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偶遇大哥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格华市机场的候机楼前，潘丽和王萌从车上下来，拿好行李，转身走向候机楼。
　　潘丽脚步迟缓，没走几步便落在了王萌身后。此刻，她的脑海里全是与温斌分别时，二表哥望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里既有对家人的眷恋，也透露出对自己未来的无奈。甚至在潘丽看来，还带着几分与潘丽此生的决绝之意。
　　来到候机楼的大门前，潘丽停下脚步，回身朝关押温斌的监狱方向凝视了片刻，这才心有不甘地走进了候机楼。
　　见潘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王萌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将潘丽拉到一处旅客较少的地方，轻声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换登机牌。”
　　说完，王萌把两人的行李箱拉到一排空座椅旁，从潘丽手中接过护照，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朝远处的值机柜台走去。
　　王萌原打算留下来帮康燕，但看到潘丽状态不佳，担心她独自回国会出意外，再加上已获知温斌毫不妥协的态度，经请示吕辉，决定陪潘丽一起回国。
　　潘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扶着行李箱，无力地坐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想起温斌以往常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时不时还会把他在途中遇到的奇闻轶事讲给自己听。而从今以后，他自己却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享受这种普通人习以为常的出行权利了。
　　想到这里，一股世事难料的悲哀之情从潘丽心底犹然升起。
　　“二表哥？”一名脚步匆匆的中年男子从潘丽面前快步走过，那熟悉的身影让她想都没想，下意识地脱口喊了出来。
　　然而下一秒，潘丽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现在看谁都像温斌。
　　潘丽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再次打量起那个人的背影。
　　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无论是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还是气势，那人都像极了温斌，不，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温斌！”潘丽心跳加速，略略提高声音喊道。
　　之前在她脱口喊“二表哥”时，中年男子毫无反应，依旧径直向值机柜台走去。然而，当“温斌”这两个字喊出来时，那中年男子却猛然身形一怔，双脚像是被钉住了似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那男人转过身来，犀利的目光像手电光一样迅速扫向潘丽，眨眼间便与她的目光相遇了。
　　“潘丽？小丽！真的是你吗？”那人瞪大眼睛，满脸惊讶地问道。不等潘丽回答，他已拖着箱子快步朝她走来。
　　“大表哥！是我，我是潘丽啊！”潘丽顾不上行李，站起身，小跑着迎了上去。
　　此刻的潘丽已然反应过来了，眼前这个酷似温斌的中年男人，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大表哥——温华。
　　尽管岁月在大表哥的脸上留下了诸多痕迹，但潘丽她还是认出了他。
　　潘丽快步跑上前，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温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因为是近亲，又在同一所小学读书，潘丽和温家兄弟俩自小关系就非常亲密。温斌主意多，温华勇敢刚毅，也因此，当潘丽在学校或外面受到欺负时，总是温华出面保护她，时间久了，潘丽早已将温华视为最亲近的家人了。
　　当年温华参加工作，不再在家里住后，基本上与所有家人断了联系。潘丽也只在十五年前温华回家取户口本办理出国手续时匆匆见过一面。
　　那之后，潘丽想方设法联系温华，一方面想劝他搬回家，多照顾日渐衰老的舅妈，另一方面也想找个机会帮助他们兄弟二人修复感情。然而，她的愿望始终未能实现。
　　潘丽清楚，温华从小就是个倔脾气，他认定的事，就算用一百头牛也拉不回来。或许也是因此吧，无论潘丽如何努力，始终得不到温华的消息。她只是隐约听说，温华当年移民之路并不顺利，最终不得不去了南美洲的一个国家定居。
　　说起温华与温斌的矛盾，其原因并不复杂。简单来说，温华无法接受父母对温斌的偏袒，加之自己又常常遭到父亲的暴揍，这让倔强又爱钻牛角尖的温华内心极度压抑和愤怒。
　　渐渐地，温华将自己挨打的原因或多或少归咎于温斌，进而对全家人都产生了敌意，更是将常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姑姑一家，特别是潘丽，视为自己的亲人。
　　随着年龄增长，温华对潘丽越来越关心、呵护。每当听说潘丽在学校受了欺负或委屈，他总是不顾一切地替她出头，甚至为此与老师发生过冲突，这也让老师们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差。
　　高中毕业后，温华自知考大学无望，借着父亲去世后单位给予的照顾，进了一家国营企业当工人。参加工作的当天，温华就把自己的所有东西搬到了厂里的职工宿舍，从此再也没回过家。
