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断桥(三十二)
作品名称:跨越断桥 作者:英度 发布时间:2009-06-24 17:54:34 字数:5672
平地惊雷(一)
曹袁二人一边走着,一边合计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八楼。这时,八楼上早班的汤伯子和宾努及上中班的吴小中等人都已经起了床。宁一静等上晚班的人也出井上楼来了。楼上一片繁忙,喧哗不已。曹袁二人不停地向众人打招呼,众人也把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忘了,和他们重归于好。曹伪成左看右看,没有发现厉风,便向刚上楼的宁一静打听。宁一静说厉风昨晚没上班,正要找他呢。于是三人一同到了厉风的宿舍,想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可当他们走到厉风的床边时,厉风却因昨晚太过劳累,还睡得正香呢。
曹伪成一眼便看见了厉风床头的那一叠厚厚的信笺,诧异地指着问宁一静道:
“咦,厉风在写什么?居然有那么一大叠!”
“不知道,我上班去了。还能有什么呀?他很会写情书,可能是写给婷婷、圆圆或小貂婵的情书,也有可能是写给林香玉的。”
“情书?!”曹伪成听了大吃一惊。睁大眼朝床头那叠信纸望了过去。袁水剑在一旁也紧张地问道:
“会是写给谁的呢?婷婷?圆圆?小貂婵?还有林香玉,怎么可能写给林香玉呢?咱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袁水剑说罢望了望曹伪成,曹伪成更是想看得紧呢,可又不敢去拿。曹伪成用不正当的手段取得工作,厉风和汤伯子最为反感,他还想着要讨好他俩。因而曹伪成只在一旁远远地望着,不敢在这个时候冒犯厉风,偷看他的隐私信件。
正好这时宾努也走了进来,他一见厉风的信笺就非常高兴,一把取过来到走廊上看去了。曹袁二人急忙追了上去。其它人对厉风的“情书”也十分好奇,一下子聚集了十多人,都伸长着脖子竞相观看。
宾努将厚厚的信笺展开,只见首页用端正的楷书写着三个大字——《问题书》。宾努见了这三个字,不禁在心底纳闷起来,怎么变成了问题书?曹袁二人见不是情书,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但也很想知道厉风倒腾了一夜,到底弄出个什么东西来。其它人见了这三个字,更是好奇,都催促着宾努快些展开来,观看里面的内容。八楼其它宿舍的职工见这边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以为又发生了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事件,都纷纷走过来看热闹。外面的人看不清内容,叫宾努念出来。宾努口吃,他感到要把厉风的长篇大论念完实在有些困难重重。宾努于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宁一静。宁一静也不谦让,拿起信笺,便大声地念了起来:
“列位领导及领导的领导和领导的领导的领导们:
列位第六工区的矿工兄弟朋友及矿嫂矿姐矿妹们:
大家好!”
“哇!好有气势!排比呢。有意思,宁一静快念!”
“好好好!我念——我们是最新一代的矿工。在莺飞草长、绿瘦红肥的阳春三月,我们一路颠颠簸簸、曲曲折折、欢欢喜喜地来到了我们美丽富饶的六工区,深入到别有洞天的井下一线。我们热情高涨,非常愿意勤勤恳恳地、踏踏实实地、规规矩矩地工作,为国家的煤炭资源开采事业尽一己绵薄之力量,作应有之贡献。”
“好!厉风真是好有文采呀!对没错,咱们都在好好地表现,写得非常客观、实在,咱正是这样想这般做的。”
“但是——”
“咦,怎么但是?但是什么?快念。”
“哦,我看错了,‘但是’还在下一段。中间还有一段——国家乃是大家,建设大家,匹夫有责;六工区是中家,是我们工作和生活的家园。建设好了中家也就是建设好了大家和我们一个个的小家。所以,我们应当齐心协力,共同把六工区建设好,使我们的生活锦上添花。”
“是这么回事,很有见地。”
“但是,自从我们来到这儿之后,我们便发现问题层出不穷。这些问题,严重地影响了我们建设的步伐,沉重地打击了我们建设的决心和信心!”
“问题?什么问题,这么严重?快念!”
“问题真是太多,情况很是不妙。总的来说,管理上有,一大把;工作中多,到处是;生活里更加,不胜数。其实这些问题,都不神秘。它们天天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和我们的距离,还不到一张纸的厚度。可是我们很多人,他们宁愿默守常规,乐于明哲保身,所以视而不见。没有人来捅破这层纸,问题就永远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就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长霉、生锈乃至腐烂、霉变,成为顽痼、毒瘤,严重影响着我们的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及走向未来的步伐。所以,一定要有人敢于把它们拿出来晒太阳,一定要有人首先捅破这张纸!”
“对!拿出来晒太阳,现在就捅破这张纸!”
