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8—4)雾霾飓风（小说）

　　
　　代县长第一次通知开会，冯娜仁不敢怠慢，仓促中断了和王毅的苟且寻欢就急忙开车往县政府赶。她虽然已经在政协会上见过代县长几回，但那都是泛泛地点头招呼或者无深意地握握手罢了。不探清新县长的水深水浅，冯娜仁无把握进行更深入的接触。她和帮手王毅托说江湖道上的朋友专门去新县长任前职的地方去打听，只反馈回来说这个人家庭出身是当地几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任何够得上级别的社会背景。他自己刻苦努力，靠国家助学金和课余打工读完大学本科就回到老家就业了，先是在乡镇当一般干事，后来一步步升了个副县长，妻子至今仍然是个初中教师，一个女儿还在念小学，家里经济财产状况处于同级干部的中上水平。
　　王毅分析：“现在的领导干部基本上少有清清如水的人，他既然比和他一样的副县级一半人过得滋润，就一定不是不吃腥，拿一捆钱扔给他，不信他不动心！”
　　冯娜仁小心说：“还是稳妥些好，猛然换了肯给我们出力的县长和公安局长，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贸然给他钱，万一他翻了脸就难收场了。他要是真是个爱钱的官，忍不了多久就会往出伸手，我们有的是机会。”
　　冯娜仁的车在县里的机关单位基本上是直出直入无阻挡，这次进县政府也照常没有受到大门口拦截上访人员和生面孔农民的信访局干部及保安的盘问登记，她直接将车停在县政府后院小楼前的广场就进楼去敲政府办主任的门。
　　政府办主任还在隔壁的值班室督促部下们给有关部门和企业打电话通知会呢，冯娜仁的小红车一驶进大院，门口值班的电话就报告进来了。他听敲门声就立即从值班室出来，冲着还要敲他办公室门的冯娜仁笑说道：“冯经理从来就是直截了当接见政府一把手的，今儿个怎么有心打起老兄的门来了？”
　　冯娜仁灵得鬼精，哪里会听不出主任的话里话？立即对付上去说：“看您老哥说的，我哪里有胆量常来敲您的门呀？您大主任是全县最忙的大忙人，我不小心打扰了您从事的军国大事罪过可就大了！”
　　主任手挨上他办公室门把手说：“美女是先进我这里缓口气还是直接去见大老板呀？”不开门又说：“大老板想在开会前见一见冯经理呢。”
　　冯娜仁见主任话有因，赶紧说：“咱姊妹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大老板上任，我还没给他汇报过工作呢。我午饭也顾不得吃跑下来干啥？”又问：“您大主任和县长也可能都没吃饭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怎么样？”
　　主任放开门把手说：“我们在政府小灶吃过了，冯经理有心管饭，以后有的是时间。”就不怠慢领着冯娜仁上二楼去见代县长。
　　代县长占用的还是原县长的办公室，里面的一切设备差不多都没换。政府办主任在冯娜仁后边对在桌案后忙碌的代县长说：“县长，冯总经理到了。”
　　代县长丢开手里的文件，热情地站起来隔桌向冯娜仁伸手说：“你来了，冯经理，早就说要去你们公司那里去看看呢，谁想到新到县里，琐碎事忙得一直腾不出手来，这一段忙过了一定要去你那里！”
　　冯娜仁上去和代县长握手说：“我也盼着您县长能光临撇公司检查指导工作呢。”又扭头向政府办主任说：“大主任，你可要上心将县长去我们公司列上你的议事日程去呀。”
　　主任诺诺说：“听县长安排，听县长安排。”说着拿纸杯给冯娜仁倒了一杯水，自觉出去下楼继续通知会议去了。
　　冯娜仁毫不忌生，不用代县长尽让就主动坐在了桌案前正对县长的皮椅子上，掏出笔记本，做出要汇报或者听指示的姿势笑盈盈直盯着代县长的眼睛。
　　代县长被她直视得不好意思了，只得躲闪着看其他地方说道：“冯经理，还在两会上我们就交流过，是吗？我可是被你一番关于民营企业如何在县域经济中发挥作用的言论给深深打动了。老县长和书记都三番五次给我介绍过你冯大经理的先进事迹了。”
　　冯娜仁谦虚说：“算不上，算不上。都是县委县政府的英明领导。”又无话找话问：“县长从外省调来，家安在市里了吧？”
　　代县长说：“哪能这么快？家属和孩子都在老家那边的县里呢。组织一通知，我背了个铺盖卷就到县上来了。”
　　冯娜仁关心说：“咱这里科级干部许多家都在市里安着呢，县级的就更不用说了。”
　　代县长说：“我老家那个县是贫困县，干部大多数都住着公房呢。我把家属办过来，交了那边的公房，这边又没有房，住哪里？”
