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四十九)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7-02 14:39:18 字数:5309
眼镜先生
百余人听到这两个字,丝毫不敢怠慢,齐刷刷从口袋中取出身份证,等候眼镜先生过目。
眼镜先生将两只手倒背在身后,不急不慢地扫视了一下应招者,然后走到最左边的一名应招者跟前,道:
“举在胸前!”
于是,所有应招者立即把身份证举在了胸前,以方便眼镜先生察看。眼镜先生一言不发,在队伍前走了一个来回,一边看身份证,一边又不时地看看应招者的面相,一边还思考着什么。最后,他从这百余人中收取了二十多张身份证。厉风不在其中,他象其它人一样,在第一轮竞争中就这样被莫明其妙淘汰了。
然而,被淘汰的人并不死心。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他们恋恋不舍地逗留在大铁门口,期盼着会有转机出现。厉风也是一样的心情,和众人一起观看招工的过程,从中分享一些满足。
眼镜先生带着身份证回到办公室之后,又很快便折返出来了。他依然是一言不发地将一把身份证给了保安。保安明白,知道这便是第二批被淘汰的人。保安将身份证退给了被淘汰的人。
这样,能够进入工厂接受面试的便只剩十余人了。他们从百余人当中莫明其妙脱颖而出,象中了大奖般欣喜若狂。保安将大铁门打开,将他们放了进去。眼镜先生让他们做俯卧撑,坚持到最后的五名应招者获得了工作。
看到最终的结果出来了,围观的落选者这才死了心,慢慢地从胶合板厂的大铁门前散开去。厉风没想到应招一个搬运工人竟然会有这么难,但是,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眼镜先生究竟是依据什么在进行取舍?于是他向另一位落选者打听,那个人告诉他道:
“这个眼镜先生招工的方法很古怪,看身份证主要是看是否是他的老乡,他还会看相,他第一眼望过去看着不舒服的人,第一轮就会被淘汰……”
厉风这才恍然大悟,这令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那还是从学校退学在家与父亲发生激烈冲突的时候,母亲曾带他去一位道士那看相。那位道士的名气在当地非常大,生意也很好。厉风记得当时道士一见自己便表现得十分吃惊的样子,指着自己头上一处突兀处告诉母亲,那便叫反骨,是天生的叛逆性格,一定要严加管教才能逃过大难。母亲信以为真,重重地谢了道士。厉风想起这件事情,又想起刚才眼镜先生也仔细地察看了自己额头的反骨,便明白事情真相了。
厉风很是无奈,只得又骑着自行车到僻山镇的其它工厂门口转悠去了。但是,他今天的运气很不好。他所看到的招工广告,不是要求有文凭,就是要求是熟手。就是一个洗碗的工作,竟然也要求有三年洗碗的工作经验。
厉风开始后悔当初从学校退学的事。他想,当年即使不能考上大学,能耐心地呆上两个月参加会考就也会有个毕业证,这对眼下找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可是当年自己是那么仇恨那所学校,竟然连最后一场考试都不能等下去……这可真应了范明达老师的话了。但是,时间不会倒流,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厉风只得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旦稳定下来就要继续学习文化知识。
天近黄昏时,厉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童纯的出租房。
时间过得非常快,半个月后的又一个黄昏,厉风还是一无所获。他开始忧虑起来,一个人也没有回到出租房,而是独自来到一个河畔花园的一座小桥旁枯坐。直到天空开始下雨,将他全身打湿,竟也没有发觉,仍在那小石椅上痴坐。
“如果没有两个好友,真是难以想象现在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已经沦为一个乞丐了!乞丐?!怎么可以成为乞丐!让我死去我也不会选择成为乞丐!”想到一无所有的自己,厉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明的仇恨。他望着那些豪华的小别墅和马路上疾驰而过的小轿车,突然便有了一种想将它们毁灭的疯狂想法。“摧毁它们!占有他们的所有财产。那些老板的、官家的漂亮小姐,也统统占为己有。不听话的,扭断她们粉嫩的脖颈。这样才能解恨,才算公平……”
雨越下越大,厉风还独自坐在石橙上纹丝不动。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那是罗小计在火车上给自己留下的电话号码。“去做小偷?象罗小计和陈大聪等人一样去火车上偷窃那些穷人?不!我厉风要么不做,我要是做了,就要做大盗、侠盗、义盗……”
但是,厉风同时也想到了罗小计那条被大盖帽们打折的左腿。“犯法的事情,怎么可以去做?!这要是让父母知道了,不要等到大盖帽们动手,一定早被父亲打折双腿了。家庭成员都是遵纪守法的,如果出了一个不肖之徒,一定会被全体成员不齿……”
厉风放弃了去做大盗的想法,却马上又想到了死亡。“还这样渺小地活着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快乐呢?活着根本上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李巴子不是死了吗?还有虞阿娇,小娇不是说也死了吗?难道说,他们的死,不是对痛苦生活的一种解脱吗?他们现在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地狱!”厉风马上又想起在学校时“十三刀”的人去过的那个小寺院——大圣寺。他清楚地记得,那尊令当地人万分崇拜的齐天大圣铜像侧的墙壁上,栩栩如生地描绘的十八层地狱的场景。虽然厉风是不大相信会有那样的的事情,但是,死亡的恐惧却是每个人与生俱来便有的。他思来想去,最终被死神所震慑,只得又放弃轻生的想法。
