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血色月亮

　　林伽奇跟着萝丝再次去了趟文宅。他们之间非常默契。在萝丝父母面前像足一对恩爱情侣，彼此间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爸爸，妈妈，伽奇那边的家人实在是来不及赶在爸爸寿宴前来美国。只剩下不到20天时间，要办签证根本来不及，就算美国这边有爸爸担保，可是，伽奇父母那边，护照还要新办呢，光办个护照就要半个月时间，还要准备签证的材料预约等等，另外要订票，要准备行李等等，好多事情要忙，根本就不可能赶在下月寿宴前来纽约。美国到底不是非洲，来去一趟会很容易的。”萝丝先开口跟父母解释。
　　文宗泽听了默不作声，于秀倩已经是一副焦急色浮上脸颊了。
　　“伯父，伯母，其实事情更难办的还不是在办证件这个方面。”现在是林伽奇开始说了，“难的是在我这个身份上。我是个警察，在中国是属于公职人员，现在又是被纽约警局调来的，所以我现在是外调的公职人员，我的关系还在中国，我还是受中国单位管理的，如果我在外派工作期间和当地居民谈朋友或是订婚或是结婚的话，那是违反规定要受处分的。如果被单位得知，会立即责令我回国，会给我记过，会记录在我的档案里，那对我以后多少都会有影响，而且我想一旦出现这种事情，对双方家庭，双方父母来说，都不是体面的。我考虑到伯父家怎么说在纽约也是有身份的，总是不希望出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文总泽听完林伽奇的这番话倒是开口了，“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清楚？”
　　“爸爸，你不能这么问的，伽奇当时怎么会知道我们现在的发展？谁谈朋友几天就能知道会马上适合，要马上订婚结婚的？这还不是你和妈妈心急要催的？”萝丝看了眼林伽奇，赶紧来帮腔。
　　“宗泽，这倒确是我们急了点，主要是我急了点！没考虑到伽奇这边的工作情况，不过我也是不知道他这个警察身份还有这么多限制的。”于秀倩说了句公道话。
　　“警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你既然和萝丝定了，以后终究是不会再做这个警察的，我们家里随便给你点事管管，也比做警察来得好。既然我听你说，你这个警察还这么多限制，那不如干脆现在就不做，马上丢了这工作进我们家来，我也正好多个帮手。”文宗泽脸色依然平静。
　　“伯父的话有道理，我也很感激伯父这么看得起我！只是，国内的情况还是有点死板的，就算我不做，也要回去办好所有手续，然后通过所有审查后才能准许我重新出国的，如果不按这个程序走，那我就是个脱逃的黑户了，是个见不得光的没身份的黑户了！我就不知道伯父家会不会允许这样的人能成为他家女婿，我也不知道萝丝会不会允许这样的我成为她的丈夫！”林伽奇看着萝丝，尴尬地笑了笑，她忽然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爸爸，我要的是一个有身份的堂堂正正的丈夫，可以让我光明正大地带出去到处见人的丈夫！”她把目光转向父母，更多的是父亲这边，“我和伽奇也商量过，我们是这样想的，爸爸寿宴时我们可以先订婚，只要不公布出去，只有几个家里人知道，那也就没事，之后，等伽奇回国后去办他那边的事情，我和妈妈筹备这里婚礼的事情。我是一定要个豪华的婚礼的，所以准备时间肯定不会短，那伽奇这边也来得及，这样不是很好吗？不急不忙地办场很体面的婚礼，对每个人不是都好吗？是不是？爸爸，妈妈！”
　　于秀倩的脸转为喜色，她走过去拉住萝丝的手，“萝丝，我的女儿，妈妈以前真是错怪你了，你其实一直都是聪明懂事的孩子！”她没说几句，眼睛却红了，连忙转身往文宗泽这边，边走边用手帕按了下眼睛。
　　“好吧！既然你们已经决定，那就听你们的吧！我们文家一向是很民主的，我可从来不想做个专制家长。秀倩，那接下来的事就你和孩子他们去办吧，只要记得随时告诉我一声！”文总泽看见了于秀倩抹泪的动作，可是，他的表情始终保持着一种平静，不管听着谁的话，他的表情都没起过什么大的变化。
　　于秀倩已经很满意了，“宗泽，你同意了？那就太好了！哎，我真是好久没这么激动了！”
　　出了文宅，坐进车里的萝丝忽然和林伽奇来了个击掌，脸上露着真心的笑容。
　　“你看，我们俩抛弃成见，共同为一件事努力，结果是这么出色，是不是？”她边开车边说着，不时转头看下林伽奇，“我想我们以后会是志同道合的好战友！”她真是很得意的，现在。