　　冯娜仁趁机说：“这有啥困难？我在市上就有个单元房，一直空着呢，让嫂子和孩子先住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代县长推辞说：“那不行，我无功不受禄，住着不安心。”
　　冯娜仁急忙说：“这有啥？我以后求您的时候多着呢。”
　　代县长忙说：“先不说这话，先不说这话。”忽然扭转话题说：“冯经理，咱俩闲话就不多拉了，闲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我正等着会前这段时间和你商量正事呢。”
　　冯娜仁心头一悠，有点不安问道：“县长，您有什么指示，我听着呢。”摊开笔记本拿起笔开始记录。
　　代县长正襟危坐端起他那边的太空杯喝了一口茶说：“你记下也好，省得到下午的会上没有准备。”
　　冯娜仁被代县长这话说得更紧张了，她不知道啥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继续做出小学生的样子认真听。
　　县长翻着桌上的报表，语气沉重地说：“冯总经理呀，我一到县上就听到四面八方都给你们农工商总公司唱颂歌，都说你们公司是全县的骨干民营企业，可拿来经贸委和财政局税务局的报表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你们这个骨干企业给县上的经济建设贡献了多少利税。你冯经理作为总公司的法人代表，能给我解释这是什么原因吗？”
　　代县长的话犹如当头一闷棍，打得能说会道的冯娜仁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好一会才结巴说：“这，这，这都有不可抗拒的客观原因，老县长和书记他们都知道。”她说不出口是给党政二位领导都送了多少好处，才有人给她写词配曲唱的颂歌。
　　代县长不理会冯娜仁辩解，继续说：“你实话实说，你注册的公司名为农工商总公司，至今天到底干了农工商里面的哪一件事？除花光了村民的土地抵押给银行贷的大笔钱，到底给地方经济做了什么贡献？连基建都包给外地的工头，民工临时工也不用清水县的人。我把这几份报表研究了好几天，怎么就不由得不断想到鲁迅先生的名言，就是两个字：‘吃人’！”
　　冯娜仁被代县长义正词严的责备给镇住了，她急忙表态说：“我们那里的饲料厂设备已经安装到位了，很快就可以投产。贸易公司今年就准备开秤经营农副产品外运和农药化肥调拨。”
　　县长这才态度缓和了些说：“这不就是了，前任拿你们那一座楼撑面子给各级领导看，我这一任要还是老着脸皮领人三番五次看那座楼，领导们能满意吗？”
　　冯娜仁忽然灵机一动献计说：“我回去就计划重点加强知名度广告宣传，择机派人出去，广泛联系国内外绿色产业方面的公司及专家学者，筹办一个大规模订货和学术交流会。行吗？县长。”
　　县长皱着的眉头展开了，有点兴奋地说道：“想法很好，想法很好！先不做决定，下去让经贸委派人配合你们详细论证论证，有把握了再提交政府常务会议讨论。”又叮嘱冯娜仁说：“下午会上，你对饲料厂开工和贸易公司开秤要有个明确态度，不然下午的生产调度会就不好给其他企业下达任务。”
　　冯娜仁一连声表态：“这没问题，这没问题！”说着起身从小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说：“我拟写了公司以后的几点打算，烦您挤时间审查审查，帮我们把把关。”
　　代县长说：“你们公司的具体业务，我一个外行能有什么好建议？”
　　冯娜仁坚持放下信封告辞往外走说：“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当领导的怎么说都比我们多懂得党和国家的法规政策，有领导把关，我们公司自然会少走弯路。”不由分说就出了县长办公室，沿熟路下楼，路过政府办主任那里的时候，气色焕发地招呼：“大主任，忙完了吧？一起出去吃午饭去？”
　　政府办主任见冯娜仁意气风发，就呼应说：“不了，饱肚子赴你大经理的饭局，空担个名给你省钱呢，划不着。”
　　冯娜仁脚步轻快扭腰晃胯鼻腔哼歌去小广场，开了她的红宝马，出街上找饭店补早过了时间的午饭去了。
　　二楼的代县长打开冯娜仁强放下的信封一看，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个写了六个六的数目字的纸条。
　　代县长一手拿着银行卡，一手拨案头的电话键说：“纪委秦书记吗？你派人来一下，我这里有一张银行卡。”不一会儿，县纪委秦书记就领着两个人来拿走了冯娜仁放下的信封和银行卡还有那个纸条。代县长没有说是谁送的，秦书记也没有追问。
