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宅门传信破困局（上）

　　到了接头的时辰了，苑少卿下了黄包车，扔给车夫五毛钱军票，说了一声“不用找了”，就势侧头向后面观察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他，这才沿着台阶向竹林寺走去。
　　竹林寺始建于北宋金大定二年，是胶东半岛唯一具有民族风格特色，香火旺盛的名胜古刹。竹林寺曾经明清两代重修，并有乾隆皇帝碑文记载。整个寺院具有皇家风格，雄伟壮观。
　　苑少卿听说竹林寺不仅诸佛形象逼真，栩栩如生。而且寺后有蛟龙泉，常年流水不断。寺后山上山石嶙峋，形态各异，如护法石、红脸石、丝帽石、床窝石、三人石等，还有传说中的仙人桥、仙人洞等。端的是风景秀丽，奇山异水，引人入胜，是古往今来的善士和游人膜拜、游览的妙境圣地。寺后为岱王山，山石嶙峋，下览大海，名山秀水，景色宜人。
　　苑少卿还是第一次来竹林寺，他好奇的在分卧山门左右的“响石狮”拍了拍之后，这才笑吟吟的走进了寺门。来烟台之后，每日都和小鬼子打交道，与狼共舞，苑少卿感觉自己的心情很压抑。也许是寺庙和自然风光完美的结合感染了苑少卿，他一进了竹林寺山门，顿觉豁然开朗，心情格外的好。苑少卿心中暗想：和“哈拉姆”同志接头之后，如果没什么其他事，何不借机游览一番，怡情悦性？想到这里，苑少卿有点兴致勃勃。
　　猛然间，苑少卿发现从大雄宝殿中走出几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下。为首的人，中等身材，额头窄小，下巴两边比较突出，基本与下巴尖齐平，使脸部的下半部宽而平。在这种典型的三角形脸上，偏偏长着一双兜风耳。硕大的蒜头鼻子，滴溜乱转的鼠眼，以及一张阔口，搭配得实在是不协调。尤其是唇上两撇鼠须，显得不伦不类。这人任谁看了，都不得不摇头叹息：上古娲皇造人时一定打盹儿了！否则的话，怎么会把这样的五官放到一张脸上。
　　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苑少卿心中“噗通”一跳，对面为首之人正是死对头小鬼子烟台陆军特务机关汉奸特务队队长徐睿罄的铁杆小弟，罪不容诛的小特务“二五眼”。苑少卿并非见到“二五眼”紧张，而是“二五眼”身后一个五花大绑、堵着嘴，被四五个小特务推推搡搡的中年人让他感到紧张。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和他款式、颜色非常接近的长袍。长袍上满是泥土，还撕了一个大口子。显然，特务们在抓捕这个人的时候，遭到了这个人的反抗。难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新上线“哈拉姆”同志吗？他难道暴露了，才遭到特务逮捕吗？这个人如果真是“哈拉姆”同志，也就意味着空前的危机降临到苑少卿头上，他遇到了极大危险！
　　“二五眼”显然也认出了苑少卿。他愣了愣，随即嬉皮笑脸的迎上前来，连连拱手笑道：“哎呦我的个亲娘哎！这不是宪兵队苑翻译官吗，您的伤全好了？我也没去看您……”
　　关键时刻，苑少卿想起李稼轩曾经对他说过：“一个优秀的地下工作者除了对组织绝对忠诚，天赋不错，体魄强健，观察力敏锐，具备不错的逃命本事之外，还必须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处变不惊！还能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自然是洞察入微，见微知著，睹始知终。”
　　苑少卿无暇考虑这个人如果真是“哈拉姆”同志，他将如何化解有极大的暴露可能并被捕的危险。苑少卿镇定了一下自己，冷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么嚣张跋扈，原来是跟着大茶壶打杂的二茶壶！嘿嘿……佛门是清净之地，二茶壶去哪儿折腾不行，非得在佛门清净之地妄动无明。难道，二茶壶就不怕佛祖嗔怪，将你打入九幽之地吗？”
　　“二五眼”脸色一变，随即外强中干的强装笑颜，心惊嘴不软的说道：“回苑翻译官的话，小的不信佛、不信命，就相信战无不胜的大日本皇军！呵呵……小的蒙睿罄大哥看中，影佐大太君赏识，已经升任大日本皇军烟台特务机关‘安国特务队’第二分队分队长了。要说佛祖嗔怪，小的没感觉到，倒是小的刚升官不到两天，就在这里捉到了八路探子，那可是功劳大大的，影佐大太君一定会有赏赐。嘿嘿……小的倒是觉得这是佛祖在暗中保佑呀！”
　　小鬼子汉奸特务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地把苑少卿抓到了错误的地方，这才招来小鬼子宪兵队血洗汉奸特务队的营地。对此，侥幸逃得性命的十几个汉奸特务，无不产生心理阴影。尤其是对苑少卿更是恨之入骨，可是掂量来掂量去又惹不起苑少卿。