　　林伽奇却起了身鸡皮疙瘩，“拜托你，说其他都可以，就是别说志同道合！”他还是个正常人，尽管即将和她假订婚，他依然是正常的。
　　“我现在觉得以前好傻，总是和我的父母硬碰硬，结果自己只是受了更大的痛苦和伤害，什么便宜都没得到。这会儿，用一个软方法，让他们为我痛哭流涕得快要把我捧到手心里，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她忽然用手在方向盘上猛击一掌。
　　林伽奇却没有感染到一点喜悦。
　　“明天一早你准备下，我们去法国！”
　　“什么？”
　　萝丝忽然在他头顶扔了颗小型炸弹，将有点无精打采地他砸醒，“去法国？我还有工作呢！”
　　“你需要在双休天工作吗？你以为去趟法国是去火星吗？”
　　或许是的，林伽奇是中国人，即便现在在纽约，他下意识的想像去法国的距离是以中国为起点的。萝丝的话让他扭转思维，是啊，纽约和法国中间只隔了个窄窄的大西洋。
　　“去干什么？”
　　“艾莉很喜欢法国，所以带她去逛逛，随便也拍些婚纱照！”
　　“谁的？”
　　萝丝转头狡诈的看着林伽奇笑笑，“我们三个人的！”
　　林伽奇已经能够对萝丝的话尽量保持平静，不再大惊小怪，“怎么拍？”
　　“当然不是同时拍三个人的！哈哈，这个你不用操心，那是摄影师的事情，我请了法国最好的摄影师团队，包了他们几天，随便我们怎么拍都可以！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这鬼是白的还是黑的还是黄的，都一样有用！这世界就这么现实！即便在亲人面前都是如此，如果我父母不是这么财大气粗，我也不用这么忌惮他们，不用最终想去讨好他们，讨好他们也是为了财，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觉得自己虚荣，可这世界有很多事情必须有钱了才可以去做。是不是觉得我冷血？”
　　林伽奇看看她，“你冷血或是热血，和我也没有什么切身关系。”
　　“是吗？”萝丝忽然大笑了声，“或许以后我会把你害得很惨，或许以后我会杀了你也说不定！”
　　“尽管我们是假订婚，好歹你也是中国人，不要讲点忌讳吗？”
　　“你怕了！”萝丝得意地笑笑。
　　林伽奇觉得她有点无理取闹了，开始沉默。
　　第二天，当林伽奇坐着萝丝的专车来到一个私人的小型机场，看到一架飞机时，他忽然觉得萝丝昨晚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是我父亲的飞机，知道我要去法国拍照，就特意用他的飞机送我们去了。哼，我现在要说想摘天上的星星，估计他们也会去摘。”
　　萝丝坐在他面前，用她一贯冷冷的口吻说了这句话，今天的她看起来和平常无异。
　　萝丝的目的地是里昂，不知道为什么，林伽奇觉得对里昂有点熟悉的感觉，但他从未来过这个城市，也没来过法国。
　　萝丝在里昂最好的酒店里定了两个房间，一个是给林伽奇，另外一个当然是她和艾莉。
　　但林伽奇很快发现，萝丝是和他先一起进了他的房间，然后从房间里的一个门里走到了隔壁房间。这两个房间是相连的。
　　到的当天下午，萝丝就带着林伽奇去了当地一个有名的教堂，叫什么圣让首席大教堂。或者她只是为了艾莉，林伽奇不过个重要的傀儡罢了。他不在乎，但也提不起精神，是不是人的精神总是需要迸发于兴趣？应该是的。他对教堂什么的不懂怎么欣赏，那些室内的壁画确实是很辉煌，内容应该都是来自圣经的吧。
　　“伽奇，你说是谁创造了人？”萝丝应该是不想冷落林伽奇，所以冷不丁问了他一句话。
　　林伽奇用手指指壁画，里面有西方人的上帝。
　　“你是教徒吗？”萝丝继续问道。
　　“不是，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很好，至少你不会有疑惑。像我一样。”
　　“你有什么疑惑？”
　　“我一直有个疑惑，上帝创造了万物，包括男人和女人，但我就有点不明白，上帝创造了男人，给了他高于女人的力量，给了他智慧，还给他创造了一个美丽的伴侣——女人，男人本可以用智慧和力量去和女人共同体会爱的美妙，可为什么，男人要用上帝赋予的力量去伤害女人？当上帝看到的时候，他是不是会后悔？后悔创造了男人这样一个生物？
　　“也许上帝很忙，管不了男人和女人的生活。上帝只管创造，不管结果。”林伽奇稍微沉默了下，随便胡诌了一句话。他对于西方的上帝，真的没什么兴趣。
