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6—5) 积云骤雨（小说）

　　这个自发形成的自由市场本身就没有什么围墙之类的外沿。从后边的一块地里被人踩踏出来的弯曲小路出去，就是叫雷家庄的只有十来户人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原是一排老地坑庄子，庄子都是利用天然的台地西头的土崖面往进挖掘的，前面西向是低下去的另一垙台地，所以出入平坦，并不需要下一般人家那样的陡狭的门洞子。这样的依地势挖掘的住户庄子叫“明庄子”，不像平地挖掘的地坑都叫“暗庄子”。
　　这些庄子都是五六十年代以前红柳村只有几十口雷姓人的生产小队的人居住过的。后来这个小队并入了村里的大生产队，由于距离大队那里有三四里路，白天一天三晌要去大队村里参加生产劳动，晚上和雪雨天还得去参加各种运动和政治学习，更麻烦的是孩子们都要去村小学念书，慢慢的一家一户零零碎碎陆续都申请庄基搬回了大队村里。由于雷家庄这些地坑窑院子，都是过去先人们在自家地里或者是出了多出市价一倍的银元购买的，各家都有当时买地基时候由国民政府及人民政府盖了大方印的地契鉄券，大队生产队要按规定收回老庄基也因为诸如庄子四周那长了几十年到百来年的树权和不知道多少辈子了的老建筑物，谁也下不了一刀切都毁掉的决心，加上还有一茬茬和孩子们过不到一块儿的老汉老婆顶茬来宁愿不享受现代化的电灯，点着煤油灯也要生活在老窑烂厦子里，就这么使十来户堪有历史的老地坑躲过了烽火连天的学大寨兴修水利运动存留了下来。
　　后来文革结束，土地大包干，这里离村远，地没有人愿意承包，原先这里的老住户们见工作组给这里的土地定的等级低，三亩地才顶村四周的土地二亩，就都纷纷自告奋勇为村上分忧解难让给他们将承包地分到了祖先留下来的老地方。开始只是让牲口农具回归故居，为的是方便耕作，后来慢慢不少没有孩子上学的家庭干脆吃喝拉撒都回来了。
　　居住生活的人多了，就事实上恢复了以前游离于大行政村的那个叫雷家庄的小自然村。那年国家电力系统搞分户供电活动，从村里出去的几个有头有脸人物的上下活动，就从不远处的大路那儿给这里接上了高压线，每一家都通上了电。后来又赶上了县里的村村通公路工程，将往南那一段几十米生产路扩宽接上了贯穿整个大塬的省道柏油公路。从此，十来户人家的雷家庄比依附在镇政府街道上的老村人过得还要滋润自由了，孩子们上学，或者要在街道干什么，有在村里的新庄子住；种地跑远处，有这个条件优越的老庄子住。
　　人常说，运气不好了，喝口凉水都塞呀；运气好了，闭着眼睛走路都会被金疙瘩绊住脚。可能是这几户人家的老先人哪一代积了通天的阴羁吧，雷家庄人这几年都是被鸿运拥着往前走的。先是这些原先这一带向西趄下去的地形，因为干旱，被火辣辣的夕阳晒得不长庄稼的土地，栽了苹果树后，却因为地块小通风好，地形西向，光照足而长出了全县品质最好的苹果，使他们发了一大笔财。接着又从天上掉下来个只见圈地盖楼，不见其他经营的冯娜仁大款的工厂公司，他们种着的面对冯娜仁公司的那块地，一下子就变成了谁都想占的香饽饽。先是有零散流动小商贩瞅机会在他们的地头摆小摊子做生意，再是有人出钱租小块地搭棚子住下卖东西。后来头脑灵活的地主人们就慢慢陆续在自己地里自己做主修盖起来了现在这样的自由市场，光靠收租费就撑得他们的腰包鼓鼓的了。
　　在市场里盖房子，毕竟不是合理合法的，都担心万一哪一天政府会像电视里演的外地那样的拆除违法建筑，公检法司、城管干部加上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开上铲车警车，一下子就都一切夷为平地。所以，并不蠢笨的庄稼人不敢花大钱修建，只胡乱依地形地势搭建了一些临时性的建筑物，向商户们坐收房租。