“可是,叫我如何去活呢?要‘认真地生活’,首先当然得给我生活。我现在明白,人生真正的痛苦,乃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时候……”
断桥的含义
“嗨!厉小朋友终于苏醒过来了。”童纯高兴地说道。
“什么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这小子在发高烧,说胡话呢!”陈默用手摸了摸厉风的额头,惊道。
厉风醒了过来,发现陈默和童纯正围坐自己身旁,一个个都是心急火燎、忧心忡忡的样子,诧异地问道:
“咦?你们做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在花园的小桥旁吗?怎么躺这儿啦?……”
“呀!说话了。”见厉风醒过来,童纯高兴得跳了起来,“你这小朋友可真是浪漫,居然在雨中睡觉。害我们好找,直到天黑才把你背回来呢!”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厉风感到自己的身体象一块软糖一般,连说句话都很费力。
“说哪里去了。”陈默道,“今天你也算是过了一次鬼门关了。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花园旁的小桥,有一个新的名字——断桥。”
“明明是座完整的桥梁,为何叫断桥?”厉风不解。
“哼哼!现在呀,越是被誉为完整、完善、完好、完美的一切的背后,便越是存在更多的相反面,便越是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被人有意忽略的悲剧。”陈默冷笑一声,告诉厉风道,“那座小桥,是僻山镇人引以为自豪的一个标志性的、富有的、象征现代化建设成就的新建筑。虽然小桥建成还不到两年,但是,却已经先后有五个从外地来的农村青年从桥上纵身跳下,魂断异乡。所以,人们美其名曰断桥,就是断命桥、断魂桥、断肠桥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当初我也差点想走到桥上跳下去。”厉风喃喃道,“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一座叫断桥的桥。”
“哦?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们也听过呀!都记不起来了?在学校时范明达老师对我们说的。”
“范明达?哦,我差点忘了读书时还有这么一个老师。那些教师都太饭桶,我们那一届竟然一个大学生也没培养出来。他说过吗?”
“是的,他说过。没有出大学生的事,不能全怨老师,是很多原因造成的。”
“以前的事都陈芝麻烂谷子了,不要提它罢了,提起来便有气。”陈默不想再去回忆那所断送了一届年轻人命运的学校,话题又回到断桥上来,“我说那断桥这名字呢,是专为那些脆弱的人和反叛的人起的。坚强和顺从的人是绝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厉风,你可要想开些。困难只是暂时的,工作总会找到的。”
厉风没有言语,许久才仰天长叹一声道:
“可是我这个人,脆弱和反叛皆有。”
“一定要改!”陈默突然严肃地说道,“如果一个人身上有这两个毛病,那么,在僻山镇甚至整个西东省他便无法立足,一天也别想活下去!”
童纯听了陈默的话,也深以为是,在一旁点了点头,道:
“陈小朋友,别再瞎扯了。我看厉风病得不轻,要不要把他送医院去?”
“去医院当然最好。”陈默说道,“不过,这儿的医院一般人可是不敢去的。费用动辄成千甚至上万,上个月秦子去看了一下胃病,竟然花去了我两个月的积蓄。”
“你怎么一开口就说到钱上面去了?”童纯听了陈默的话有些不高兴。“说实在的,我觉得你越来越不象以前的陈默了。当初我还以为你是节俭,可到后来,我觉得你是悭吝。钱到我们这些人的手上,确实是难之又难,可以说一分一角都弥足珍贵。可是现在,你看看厉风都……”
“哎!看你想哪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默听了童纯的话,马上打断并急忙解释,“我还没说完呢,我是说送厉风去医院,总得准备准备,难道就这样去不成?”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小气。”童纯不听陈默的解释,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外面的人都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现在你也变得和他们差不多了。什么你的我的,一切都要分得清清楚楚。隔壁那对夫妻搞什么AA制,连买个包子称些小菜都要分开算账,我看你和他们也差不远了……”
“我和秦子之间可不是搞AA制,你别乱说。”
厉风见两人为了自己竟然吵了起来,深感不安。而且,他们越扯越远,渐渐脱离了主题。如果不能及时阻止,几十年的旧账说不定也会拿出来清算,大伤感情。他在床上咳嗽了一声,然后费力地坐了起来,笑道:
“你们两个不要又搞辩论大赛了。我看AA制也没什么不好,可以激励那些懒女人努力去挣钱,别光想着靠男人。”
“咦!你坐起来了?!”童纯吃惊地望着厉风。
陈默也停止了和童纯的争执,关心地对厉风道:
“你好些了?”
