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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涟漪(十一)

作品名称:破碎涟漪      作者:健叔      发布时间:2008-11-06 13:59:44      字数:5515

过了几天,宋终回来了。但还没有掸干净上海的灰尘就又走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忙。当然,他忙的回报也是极其诱人的。而肖岚则直接没有回来,这样一来我原来期望的她和夏羽能见面就不能实现了。或许她们真的不大适合再见面吧,至少不适合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每天和解冰染在一起工作我觉得很别扭,他的忧郁让人很难分辨是不是装出来的,就想他的话一样令人难以揣摩。知觉告诉我,他在压抑着什么。
我试图从夏羽那儿了解到一点解冰染的变化原因。而她给我的答复是:“他没什么变化呀,一直这样。”
很想再问一下他是否真的爱夏羽,但理智告诉我那是绝对的多余,我肯定得不到任何答案。


在路上碰见寻露我才想起来她和方邺还没有走。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一样的恬静。我还是一个劲的说小孩如何可爱,她只是点点头,完全不像一般母亲一样兴奋和神采飞扬。
我说:“怎么,你不用回去做饭吗?”
“今天不知怎么了,方邺要下厨。”
提起方邺,我总感觉很冷。“方邺他……没有什么不正常吧?”
“没有呀,像往常一样。”
“我总是觉得方邺他有点太,太封闭了,好象,好象……”
我还很苦恼怎样委婉地说方邺有点自闭,寻露说:“其实我早就让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了,可他坚持字没有事。我要是一再地要求他相信自己有病,那对他似的自尊也是一种伤害。”
然后就是我的几句寒暄,我心想他对你的伤害还少吗?亏得你这么为他着想。
她的话还是不多,和她分手后我直接去了办公室。解冰染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很传神地看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进来。
我凑进了看见他一直在注视着的是一张照片,上面是我倚在他的那辆敞篷车上。这照片是他刚买车时照的,当时他说:“老姐你这模子不去当车模真是可惜了,假如我早生几年一定狂追你。”
当时我还俏皮的说:“那我真是后悔早生了这么几年。”
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这个批一下。”
他显然是被吓坏了,看见我看到了桌上的照片,很惊慌的样子,随便的在我递给他的文件上签了字,慌乱之中他把纸拿反了都没有注意。
见我还若有所思地站着,他看了一下那张照片说:“有点怀念我的车了。”
他说得那么不自然,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样,当然不自然。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留着它,干什么急于把它转手。”
“夏羽说要转手的嘛,再说,再说留着它也是没什么用了,我说过的,假使我再开它,只会让我更加压抑。我很不愿意自己活在记忆里。”
整句话都说得极其认真,仿佛在阐述一个很庄重的道理。我隐隐约约听出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晚上我坐在床上,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这时我的倒更希望宋终能够在我身边,尽管平时我总是嫌他太罗嗦。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竟然一口就喝完了。感觉像水一样,一点也不像以前上学时候男生偷偷塞给我们的那种,那种啤酒是很容易醉的,味道也很苦。在学生时代的味道总是很浓烈的,不像现在,几乎是在盲目中变得麻木,即使是象样一点的苦味也难得一尝。
打开电视机,正是新闻时间,屏幕上一片忙碌的景象。几张面无血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闭着眼睛,那样熟悉。我基本上能分辨出那是寻露,还有方邺,还有一个看不清脸,是一个婴儿。这些都已成为尸体,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将这些画面看下去的。那都是真的,他们都死了,包括那个给我留下的印象仅仅是一个笑容的婴儿,方邺和寻露的孩子。
眼前一黑,我觉得胸口像是挂了一根水银喷泉,不断上涌。接着我就把那一罐啤酒就着今天的晚饭一起吐了出来,像是洗胃一样,只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呕吐,那一阵头晕,几乎让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电视上的令我震撼的一幕,直到胡乱抓起桌子上吃剩下的话梅塞进嘴里,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那一晚根本没有睡着,只等着第二天的太阳赶快出来。到了方邺的家门口,警察们已经撤离了,一家三口,都没命了。原因是方邺在午饭里下了药,就是他唯一一次下厨的那顿午饭,最后的午餐。
他终于让自己的沉默做出了发泄,这时不禁想起鲁迅先生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方邺算是爆发了,他也灭亡了,还带着他最亲的人随他一起灭亡。不知道先生有没有料到原来沉默的这两种结果是有可能同时实现的。
在方邺的一本已经发黄的日记本里清楚的看见两夜页墨迹尤新的字:

*月*日
当小孩降生的时候,我感觉我的世界结束了,就像是一个魔鬼来到我的身旁。尽管他的母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兴奋,但是我又很清晰的记得她从未为我这样兴奋。一个没有爱的女人在释放自己的爱意时,他的男人却输给了一个婴儿,多么可笑。而更为可笑的是我竟然是一个不需要爱的人,我却又在为了没有得到爱而嫉妒一个婴儿。

*月*日
我一直以为小孩子的天性是爱哭,可是他却从不在我的怀里流一滴眼泪,似乎作为一个成人,我是太失败了。这个小孩像他母亲一样的安静,一个不会吵闹的小孩和洋娃娃有什么区别,而洋娃娃,我最讨厌的玩具。
为什么家庭的产物是一个生命而不是其他东西,活着是这样的痛苦,却为了造就另外的痛苦的生命而活着。我怎么能允许自己造就生活中第二个痛苦的来源?