　　代县长召开的生产调度会实际上就是财政税收资金落实会。开始，不但被通知的企业经理厂长们想不懂已经搞了几年市场经济了，为什么新县长还弹老调开计划经济下的政府指挥企业生产那一套，就是业务主管部门经贸委的工作人员也拿不准怎么给县长写讲话稿。经贸委老主任给秘书班子安排连夜赶写材料，办公室主任要他授意主旨提纲，老主任没好气说：“我也不知道，你就找以前的材料加上些现在的数据弄一个讲话稿算了。”心里想：“反正是你县政府开的会，你县长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有人议论也说的是你县长，谁知道讲话稿是哪里写的？一定都以为是政府办准备的呢。”
　　县政府好久不召集企业单位领导会了，许多厂长经理们都惊奇县长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要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开什么生产调度会。有的是好长时间不见面了，想来会会老熟人；有的是小个体企业，没机会参加县上的任何会议，图新鲜赶来凑热闹；有的新开企业，企图来听政策抓信息……反正无论是抱什么心态来的，代县长第一次召开的这个会，平时一盘散沙形态存在的企业家会却是很快召集起来了。
　　在县政府大会议室，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企业家们都搞不清代县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互相打听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吵吵嚷嚷地胡乱猜测，谁也预测不出大家都信服的会议内容。
　　两点半钟，代县长领着政府办主任、经贸委主任、财政局长、税务局长四个人从后台的小门进来，直接鱼贯去主席台各自适当位置坐了。
　　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都静静地看着主席台，等着会议开始。
　　好一会还不见台上的几个领导有人往摆在最前台的那白台布上的一对麦克风后边去，台下的人们又交头接耳吵吵开了。代县长面色有些不快，向政府办主任看去，政府办主任就向坐在他一边的经贸委主任耳语道：“今天的会议是你们经贸委的业务范围，应该由你主持。”
　　经贸委主任心里不情愿但无理由推脱，就去台前弯腰嘴对着麦克风吹了两口气才说：“大家安静，大家安静！县政府今天召集各位来开会，中心是全县企业生产调度会。下面请县长做重要讲话。大家欢迎！”说完礼节性带头鼓起掌来就返回去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县长在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去经贸委主任腾开的那里站了，将手里的一沓纸往桌上一丢就说：“我知道，大家的鼓掌有很大的应付成分，并不全是发自内心的。各位厂长经理们可能都不明白，全国都搞市场经济了，中央早就把自主经营的权利下放给了企业，国营企业都有了自主权，你这个小小的清水县代县长搞的什么把戏，还能自作主张召开什么生产调度会？”
　　台下又开始吵吵起来了。县长手一挥压下了吵吵声接着说：“开始，我也想以什么合理的名义召集大家聚一聚。比如什么企业家联谊会呀，座谈会呀，招待会呀什么名目来开这个会，可没有时间等呀同志们！哎，不妥。应该说，老板们。”又望向财政局长那里说：“说句不怕各位笑的话，我们的财神爷兜子里掏不出给各位管会议饭的钱来了。你说是不是？财神爷。”
　　财政局长微笑着点头，算是认可了代县长的说法。
　　代县长又对着下边说：“不管我开这个会的理由充分不充分，合法不合法，我反正把各位请到场来了。眼看就到年终的最后一个季度了，财政税收要是还不进账，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又扭头对税务局长说：“你告诉各位老总，今年县里企业税收计划完成了多少？”
　　税务局长照着笔记本说：“全县企业税收任务至昨天还完成不到一半。”