到此为止,围观的人已经大抵知悉了厉风《问题书》的大概内容,一个个都激动不已。他们平时守着平淡无奇的矿山,连电影也难于看上一场,过着枯燥乏味、寂寞难耐的生活。现在生活中突然掺入了如此奇味好料,知道六工区马上会有好戏上演了,哪有不纷纷推波助澜,大造声势的道理?于是,一些人也跟着大声地叫嚷,恨不让全工区的人都听到。
再说四楼,都是领导人员的宿舍。除了主任余威去矿总部开会及张纸金等人夜宿本阳城未归之外,其它的高层领导都在。这时,书记周清、工会主席叶红卫和技术主管唐银山都起了床来到走廊上。
周清长得胖胖的,常年挂着一副笑脸,很有政治家的气质。他是个年近退休、和蔼可亲的人。周清从不和人红脖子闹别扭,和叶红卫动不动就说粗话扬拳头挥杂木棍的性格大不相同。周清因这样的好性格而使得他成为官场上的常青树、不倒翁。但是,他却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任人宰割的糊涂之辈,他有一个外号,叫笑面虎。
笑面虎看着八楼闹哄哄的,觉得挺有趣味,便探头向旁边年富力强、瘦骨精练的唐银山笑眯眯地问道:
“那些新来的年青娃在干啥呢,闹腾腾的。”
唐银山四十来岁,是王坤的结拜弟兄,刚到任不久。他现在天天研读着《三国演义》,巴望着有朝一日将余威拱倒,自已坐上六工区的第一把交椅。所以,唐银山对八楼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压根不感兴趣。便漫然应道:
“这批新工人和我们这代人大不相同。他们不热爱煤矿,上班也是马马虎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完全是个个没有上进心。我看除了吴小中和一个叫汤伯子的人有些事业心外,其它的人都是整天只知道玩AAA、泡三楼。他们还能讨论些啥?不是赌博就是女人。”
“我看不象。”经验丰富的周清对八楼的动向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尤其是当他听到“晒太阳、捅破纸”这些个字眼之后。他转身又对正在吸烟的叶红卫说道:
“你这工会主席,也要关心关心一下职工的思想动态。这批新工人近来似乎很有情绪,该不会是在聚众闹事吧?”
“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乳臭未干呢。”叶红卫不以为然,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道:“还是叫老冬头过去看一下吧。”
正好,隔壁的老冬头和伍竹木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准备去参加每日早上例行的调度会议。叶红卫于是把老冬头叫了过去,安排他上八楼看看。老冬头领命,匆匆向八楼走去。周清这才放心地带领众人,又叫上其它房里的各位分管工区主任一道去办公楼开调度会去了。
老冬头到了八楼,踮着脚尖往宁一静这边望了望,却只看到人头攒动,一片嘈杂。他腿短,自然挤不进去,只得在一旁仔细地听着。
宁一静正在大声地继续读着厉风的文章:
“现在,就让我们来成为这样的一些勇士。我们希望我们找到的这些问题,能够有助于六工区更好更快更健康的发展。这些问题,经过一番梳理,具体来说,有以下这些方面:”
老冬头一听,发现他们果然是在捣乱,心底便十分佩服周清的预感,便又走近了些,把耳朵也竖了起来认真地听。
“第一个问题是,我们的一些领导,作风不正。有的自私自利,有的目中无人,有的官僚主义,有的拉帮结派,有的滥用公款……作为领导,如此不重视自己的形象,丧失了起码的……为什么这样一些人,却依然在他的位置上纹丝不动……”
“……”
“对,完全没错!写得好!”大家听到这一个问题,便不禁纷纷鼓掌叫好,人群沸腾起来。
老冬头听了则暗暗叫苦,心道:这不是在造反吗?
“第五个问题是,我们的一些制度,形同虚设。它们写得工工整整的,放在抽屉中,挂在墙壁上,扔在角落里……它们只对一些人有效,对一些人无效。领导一变,它们也变……为什么还要这些没有作用的东西……”
“……”
“第八个问题是,我们在井下工作,没有安全感。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生命,爱着自己的家庭。为了生活……为什么总要在工人们付出流血甚至死亡的代价之后,才意识到要加强安全设施……”
“……”
“第二十个问题是,我们的工人在极度辛苦地工作之余,还要每天步行十余里及攀登摩天大楼般的阶梯。飞机大炮都能造出的今天,我们这儿却不能造出几辆安全又简单的人车……为什么不能减轻我们的劳动强度……”
“……”
“第三十七个问题是,我们的工人每天除了吸进大量的煤尘、岩尘,除了……还要吃进冷饭冷菜和死苍蝇。为什么我们的健康这么不重要……”
“……”
“第五十五个问题是,为什么六工区现在赌博成风,工人们把自己的血汗都押在了赌桌上,有的输了不上班,有的……为什么不能给工人们增加一些娱乐、书籍、报刊……”
“……”
“第五十九个问题是,六工区位置偏僻,交通不便,不能与外界正常地交流,有的职工甚至……。为什么领导们在坐着轻便快捷的轿车时,不能替职工们想想……”
“……”
“第六十五个问题是,六工区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极大地影响着工人们的心理、生理健康。长期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里生存,会造成……为什么……”
“……”
“第七十个问题是,打架斗殴,无法无天……”
“第七十一个问题是,灰尘满地,污染严重……”
“第七十二个问题是,物资短缺,价格奇高……”
“第七十三个问题是,财务不清,工资分配……”
“……”
“第七十六个问题是,人才埋没,庸者居上。用人全靠关系,人才被冷落。比如伍竹木、欧阳丰海……”
“第七十七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这批新工人的工作分配问题……哈哈,你们看,厉风终于写到我们了。”宁一静念得口干舌弊,却依然不觉辛苦。他继续大声地读道:
“……是完全不合理不公平不可接受的。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步登天,直接进入轻松的岗位工作,而我们却要进入一线?这种作法使我们对领导失望……我们要求领导对上述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并且对我们的工作进行重新分配。否则,我们全体新工人将进行抗议!……”
“还抗……抗抗什么议……”宾努听到这儿已经非常激动,大声喊道,“抗议有什么用?我我我们索性停……停工!”