*月*日
人总是虚伪的,连婴儿也不例外。这个小孩终于敢于在我的怀里大哭大闹了,简直是可恶。在柳英的床上,我懂的了何谓空虚,而在这个家里我明白了空虚并非总是坏事。
当我刚刚习惯身边存在一个没有生机的孩子的时候,他居然又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孩子,一个在我生活中和意识里都挥之不去的累赘。在他来到我身边之前,我以为自己找到了最佳的生活方式,徘徊在家庭和欲望之间,享受两方面压力带来的快感。可是一个生命分走了我的东西,孩子对于每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个连接着全身经络的毒瘤,无法割舍,只能任其麻痹。

*月*日
当柳英再次向我要求放弃家庭时,我才发现是时候了。这个家现在能给我的仅仅是不解和烦恼,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不会被一个婴儿带来的问题缠绕。是有必要结束什么了。
但是我还是很清醒,我不可能完全属于柳英,她不会给我我要的一切。没有一个人能够面面俱到,一旦放弃了什么是很难找到替代品的。
寻露的厨艺实在不错,但还不完美,只有我才能做出最完美的饭菜。小孩睡得很熟,均匀的呼吸声格外吸引人,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可我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喜欢。何况如果没有了这呼吸,那才真正的美妙,原来孤独也是一种爱。我将第一次把爱分享给别人,毋庸质疑,我的妻子,儿子,只有他们才有资格接受。

*月*日
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孤独降临了。我的爱,来了。


同时,我明白了寻露为什么任由方邺的背叛。或许也只有寻露才是方邺生命中唯一有可能永久的,但不是永久的唯一。当一个人不把自己当成人的时候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还具有人的本能。
本来以为寻露死了,最高兴的应该是柳英;方邺死了,最伤心的也应该是柳英。事实上她远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几乎看不见她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可能在她和方邺全家的关系里,是方邺受制于她而非她受制于方邺。
该发生的一点也没有发生,似乎方邺全家的死所造成的影响仅仅是为中国减轻了十三亿分之三的人口负担。一坯黄土就可以掩埋一个人的一切,可悲的是如今只能化成一缕青烟,不知会落在哪儿。
最不能让人忍受的是,柳英居然又和景庶风混在一起。此时的景庶风不知道又走了什么狗屎运,虽然还是那么瘦,但已经显然不像前一阵子似的落魄了,头发顺了很多,走路也不像个企鹅了。
在他身边的柳英依旧像以前在方邺身边一样,实在很难把她和当年那个为了景庶风不肯结婚而抑郁寡欢的柳英联系在一起了。仿佛现在的她更像是景庶风身边的女人,更像是一个任客人玩弄的鸡。一向的孤傲和锐气统统都随着方邺的不在而消失了。从一定的角度上说,是她毁了方邺一家,但同时她也把自己给毁了。
或许是因为那会儿我的一点怜悯让景庶风有感激之情,他对我说话也客气了很多,可我却怎么也不觉得和他这样的人客气说话是什么好事。我更希望他现在还是那样落魄,宁愿我再施舍一点怜悯,也不愿意看见他再次做出任何的令人讨厌的耀武扬威。他在方邺的墓旁边很悠闲地抽烟,不时轻佻地瞟上一眼旁边的柳英,事实上柳英也不比他庄重多少,一个可恶的女人。景庶风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向方邺示威,他已经虚伪到对一个死人示威,且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停留了几分钟,景庶风对柳英说:“我是没什么兴趣再对着一个死人了,你要是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对你的旧情人说,就迷信一下,在他的坟墓前说了吧,我先走了。别忘记晚上的地点。”
对景庶风这些毫无修养的举止柳英居然一点厌烦的意思都没有,实在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等景庶风走了,我和柳英还站在那儿。她突然说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从她的这句话里,我已经可以肯定她的那种令人胆寒的气魄确实是不存在了。好象她是在企求什么安慰,这样的企求似乎是最卑贱的了。
我很清楚地说:“是的。”
可能我的回答是残酷了点,但就是这样的回答,这样的口气,才足以表达我心里的愤懑。对一个从心底就鄙视不满的女人的最佳攻击。
她说:“隋静,虽然我和你的关系不是太亲密,交往也不多,但我还是很自信我是了解你的,甚至比肖岚都了解。你总是把别人想得很神通,很复杂,认为自己是怎么样的单纯,怎样的无知。事实上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你总认为是我一手造成了方邺的悲剧,自始至终的罪魁祸首是我。其实不是,也许我有过一些想法,电脑那都只是一个女人的正常的心理。就算我曾经做过什么伤害寻露的事情,那也都只是我作为一个人面对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而有的畸形念头。你不了解自己的事该怎么选择,也就一相情愿的认为别人的选择也不对,这就是你的为人,正像景庶风说的,一个总想着完美的人最后只会用自己来阐述最不完美的形象。”
听她的话,我感觉回到了昔日上课时的景象,尽管我对这个女人有那么多的不好印象。
我说:“谢谢你的忠告,我想作为一个编辑,真是希望自己拥有像你这样的才华,就不用整天为了手中全是垃圾稿件发愁了。”
对我这样的调侃势的话,柳英显然很不接受了。她说:“我不是在和你斗嘴,我说真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我有我的需要,有我的小心眼,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冷漠,那么不近人情。只是我和方邺一样想用浮美的外表掩饰而已。”
我说:“我还以为你在背戏剧台词呢!希望你说话通俗一点好吗?再说,你想知道我对方邺的看法吗,我认为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就因为他在面对自己酿成的后果时,既没有像一个男人一样正面承担,却又不愿意像个女人一样直接示弱。他的这种行为就像你所说的掩饰,他的结果也将会和你一样,噢不,是你的结果和他一样。你害怕了吧!”
我也走了,留下柳英一个人对着方邺的坟墓不知在想些什么。远远看去,秋风里的她的确只是像一个女人,完完全全的一个女人,而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的坟墓也越来越像方邺生前的烟灰缸,像一个尖尖的塔顶,风一吹,飘过一层薄烟,转眼间就消失了。


