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作品名称:荒野,北大荒 作者:独钓清波 发布时间:2025-09-11 10:22:11 字数:3233
符魁对着进来的两个人一抱拳道:“我说一大早起就听见索罗杆子上老鸹飞喜鹊叫呢,原来是两位当家的大驾光临了。”说完冲里边一伸手,“兄弟,赶紧脱鞋上炕。”
那两位倒也没客气,把脚上的牛皮靰鞡使劲儿地蹬了几下,靰鞡就从脚上脱下来,然后一扭屁股上了炕。
来人正是碾子山青山帮的大当家鬼见愁草上飞,二当家震北方张奎。
草上飞一边脱衣服,一边慢声拉语儿道:“啊,说是小鼻子前儿个去依兰了,城里就留十几号人,这帮兔崽子简直没拿我们青山帮当回事儿。”说到这草上飞把屁股又往里边挪了挪,接着道,“也好,这到嘴的肥肉要不叨他一口那可白瞎了,昨晚半夜我们兄弟进了一趟城,粮库让我们给端了,守粮库的几个小鼻子也让我们给收拾了,然后又一把火烧了衙门和警察所,一个活口也没留。”
符魁听草上飞说完,连忙问道:“那老朱呢?”
“你说朱有福大姐夫啊?”
“对啊。”
“我们是后半夜下的手,那个点儿他应该在家睡觉。”
符魁用手摸着胸口道:“干得漂亮。”符魁点头称赞,又问道,“没留下啥罗烂事儿吧。”
草上飞还是慢声拉语儿地对着符魁道:“大哥,这你不用担心,你弟我啥时候干过莽张飞的事儿,放心吧,我给小鼻子留了封信。”
“呵,留信了?咋的,老弟也学梁山好汉武二郎在墙上留名了?”符魁呵呵笑道。
“我哪有武二郎那两下子,不过我给小鼻子留了一封信,让他们赶紧滚回他们的小岛国,否则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落款是“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李海清部”。
符魁一拍草上飞的肩膀,大声道:“兄弟,行啊,马拉巴子的,这一下小鬼子就得寻思寻思了,中国人不好惹呼啊,行。”符魁伸出大拇指。
“我这也是帮依兰那边了,甘南的小鼻子知道老窝被抄还不赶紧地尥蹶子往回蹽啊,我这是三十六计里的围魏救赵。”
张奎已经脱下帽子摘掉了蒙在脸上的布,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这张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大刀疤,像一条千足大蜈蚣一样,从左额头爬过半个鼻子,越过右嘴角一直到下巴。
张奎这幅尊容,就连在枪子儿里钻出来,脸上留下一道疤痕的符魁,在第一次见到时,也在嗓子眼儿里倒吸了口凉气。
张奎囔囔着鼻子道:“我们大当家的好歹也是读书人,要不是大清塌台了,现在好赖不济也得是个贝勒爷。”
草上飞拍了张奎一下:“大哥你可别胡嘞嘞,还贝勒爷呢,我爷爷那辈儿就给革去贝勒了,要不我阿玛能当厨子侍候人?”
草上飞把皮大氅,围脖,帽子都脱了下来,团吧团吧往炕梢一扔,直了直身子对符彪道:“二哥,给老弟弄瓢水喝,嗓子快冒烟儿啦。”
草上飞长得虽然不是虎背熊腰,但也算得上立地金刚,白净的长瓜脸上长着几颗不显眼的痦子,淡淡的眉毛褐色的眼眸,笔直宽阔的鼻子,嘴角上扬对谁都报以微笑,俨然就是一个知书达理的白面书生。
不过不要被草上飞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所迷惑,他可是在齐齐哈尔和内蒙古扎兰屯一代有名的青山帮大头目,也是令日本人恨之入骨,官府衙门老爷头疼,百姓暗地叫好,杀鬼子除恶霸劫富济贫的好汉,他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时常发出冷峻的目光,足以让和他做对的人打个寒颤。
符彪端着水瓢递给草上飞,说道:“兄弟可是响当当的上马安邦,下马提笔的大英雄。”
草上飞接过符彪递过来的瓢,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然后用袖子一抹嘴长出了一口气,道:“二哥过誉了,安邦提笔可不敢当,不过,好歹也念过几天之乎者也,糊弄东洋小鼻子还是富富有余的。”
符魁也脱鞋上了炕,挨着草上飞坐下,然后看着草上飞和符彪道:“你俩这酸不拉几的跩啥呢。”
符彪看看草上飞,草上飞看看符彪,两人一起看着符魁哈哈大笑起来。
草上飞是满州人氏,姓满族八大姓之一的傅察氏,满族名傅察•阿尔沙兰,是雄狮的意思,汉族名字叫傅景宏,祖上属于满洲镶黄旗。
傅景宏家这一股是从当时的奉天省(辽宁省)奉天府(今沈阳市)迁徙到齐齐哈尔的,他祖辈是嘉庆帝亲封的贝勒,太爷爷曾在齐齐哈尔副都统衙门任正四品协领一职,到了清末民初他爷爷这一辈家道中落沦为了平民,傅察氏改汉姓傅。