“哈哈!”厉风强打精神大笑了一声,应道,“你们忘了我是从哪来的了?咱是从六工区来的,是铜打钢塑的煤矿工人,区区小感冒,能奈我何?”
陈童二人望着厉风,眼睛里满是不信任。
厉风见他们一副疑惑的神情,便又轻松笑道:
“没有问题的。我有一个祖传的治感冒的好方子,不用花一分钱。你们两个只需帮我多拿些被子来,明天一大早保证会好!”
“果真这么灵验吗?”童纯对这古方有疑问。
“放心!已经不是第一次使用这法子了。”厉风这样对他俩说道。于是,陈童二人按照厉风的办法,为他找来了三四床被子,统统堆到了他的身上。厉风慢慢地躺下,感到一阵目眩,一下就睡着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没了。高烧也完全退去了,只有体力上没有全部恢复。他只得在“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天,等陈默和童纯下班回来时,他已经完全痊愈了。
陈默还为厉风带来一个内部消息——明天大富有限公司很有可能要招工,要厉风早些去碰碰运气。厉风一听非常高兴,大富有限公司可是当地有名的好公司,只要上八小时的班。要是能进大富有限公司,那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情。
童纯则为厉风带回了两封信,一封是父母从老家九道湾寄过来的。从信的字迹看是母亲李娴写的,但是看那口气,却很严厉。厉风明白,这信一定是父亲厉严口叙的,母亲只是做个记录罢了。父母知道他已经找到落脚点,都很放心。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教训,责令厉风以后一定要改过自新,不要象在学校和六工区那样闹出一些让人担心的、不可收到拾的事端来。
之后,信中便说了些他们在农村的情况。他们说现在的农村几乎没有年轻人了,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守着各自若大的房子。年轻人们都在西东省挣钱,每年回来都非常洋气风光。父母还举了个例子,说是厉风童年的玩伴狗娃子,只出去两年就发了大财回来了,要厉风好好地争口气,多挣些钱多替家里争光。父亲尤其强调,作为曾经让乡里乡亲万分羡慕的国家工人,千万不能输给狗娃子这些农村人。否则,那可是丢单位的脸丢国家的脸。
在信的未尾,当然还说了一些习惯性的勉励的话语。父母的信厉风太了解了,看了上句便能料想下句是什么。他将信折叠了起来,装进信封,又将另一封拆开来看。
那是解语的回信,字迹非常工整隽秀,信封上印着可爱的动漫人物画,信笺则清香四溢。厉风第一次读着解语写给他的信,直感到一颗心“怦怦”猛跳。解语的信很长,总计有八页,象散文诗一般优美。她在信中除了对他们在学校和六工区时两次短暂相会的回忆,还对厉风的现状表现出亲人般的关切,提出了许多的问题。信的未尾是祝愿厉风尽快找到工作,将来有好机会,她也要到西东省来。
听到解语也要来,厉风冰冻般的心田突然象是涌现一阵暖流,一种快乐的因子在身体各处放肆地奔腾。他突然感到天空明朗起来,未来在一瞬间变得无比的美好。他感到自己前天在花园断桥边的想法太愚蠢了,他没想到,爱情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厉风迫不及待地提笔在手,一气呵成了一封长达十页的回信。他首先对这段时间找工作的经历和感觉大肆铺陈了一番,叙述得极为细腻。然后他又谈了自己在找到工作以后要继续深造的想法。当然,也少不了渲染一番自己对她的思念与爱慕之情。虽然,厉风每天都在为生存而奔波流离,几乎没有时间去奢求什么爱情,但是,这些欲望不过是暂时被压抑而已,并不是说他便真的将它们都忘记了。
厉风还将那些在出租房里抄来的诗寄过去与解语一同欣赏,最后也把自己离开六工区时为而她作的一首《满江红》寄给她,词是这样写的——
零乱丝雨,立娟娟。七色彩虹,门轻叩。三顾翩翩,四目遗神。八月头发论长短,两有灵犀语半分。五子棋,黑白共交溶。五更梦。
一昔聚,流蜚冷。红丝散,各参辰。四面秋风泣,时节自重。三吟玉字不成声,至诚不定居此身。凝噎去,来生织丝匹。莫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