　　有一个在外地包工挣了钱的叫雷社子的小包工头，儿子雷阳在省城上大学，父子俩都眼界宽胆子大，趁机用挖掘机等先进工具，彻底铲平了祖上的地坑一圈大小窑洞，将三四亩地大的老庄基地与西面院前的大路推平成了一线，并在原来正窑原来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盖起了一座和冯娜仁公司大楼遥遥相对的四层小楼，第一层还顶替原来的正窑成了上房，上边三层与窑背后的苹果园地拉成一线垫平，开了一个后门。这个独特的楼房，在前面看是四层，要是站在后边的地里看，就是三层高。从前院的楼阶梯上去就是个带后院的小院子了。和山里人的架班庄子差不多。
　　正赶上县上大力提倡农家乐，就以不需要办执照缴税的农家乐名义，办了一个食宿全包的“春满园宾馆”。由于那个自由市场里没有一家像样子的旅馆住宿，给需要住宿的来往客商以及为冯娜仁公司干工程的带家属或者二奶的大小包工头们极不方便，雷家的春满园宾馆一挂牌，就来客不断生意兴隆，引得左邻右舍几家也小规模开发老窑作用，办起来了招引客人的农家乐。
　　薛剑锋和叶腊梅还在那个乱七八糟的自由市场立着，就看见了这个显眼的春满园宾馆，从后边地里没走多少小路，就穿过市场没有占完的那一截苹果园到了春满园宾馆的后门。事实上，春满园宾馆是专门针对老院子后头的市场和冯娜仁公司开起来的，所以将后门装饰得比前门还醒目亮堂。远远看见蓝砖围墙中间的枣红琉璃瓦门廊翘角，与楼顶翘檐对应，都挂了一排节庆才见的大红灯笼，比一般家庭可以开进去小车那样还要大，有两排金色大圆钉装饰的红铁门大开着没有关闭，里头传出音响震天动地的流行歌曲声。
　　听音乐声很大，但一直不见有人院里走动，薛剑锋和叶腊梅知道即使做样子敲门也不会被里头的人听见，就按照一般农村人进别人家那样一边往进走一遍大声喊：“里头有人吗？”“里头有人吗？”……直到进了开着房门的传出音响的那一间，才看见里面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穿得流里流气的白净小伙子一边打电脑游戏，一边摇头晃脑陶醉在音乐中。
　　小伙子一抬头，见有人走到跟前了，才停住摇晃，关小了一点音乐，站起来问：“你们找谁呀？”又往西边下边用下巴示意说：“人都在下头前院房里呢。”
　　走在前边的叶腊梅笑着说：“小帅哥，长得很精神呀？快一米八了吧？我们是来找房子的。你拿得了事吗？”
　　小伙子狡笑说：“是呀，一米七九，可惜得父母缺点遗传，遗憾胖不起来。我是这个大庄园的继承人，怎么能拿不了事？二位哥哥姐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在下，只要合理合法，本人尽量满足！”
　　薛剑锋上来说：“哎呀哎呀！看不出小兄弟你还是个富二代呀。年节跟前，不出去访亲会友，打牌喝酒，一个人守在家里不寂寞？”
　　小伙子说：“很想出去，无奈老掌柜不批假呀！服务员都回家过年去了，不支使我这个只会花钱不会挣钱的儿子来守门，他支使谁去？”
　　叶腊梅说：“一看你的穿戴，就是个靠着父母养活，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小伙子忽然正色问道：“小姐此话，何以为据？”又说：“要不要我和姐姐用外语对话呀？我可是早就拿到了英语六级的证书了，要不要弟弟我拿出来由二位检查检查？”
　　薛剑锋说：“小兄弟，我们知道你不简单了！我们又不是人事单位的人，看你那些东西干什么？”又问：“这里还有空房子吗？我们想租房。”