　　小鬼子烟台陆军特务机关恢复特务队苑少卿是知道的。可是，新恢复的特务队名字叫“安国特务队”，这不是和宪兵队新成立的“靖国特务队”对着干嘛。什么“安国”？什么“靖国”？统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实则是祸国殃民而已！苑少卿不屑的望了一眼洋洋得意的“二五眼”，冷冷的不屑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为善必昌，为善不昌，必有余殃，殃尽必昌。为恶必殃，为恶不殃，必有余昌，昌尽必殃。吾尝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如果被捕的是“哈拉姆”同志，得想办法营救！苑少卿心中一动，吟起了宋朝林升的《题临安邸》一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题临安邸》一诗中的第二句和第四句是苑少卿和他的新上线“哈拉姆”同志的接头暗语。苑少卿冒险吟这首诗，就是想引起被小鬼子烟台陆军特务机关安国特务队那帮汉奸特务捉住的人的注意。如果那人是“哈拉姆”同志，相对应的暗语是五代时期李煜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一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按规定，“哈拉姆”同志先说“梦里不知身是客”，苑少卿回以“西湖歌舞几时休”；“哈拉姆”同志再说“别时容易见时难”，苑少卿再回以“直把杭州作汴州”。
　　苑少卿说出联络暗语时，眼睛望着竹林寺后的岱王山，似乎是触景生情，酸秀才穷酸。可是，他眼睛的余光却撇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人一眼，却意外的发现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人仍然是满脸的愤怒，对苑少卿说出的暗语无动于衷。难道，这个人不是“哈拉姆”？
　　苑少卿之乎者也的话“二五眼”根本就听不懂。他眨巴眨巴鼠眼，明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不知道如何对答。“二五眼”装作很大度的样子对苑少卿拱了拱手说道：“苑翻译官，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的公事繁忙，改日再陪苑翻译官拉呱。这就别过，撒油哪啦！”
　　望着“二五眼”以及几个汉奸特务押着五花大绑的那个中年人渐行渐远，苑少卿心如乱麻。接头地点竹林寺的三圣殿是不能去了，很难保证小鬼子烟台陆军特务机关新恢复的安国特务队的汉奸特务不会在三圣殿设伏，等待去和“哈拉姆”同志接头的人自投罗网。
　　接头人被捕，情况十分紧急，苑少卿随时有暴露被捕的危险。按照组织规定，苑少卿这时应该立刻撤出烟台城，返回根据地。可是，苑少卿还不甘心就这么轻易的一走了之。他还有深爱着他的佐佐木佳代子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可爱的女儿。苑少卿一走了之，可佐佐木佳代子和她的表哥冢本敬壱郎势必被送到刚刚成立的济南军法会议接受审判，极有可能被处死。
　　济南军法会议是驻山东小鬼子参谋部刚刚设立的，系山东地区正式的最高、最后一审判决的军事法庭。名为审判小鬼子军人及其家属和小鬼子侨民，实则专以公开、合法的方式审判、屠杀山东抵抗小鬼子军民。济南军法会议有“杀人的魔王”之称。经军法会议审讯，被判有期徒刑的即送“济南救国训练所”和“新华院”执行，被判死刑的则交由小鬼子处决。
　　苑少卿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在大雄宝殿上的香，是怎么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大雄宝殿的。难道就坐等安国特务队的汉奸特务来抓自己？就算汉奸特务不敢来，一定会禀告老鬼子影佐了介，由小鬼子出面抓自己的。到那个时候，冢本敬壱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然也保护不了他。苑少卿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他原来的上线“鸢鹰”王世英全家惨死在宪兵队绞人机惨绝人寰的情景来。不！绝不能让自己的同志再牺牲在自己面前！一定要把自己的新上线“哈拉姆”同志救出来，哪怕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证“哈拉姆”同志的安全！
　　苑少卿冷静了许多，他现在要做的是核实被安国特务队抓走的人到底是不是“哈拉姆”同志。一个成熟的地下工作者必须从最坏处着想，假设是“哈拉姆”同志，考虑营救的办法。可是，“哈拉姆”同志一定被关押在安国特务队，怎么才能救出“哈拉姆”同志呢？苑少卿一时之间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无能，那么无助。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听到组织的声音呀。
　　苑少卿忽然又想起来李稼轩在上海有一次对他的谆谆教诲。和李稼轩那一次的谈话，提高了苑少卿的认识，明确了隐蔽战线战士的责任。李稼轩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党的利益和民族利益至高无上！到底至高无上到什么程度，到底要高到什么层次，这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讲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我们有很多同志生前忍辱负重，就算是身后他们的冤屈也不能昭雪，甚至连累到他们的家人。少卿同志，如果你在执行任务中，你的战友遇到了极度危险，你不出手相救，你的战友就会牺牲。但是，你如果去救援战友就会完不成任务，你会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