　　县长转过头来对着下边，话带火气道：“多半年过了，这不到一半的税收就是我们这些平时牛皮哄哄的老总们的赫赫成绩？听你们对外吹嘘的功夫都不错呀，差点吹自家是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全宇宙都放不下的大名了。不错，你们有你们的自主权，我们不该横加干涉，可给国家不交税，我们政府不言不语装聋子哑巴装得下去吗？”
　　见下边的企业家们都低了头躲闪着自己的眼睛，县长语气缓和了一点说：“当然，我这里不是针对在座的所有人说的，要是所有人都不交税，那一半的税收是从哪里来的？在座的各位，特别是大多数中小企业主，都是遵规守法照章纳税的。我针对的就是极少数的不算小的企业。是哪几家哪些人，我就不点名了，你们自己心照不宣就是了。今天就要先看看他们自己的态度主动不主动，税务局和经贸委年初就将生产税收任务下达给各个企业了，你们自己完成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清楚。我这里不想听你们倾诉各自五花八门的客观原因，只要听你们表态怎么完成全年税收任务，年内哪一天把税费交到税务局和财政局的账户去。”
　　底下议论的声音大了起来，使得代县长的话也讲不下去了。
　　代县长忽然一拍桌子暴躁了，他将桌上的话筒拿起对着嘴喊道：“吵啥哩吵？！谁有话往台上来说！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我知道你们会找千理由万理由不给政府交税，甚至有人还会说他工厂没投产公司没做生意呢。我要问你，你既然做不了，为什么干了一年又一年也不关门大吉，还挂着那个牌子干什么？年初的税费任务都是按照你们自己的规划减了风险系数下达的，至今多半年了，还只是个年初计划钱不进账，占着国家、集体的土地、贷款、资源白占了？”又指着下边一片说：“看你们个个一身名牌，外头名车一辆辆的，哪一个像过不下日子去的困难户？缴国家几百几千几万元就能要了你们老总们的命？”
　　台下大多数都是按时完成了税费任务的人，他们大都对有后台的大户为所欲为不服气，听县长这一说，忽然都出声笑开了，会场气氛热烈了起来。
　　县长趁热打铁指着桌上的那一沓纸说：“经贸委给我准备了一个讲话稿，里面有各企业的各种数据，我就不一一照念了。我在这里就要各位一个态度，能完成全年税费计划任务的，表个态，马上回去想办法。认为还有这样那样不同困难克服不了的留下来，我和台上几个部门的领导一起帮你们议措施解决问题，制定交钱时间表。”
　　下边坐在显眼位置的冯娜仁不失时机马上举手报告：“县长，我要发言！”其他企业主都以为财大气粗，可依仗着书记和前县长后台，从来不交税费的冯娜仁要出头挑战代县长的权威了，都静悄悄等着看好戏怎么开场。
　　冯娜仁风姿绰约扭上台去，在代县长让出来的发言席站了，笑微微说：“县长刚上任，就请我们这些个体户研讨经济运行工作，充分说明新一届政府对经济工作和我们从业经济的人的重视和支持。政府年终财政困难，我们不理解谁理解？我们不支持谁支持？我在这里郑重表态，一定为政府分担困难，节能挖潜、千方百计一定完成全年税费任务。具体措施是克服客观困难，饲料厂马上投产，贸易公司立即采购生产资料、收农副产品、开始营业。我不说空话了，只一个念头，就是砸锅卖铁凑钱，赶着采购人员出去说好话赊账，也要把仓库堆满，保证满足供给！企业企业，有生产有营业就有利润，有利润就不愁缴不上税费。”说完对主席台敬了个礼就下去了。
　　台下在静寂了好一会才在政府办主任的带头下响起了够不上热烈的掌声。
　　县长不失时机说道：“冯总经理的态度很好嘛，都要有这么明确的认识多好，我不听弯弯道道的客观理由，只要听各位老总的决心。凡是觉得能按时完成任务的，就不用一一表态发言了，上台来在政府办主任这里的格式合同上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了，实在困难大得自己克服不了的，继续留下来我们共同想办法。”
　　办公室主任拿出一摞打印好的合同说：“这可是县政府出面和诸位老板签合同，具有法定效益，奖罚分明，县长的字都签了。”
　　下边绝大多数老板都乖乖顺溜溜上去签了字，拿了他们自己的那一份合同下台走了。
　　个别几个自恃有后台有势力的还想拖着不上台。县长黑着脸说：“不签也行，回去自己去关自己的门去！我不信你们能去太空和星星做生意去！”说完就对几个局长说：“走，不等了。下去就派你们部下去仔细查一查，该罚的就狠狠罚！算一算，够上法办的，谁給后门留情，我找谁的后账！”说完拿了自己的太空杯，气呼呼出去了。
　　十几个还在下边扛着的老板，都乖乖上台去在政府办主任手里的合同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