　　小伙子这才正式上前和薛剑锋叶腊梅握手道：“哥哥姐姐，你俩是全县摇了铃的有名人物了，我巴结还都来不及呢，哪里敢把玩笑话再说下去？”又说：“小弟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姓雨田雷，单名一个阳字，和天上那个普照万物的火球有点关系。哈哈哈……”笑过了，又接上去说：“大学上了三年半，马上就要找单位实习去。一过年就逃跑，不给老掌柜当小工了！”
　　叶腊梅问：“你认得我们是干什么的？”
　　雷阳说：“我刚放学就被封建家长关在这里做苦工，出不去门，只好天天守着电脑电视苦度光阴，早就通过县里的电视节目将二位认得熟熟的了！”又指二位道：“美女歌唱家叶腊梅，帅男多面手音乐家薛剑锋，还有那个甜妹子哩，是不是？”
　　俏皮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薛剑锋说：“小兄弟，别再说笑了。你家里到底还有没有空房子呀？”
　　雷阳说：“你们要住几天？”他以为薛剑锋和叶腊梅是一对情人下乡度假来的。
　　薛剑锋说：“先住下再说，我估计少说都要住三几年时间。”
　　雷阳不解说：“能住这么久？”
　　叶腊梅说：“我们是来为县里的甜妹子公司看房子的，公司想在你们这里设个点，挂牌对外接生意呢。”
　　雷阳连忙说道：“好，好！空房间多着呢！过年，老住户大都回家去了。腾出来了不少房子。我们这一层就有两三间空出来了，我领你们看看去？”
　　薛剑锋说：“我们怕吵闹，喜欢安静，顶楼有没有空房子？”
　　雷阳高兴说：“有呀，有。顶楼都嫌冬冷夏热，没有人愿意住上去。你们要租那里的房间，租费可以大大地优惠！我给我家老掌柜建议，按半价租给你们，怎么样？”
　　薛剑锋、叶腊梅都做高兴状：“好呀，这样更好！”
　　上了四楼，眼界宽阔了许多，四周的树木和其他建筑，没有一处比这里更高的障碍物，连省道上驰过的大小汽车都能够一直跟踪看到视线尽头的地平线尽头去。正对着的冯娜仁公司大楼虽然比这个小建筑要高大很多，直线距离只二百来米，要不是那一个个玻璃窗后面还有厚窗帘，就从这顶楼上的后窗，要看个一目了然也能办得到。那个在大路上看着很有气势的大门。从这里望去，也显得低矮了好多，围墙圈起来的一百亩大院子里，只要没有掩盖起来的地方，都能看得见。
　　薛剑锋叶腊梅从专业的角度细看，要是在后窗里面，架上总队的高倍数望远镜，再安装上摄录设备，那就是把从那座大楼和院子哩天空飞过的鸟也能监视起来。
　　跟着给他们开门的雷阳问：“你们看，想租那一间，我给你们解钥匙。”
　　薛剑锋果断说：“顶层我们全租了！”他不想还有外人住上来影响他们的大事。
　　雷阳说：“这上头一共可要七间房子呢！”
　　叶腊梅笑说：“你怕我们给不起房租钱吗？”
　　雷阳干笑着不好说。
　　薛剑锋说：“好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清水县舞凤山甜妹子艺术总公司可是县里挂了号的大公司呢，会给你们付不起房租钱？”
　　雷阳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顶楼平时不住人，家里当仓库使用哩，房间里杂东西多，要年后慢慢腾。”
　　薛剑锋就说：“先给我们腾出来两间就可以了。”
　　雷阳高兴地答应：“好咧！照办。”下楼去底下的前院子里喊叫正办年蒸馍炒菜的家里人来一起打扫、抬床、接电灯，给薛剑锋、叶腊梅拾掇房间。
　　不长时间，雷阳的父亲老掌柜雷社子就嘻嘻哈哈吆喝着上楼来了：“啊呀呀！啊呀呀！雷阳这娃，你看，来了这么难见面的贵客了，咋不早招呼着坐到下面正房里的客厅来呀？上正个月的日子，乡里人哪一家来了客人不是往酒桌子上招呼哇？两位这么有名的人，更不应当有半点慢待了！”
