香四溢。莽以手摸之，有凉意，便要端着去厨房热一热。贤责之曰:“公嫌当今所赐过于凉薄？”莽曰:“当今天被万物，亲热众生。至我而凉，有放悖之意。”贤一时无话，莽三子王安馋虫病犯了，起身请命代为温热。贤道:“堂堂大司马府中怎么没有奴仆？”王安接过鱼羮禀道:“父亲时常教导，奴仆也是人，凡力所能及者，不可随意驱使。”莽闻言，十分窃喜。贤听之，嘴里含了蛆，扭头作呕。
　　王安去后，董贤又问刚才回话的是老几？莽说:“老三。”贤看了看地上跪着一排排男女，指着大鼻子少年道:“这是老大。”莽嗯了一声。又指大嘴巴道:“这是老二。”莽不语，贤又说:“老四。”莽亦不语。大嘴巴道:“我是老四。”贤问:“老二呢？”大嘴巴神色凝重，望了一眼王莽道:“被我父亲处决了。”贤故作惊讶，询问莽故，莽以实对。贤假意劝导老大老四道:“所以尔等做人一定要心口如一，表里如一，千万不要明里做君子，暗里做禽兽，不然老二就是前车之鉴。”贤只顾滔滔不绝的喷，丝毫不知莽已恨得满脸怒火。只听王莽大喝一声:“男妖该死。”声若奔雷，惊得众人半晌无言。贤许久方问何事？莽道:“这逆子去了许久不回，想必是偷吃御赐美食了。”即命老大王宇前去查看。不多时，王宇一路惊慌奔来，惊呼:“三弟偷吃御赐鱼羮，中毒身亡了。”众闻言，皆群拥而去。
　　贤心虚欲走，两侧冲出百十名兵士围住。莽拔剑骂道:“你这男妖，假借天子名义赐毒与我，害死我儿子，今番定要你偿命。”董贤额头冒汗，连连拜道:“此确是天子赏赐，莫非是河豚之毒？昔日令兄王凤亦曾食河豚，病三日而解。说不定你儿子是病晕了，非死也。”看他还在狡辩，莽令兵士押到厨房去看，果然七窍流血，身体冰凉，鼻息全无。全家愤恨不止，老大王宇和老四王临持刀架在董贤头上，质问他为何投毒害人？见他憋着不肯说，王莽唤妻子道:“你去把门外那些送礼贺寿的官员都请进来。让他们看看当今宠臣卫将军高安侯送的贺礼是什么。”贤恐闹的满城风雨，急的直喊:“我说，我说，只求大司马宽恕。”未知董贤说什么，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