周末和夏羽去了游乐场,还有解冰染。其实我是很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感觉上这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和我想法一样的还有解冰染。
夏羽果然已经恢复到她上学时的模样,各种我觉得带有危险性的游戏她都要一试。一个形状酷似转盘的大家伙上面每组座位只有两个,我不得不和他们分开坐在另外的座位上。
当我独自被关在狭小的空间里开始上升时,心脏开始不住往上提,在我前面的“小盒子”里夏羽正抱着解冰染张着嘴大叫,但是由于挡风玻璃的影响,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看着夏羽矫情的动作,我竟从心底产生隐隐的嫉妒。刚把视线移开,发现刚刚还在周围的建筑都已经在脚下了,我是有恐高症的,脑袋里突然像融化了一样,痛得厉害。熟悉的恶心感让我又昏天黑地地吐了下来。
一直到回到地面,夏羽才发现那本来就不大的一块地方已经被我的呕吐物包围。在工作人员的抱怨声中,我被扶了出来。
夏羽说:“去医院看一下吧!”
话音刚落,解冰染抱起我直奔公园外的医院。在解冰染的怀里,我看见后面的夏羽一刻不停地跟上,很累的样子,依然追不上抱着我的解冰染。
看着着急的夏羽,我觉得眼眶湿湿的。很久以前的那种对她的负罪感又悄然升起,而且这次我没有办法再把责任推给其他人了,一切都是只有我在产生对不起她的想法,因为没有人再当着她的面对我说“我爱你”。
在医院里,我得到了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诊断:我怀孕了。当时夏羽站在门口,本来喘着粗气的她顿时好象没了呼吸,一秒钟后,狂笑着要把我抱起来,又赶快松开,手轻按在我的小腹上,很慌乱的样子。那惊喜的程度似乎是她怀孕了一般。
这确实是一个惊喜,突如其来的一个讯息。想象着一个活生生的小家伙就要从我的身体里出来,莫名的冲动,紧张,恐惧和欢喜。每当想起这个,我就似乎真的可以感受到我的身体里有两股心跳,有节奏的敲着世上最美妙的节拍。
同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宋终肯定想不到这样一个“意外”,实在太难想象他知道这样的一个消息后是什么反应。可暂时他是不会知道了,他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
到单位里,我对解冰染说:“我是不是应该请假回去修养呀!”
他笑着说:“你不要这么神经质嘛,我会很留心的,到应该休假的时候你不想回去我也把你赶回去。”
接着他有露出一丝与之前很不相同的笑说:“宋终还真是幸福。”
我似乎从中听出了什么不和谐的韵律。我说:“你终于不再叫他终哥了呀!你现在这么叫起来还真是顺耳一点了。”
他说:“是呀,你说过的,我不再是他的下属了,我也长大了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可惜我长大得太迟了,我也永远比不上宋终了,即使我不再是他的下属,即使我不用再叫他终哥了。”
他说得极其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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