　　薛剑锋谦虚道：“老叔啊，您真能说话，我们能有什么名？就是没处住来租房子的。”
　　雷社子说：“不敢这么说！不敢这么说！我可是好多次在县里不少头面人物家的红白喜事上见过二位和甜妹子一块儿几个的金面了。前几天县里庙会上更是目睹了二位叱咤风云的英姿！还敢不拿二位当名人吗？哈哈哈哈……”哈哈着就把薛剑锋叶腊梅往下招呼说：“家里来了亲戚了，都在下面房里坐着喝酒哩，您二位能在酒桌上露一下面，就是给我老汉脸面上增光啦!下去坐，下去坐。房子让我娃找人给你们打扫，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见主人热情，不好推脱，只好听雷社子的话，一起下楼梯去下边底下的院子。并在后面拖延着在僻静处给省厅的总队长报告了情况。总队长说：“同意你们的计划。我给省厅领导汇报，马上给你们送设备下来。”
　　谁也想不到，就在他俩刚进了底下院子的正房，和雷社子家来的雷阳舅家客人互相招呼着入席就座的时候，冯娜仁的那一辆红色宝马车悄声滑出了大门，一进大路，就加速向省道那里飞速而去。
　　时刻注意监视的老警察他们几个很快就发现了，在后边老远看见小车没有像往常许多次那样往东拐去县城方向，而是向西转去了通临县可去省市国道的高速公路方向。两个小青年不用指点，急急忙忙去一个隐蔽处的房子背后发动他们开来的小车，要去追踪冯娜仁。
　　老警察阻挡说：“跟了好几回啦，还抓不住啥头绪。今天你俩都喝酒了，这回不要跟了吧。来日方长呢。”
　　司机警察蛮有把握说：“我全喝醉都开过好多次车，也没有出啥事，今天三个人就喝了那么一瓶酒，还不够给我俩垫底的哩！不说开车，就是开坦克飞机，我都像耍猴一样！”
　　丢了枪的小警察也说：“不要紧，平时我们一喝就一人一斤多哩，这点酒算啥。说不定这一次就能去见上王毅那狗东西的踪影哩。”
　　老警察还犹豫不决，二人已经开着小车追上去了。
　　省道基本上都是宽阔平坦的，加上山区小地方车少空气好，所以能见度好，两个跟在冯娜仁小车后面的小警察怕被发现，只能远距离偷偷跟着，不敢离得太近。
　　几十里路后，下了一面长坡，就到了高速公路的入口处。小警察的车才悄悄凑上去在隔着几辆车的位置排队进高速。
　　一上高速公路，小红车就开得水上漂一样嗖嗖往前窜，要不是高速路上有不断闪过的限速警示标志，小警察的烂车哪里追得上？
　　这里的高速公路上，平时走的超大型运煤载重车比火柴盒一般的小汽车要多得多，这条路原本就是为往出运煤修的。虽然高速公路用明显的白线为小型车和大型车划分了不同的固定线路通道。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轮子的经过加高改造的载重车，都是靠超载多拉才能赚钱，往往不能放开速度跑，慢腾腾在前面挡着，把高速路变成了低速路。因而，急着赶路的没超载的大卡车就只好占了小车快道往前行，给速度更快的小汽车造成极大不便。
　　在高速路上不敢距离冯娜仁宝马车太远的两个小警察，一边不换眼地盯着前面的红色小车，一边不断调整着车速。忽然，看见冯娜仁车前面靠内的两条快车道都被两辆巨大的载重车占据了，冯娜仁灵巧地一转方向盘，“嗖”地就从低速道窜到前头去了。
　　小警察也急急忙忙右转方向也要跟着窜过去，忽然，刚才还压着右车道白线，摇颤着往前挣扎跑的载重车却也右打方向往慢车道移来！
　　两个小警察躲不及大山一样压过来的载重车，来不及“哎呀”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