　　几年后，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温华，在朋友的介绍下，独自去国外闯荡，最终在南美定居下来。或许是家族遗传的经商天赋，温华在南美的木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逐渐积累了丰厚的人脉。如今，他的生意甚至扩展到了C国等其他国家。
　　就在刚才，温华也被突然出现的潘丽吓了一跳，苍白的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这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怪异。
　　但很快，在异国他乡与亲人意外重逢的惊喜，化作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将温华淹没。
　　就在小丽冲上来那一刻，几乎是本能地，温华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潘丽。
　　兄妹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长话短说，当温华听完潘丽讲述来C国的原因后，不禁吃了一惊。
　　沉默片刻，温华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老二这事也有积极的一面。他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还真让我刮目相看。他变了，成长了，不仅开创了自己的事业，也不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滑头鬼了。不过，自己做的事就得自己承担，更何况他是在国外犯的事。在这里，一切由法律说了算，家里人能做的，最多是替他找个好律师，常去监狱里看看他，安慰安慰他罢了。”
　　潘丽没有接话，而是仔细端详着温华那熟悉又略显陌生的面容。岁月虽然改变了他的容颜，但让潘丽不安的是，温华脸上明显的憔悴和苍白。
　　“大表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身体不好，还是太累了？”潘丽关切地问道。
　　“我在C国有些生意，这次来主要是参加一位朋友的婚礼。现在婚礼已经结束了，我正准备去多伦市处理一些业务。”温华没有直接回答，轻描淡写地岔开了话题。
　　温华的话半真半假。参加朋友的婚礼是真的，这位朋友既是他的生意伙伴，也是有过命之交的兄弟，否则他也不会大老远飞来参加他的婚礼。
　　不过，温华并没说穿，他去多伦市不是为了业务，而是去看病。
　　“大表哥，您成家了吧？嫂子怎么没一起来呢？”多年未见，潘丽心中有太多问题想问。
　　“小丽，你有两个侄女了，如今她们还在上学，所以你嫂子走不开。有机会你来南美时，你会见到她们的。”温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回答道。
　　“怎么见？你既不给我留电话，也不留地址，我就算去了南美，又怎么能找到你们？”潘丽认真地追问道。
　　见潘丽一副较真的样子，温华犹豫片刻，站起身说道：“好吧，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有机会你见到温斌时，替我问个好。我得去值机了，咱们就此别过吧。小丽，你多保重，拜托你有时间常去看看我母亲。大哥欠你的情，这辈子怕是无法还了。”
　　“大表哥，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没放下吗？别的暂且不说，你真忍心这辈子再不见舅妈了吗？实话告诉你，她现在连轮椅都离不开了，谁知道她还能有多少时间……”潘丽急了，生怕温华立刻离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潘丽的话像一把刀子刺进了温华的胸膛。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嘴角微微抽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潘丽，怎么回事？行李也不管了，你不知道C国小偷特别多吗？你在……”
　　埋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语无伦次的疑问：“温斌？你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出来的？”
　　听到王萌的声音，潘丽松开了拽着温华的手。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解释道：“王萌，他是我大表哥，叫温华，是温斌的亲哥哥，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一直在南美的那个。我们兄妹也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
　　说完，她又转向温华介绍道：“大哥，这是王萌，是温斌公司的员工，这次专门陪我来C国探望温斌的。”
　　“你好，辛苦你了。”温华皱了皱眉，简单地向王萌打了个招呼。显然，他心中有些疑惑，但并未多言。
　　“温先生好，我叫王萌，之前在温斌的公司负责一些杂事。温总出事后，为了方便处理他的事务，特意任命我为总经理助理。我这次来看他时，还特意问过他，是不是等他出来后，我这个头衔就要取消了。”王萌看出温华的疑虑，笑着主动解释道。
　　没等温华回应，王萌故作夸张地惊叹道：“我的天啊，你们兄弟俩实在太像了！要不是潘丽姐在这儿，我真的会以为我们温总已经从监狱里跑出来了呢。”
　　说到这里，王萌心中一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但转瞬即自我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