傅景宏除了爷爷奶奶和父母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爷爷在都统衙门里当管库房的小吏,父亲在衙门内厨做厨役专门侍候官员,虽然一家人的日子过的不像太爷爷在的时候滋润,但也是吃喝不愁,爷爷奶奶每天还能抽上几口。
傅景宏四岁那一年,冯玉祥的大兵进了紫禁城,大清国的黄龙旗倒了,皇上也不再享受超国民待遇被撵出了皇宫。齐齐哈尔都统衙门也变成了黑龙江都督府,父亲依旧留在都督府里侍候官老爷,但爷爷被撵回了家,老傅家的生活渐入窘境,最糟心的是爷爷奶奶每天还要抽上几口,老傅家开始变卖祖业,最后无物可卖了,爷爷奶奶也在哀嚎中相续断了气。
傅景宏上过学堂,《三字经》《百家姓》《诗经》《春秋》等书籍读了不少,称得上是“饱读诗书”,但是傅景宏就像他的满族名字一样,越长大越显得刚毅倔强不服输,他不喜欢读书吟诗作画,反倒喜欢和一些懂拳脚的人在一起舞枪弄棒,还悄悄地拜了一个河北形意拳拳师当师傅。据说这拳师曾得到过形意拳大师郭云深的指点,所以傅景宏从小练就成了“不招不架,就是一下”的形意拳,把个劈、钻、崩、炮、横五拳练的炉火纯青,龙、虎、蛇、猴十二形,也炼得有模有样,同时也结交下几个脾气相投的师兄弟,张奎就是其中的一个。
当年傅景宏的父亲在衙门内厨,跟一个旗人老厨子学会了做满族八大碗,为了生计无奈地辞去都督府里的差事,在齐齐哈尔城外开了一家“八大碗饭庄”。
八大碗饭庄店面虽不大,但是凭着在都统衙门,给那些挑剔的老爷们做厨役时练就的厨艺,“八大碗饭庄”在齐齐哈尔一带,渐渐有了一些名气。随着“八大碗饭庄”的名气上扬,客人也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傅家人锁紧的眉头渐渐打开有了笑容。
俗话说的好,开店不怕大肚汉,就怕吃完喝完赊账欠账赖账的。
都督府里的大官小吏们,经常来这里请吃请喝,开始的时候还好吃完立刻结账,时间长了就开始赊账,一些警察和地痞也经常欠账。傅景宏的父亲做饭菜是一把手,但是让他和当官的打交道就变得很木讷,虽然衙门里的人他也认识几个,但是每次去衙门里要账,都被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糊弄回来,更别说敢向那些欠账的要钱了,结果八大碗饭庄走到了黄不起也赔不起的地步。
付景宏几次要上督军府,找吴督军告御状,但都被父亲给拦下了。
父亲说督军管的是大事儿,哪有闲心管这种小事儿,但这些衙门里的小鬼儿,可都是一跺脚全城打哆嗦的主,要是惹怒了他们这买卖就得关门,忍吧,谁让这世道这么黑暗呢。
最可恶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城里矬巴子罗圈腿的日本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的日本人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时常在“八大碗饭庄”喝酒寻衅滋事,衙门里的差役看见也不敢管,到后来,只要看见八大碗饭庄里有日本人,中国客人就不进来,就连衙门里的人也不进来。
八大碗饭庄生意每况日下,傅景宏的父亲时常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唉声声叹气。
傅景宏和大弟弟景利在饭庄里给父亲打下手,哥俩见父亲为了生意愁的头发都白了,牙根儿咬的嘎嘣响,傅景宏更是恨自己空学一身好武艺。
就在傅景宏家的八大碗生意陷入窘境的时候,一场更大的灾难接踵而来,从此改变了傅景宏的人生轨迹。
傅景宏十六岁那一年,娶查姓大他三岁的的旗人姑娘为妻,查姑娘对傅景宏这个小女婿特别地疼爱,平时像个大姐姐一样代傅景宏,随着岁数一年大过一年,已经暗事男女之欢的傅景宏,对这个既是大姐姐,也是媳妇的查姑娘的爱意越来越浓。
民国十五年(1926年)的冬天,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傅查氏,腆着大肚子到杂货铺去买红糖,借道来八大碗饭庄看看。
这是傅查氏的第一胎,也是傅景宏这一脉的,第一个要面世的儿孙,老傅家从上到下唯恐傅查氏有一点闪失。
自从傅查氏怀孕开始,傅景宏的父亲就给家里人下令,从今往后家里任何的活计,就连洗米做饭都不许傅查氏插手,家务活由傅景宏的母亲和小妹做,力气活由他们爷几个干。
傅景宏的母亲童翠花,私下里埋怨傅景宏的父亲道:“旗人女人怀孩子生孩子哪有这么娇贵,我怀阿尔沙兰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洗衣做饭下地干活,生阿尔沙兰的头一天晚上还挑了一挑水呢,后来还不是照样一气儿生了他们兄妹几个。”
傅景宏的父亲用眼睛使劲儿地瞪了童翠花一眼,道:“你可真是的,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