“对,停工!早就要这样了。停工!停工!”围观的工人们被厉风的文章瞬间鼓动起来了,长久压抑在心底的怨气如开闸之洪水一泻千里不可收拾。他们纷纷大声地喧叫起来,将宁一静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从这一刻起,激进的新工人全体停止了上班。
老冬头一旁见到这阵势,吓得赶紧开溜了。他得尽快将这个不好的消息报告周清及其它工区领导,以及时采取措施。否则,事态极有可能进一步扩大,波动到更多的工人,促使他们加入到停工的行列中来,那么,整个六工区将会陷入瘫痪。
正在熟睡的厉风被门外的喧哗声惊醒了,本能地摸了摸床边的信纸,又望了望外面,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惊叹一声道:“完了,这张纸终于捅破了!看样子,他们已经停工了,已经不可阻止了。宁一静肯定还没念完我后面的话。”厉风原本并不想煸动大伙罢工的,他只是想把这封信亲自交到主任余威的手中,以期望他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商谈不成之后才考虑其它的方法。但是,现在大伙已经作出决定,领导们也将很快知悉或许现在已经知悉。对立的局面已经形成,几乎无法扭转!
厉风慢慢地走出宿舍,见天空浓云密布,似乎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风雨。他望着天空一语不发,并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是他并不觉得有甚可悔,他感到自己终于把长期憋在心里的话写了出来,浑身上下都很轻松!他尤其感受到自己终于堂堂正正、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回人,做了一件应该要做的事!他成为了一名勇士,他大胆、成功地将他手中的笔化为钢刀,比气腿手中那把菜刀更为锋利的钢刀,对准着现实生活的软肋,劈出了生平第一刀!
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第六工区的男女老少们,正式将他和气腿亲切地合称为六工区的“文武双刀”。他名声大振,声名远播于太黑煤矿甚至中南矿务局所辖各矿,并因此得了个绰号——“问题书”。
“嗨,问题书!你的文章写得真好。”几名不识厉风名字的工人走了上前,笑着和他打招呼。“我们拿去复制几份,到处去分发吧!”
厉风一听,连忙摇摇头道:“胡乱写的,千万别拿去了。”
“没……没没关系,好文章看一遍就记……记住了。厉风写的内容,我全全全都记得呢。”宾努在一旁哈哈笑道。
其它人也见了厉风,都围上来向他问这问那,有的还邀请他去英花小店吃饭。厉风这时俨然一位大红大紫的明星一般,他一边笑着,一边又连忙谢绝大家的好意。
正当厉风风风光光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汤伯子却突然一把将他拉到了一旁,小声道:“你别得意得太早呀,你现在知道你都写了些什么疯话吗?我看你是疯了!疯了!我告诉你,你闯大祸了!知道吗?赶快别呆这儿了,赶紧走!”
厉风却道:“咋哪?有什么大祸?我才不怕!”厉风不肯走,汤伯子却死拖着他离开了八楼,到下面吃早餐去了。其它人见厉风走了,也一窝蜂跟了上去。
楼上只剩下曹伪成和袁水剑二人,他们原本以为厉风只是闲着没事写写情书,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大胆。好在厉风给了他们些面子,没有将他们的问题写上去。曹伪成想了想厉风的文章,突然一拍脑袋,对袁水剑说道:“我有办法对付王李二人了。走,我们去三楼!”
原来,厉风在提到工作分配问题时,虽然没有点出王家耀和李先成的名,但看过文章后的人都明白,这个问题绝对是和他俩密切相关的。所以,曹伪成对此大做文章,肆意渲染,在三楼向女孩子们添油加醋地攻击王李二人。他和袁水剑将厉风陈述王李的一个问题变成十个问题,使得女孩子们不得不疏远王李二人,同时在心底里也讨厌厉风多事。
王家耀和李先成从此视厉风为死敌。
因为《问题书》的第一个问题,所针对的人物也非常明显,同样使得后来知悉详情的张纸金和余威及各自的党羽恼羞成怒,更将厉风视为眼中之钉。
厉风已经赫然地站在了最明亮的位置,他的文章让新工人及井下一线工人们拍手称快。但是,在他看不到的很多地方,已经竖起了大量的长矛冷箭,正对准着他呢。厉风没有考虑这么多的后果,但是汤伯子却看到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