　　“呵呵，你是在敷衍我是吧？”萝丝走到林伽奇身边，仰起头看着他，“我心里有很多问题，我不知道上帝是怎么设想的，他是要男人尊重女人，爱女人，然后和女人幸福地生活着；还是说他允许男人蹂躏女人，折磨女人，然后让女人默默承受，并学会宽恕；又或是说他允许男人蹂躏女人，可是他也允许女人奋起反抗，为女人受到的不公。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她的话让林伽奇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回答不出来，人是很复杂的，你不知道？”他终于想出句话。
　　萝丝报以诡异的一笑，没再接下去说什么，然后和艾莉手牵着手往外面走，林伽奇只得跟上去，一路上跟着她们逛来逛去，到傍晚时找了家餐馆，吃了顿法国大餐。
　　晚餐结束后，艾莉说累了，先回了酒店。萝丝却兴趣还很浓，她让林伽奇继续陪着她。她说要去河边逛一下，他不得不跟着。这条河叫索恩河，此刻在夜幕下显得有点阴森。从桥上看下去，只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萝丝看了看夜空，一轮明月挂在夜空。
　　“你看这月亮是不是很纯洁？”萝丝用手指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是啊！”林伽奇淡淡回答了一声。
　　萝丝却冷笑了声，“那是因为它远离人群，所以永远不会被玷污！”
　　到现在为止，她的好多话都让林伽奇听不明白的，他已经无所谓懂还是不懂，因为没什么要紧，他也不想追问，她不会爽快的解释的——在她愿意解释前。
　　“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她又问。
　　“不知道！”林伽奇回答得很干脆，他怎么会知道？
　　“我只是想来体验一下，站在这个桥上绝望地看着下面的河，会是怎么样的滋味。”
　　“哦？那你说是什么样的滋味？”
　　黑黑的夜色中，萝丝看着他的脸，她的眼睛里闪着星光般的光芒，“一个女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这座桥上，她看着头顶的月亮，它是那样的纯洁无暇，而她已经永远失去了纯洁，这让她痛苦，痛苦到绝望，于是，她想跳下河去，让这条黑洞似的河将她清洗干净，然后将她埋葬。如果上帝因此同情她而给她个来生，她希望能换来一个纯洁的新的她。所以，她闭上眼，爬上栏杆，很快地纵身往下一跳……”
　　“这是真的故事？她真的跳下去了？”林伽奇多少有点震惊——无论这故事的真假。
　　“你看看下面的河里有什么？”萝丝忽然把头伸出栏杆，整个上半身都几乎伸出去。让人看着很悬，林伽奇本能的伸手想去拉她，她突然自己缩回到安全的位置。
　　半是为了遮掩点被她这动作带来的尴尬，林伽奇就伸头往桥下看了看，黑色的河面上似乎正行驶着几条大小不一的船。
　　“我只看见有船！这有什么关系？”他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我们回去吧！”她总是答非所问。说完，她已经顾自往酒店的方向走去，林伽奇只得跟上她的步伐。
　　“路德维希！”
　　转过一条小路，从他们身边跑过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在前面跑，一个女孩在后面追，边喊着男孩的声音。
　　这名字忽然勾起林伽奇的一点回忆，他想起不久前回法国的那个国际刑警，也有着同样的名字，他更记起，那个国际刑警就是来自里昂的，就在现在所在的城市。可惜，他没有电话号码。而且，这个城市看起来也不小，怎样去找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一夜无事，也无话。只有他自己因为换了个环境，有点小失眠，梦也多了。记得很清楚的一个梦，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站在桥上，黑色长发在狂风中飘扬，只是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他心里想都是因为萝丝说了些无头无尾的话。
　　隔天，萝丝办起了正事，林伽奇才真正地充当了傀儡，再加木偶。在那个说着法国腔英语的摄影师的指挥下，他成为了萝丝和艾莉照片的活布景，只是不停地换着表情，还有衣服。
　　所以，当他接到洛克夫的电话时，他反而得到了解救。洛克夫让他提前回纽约，说是有事。他去和萝丝告假，她也并没有多少不开心和惋惜。
　　“那就只能我和艾莉再接着拍下去了，好在你也拍了不少，可以交差了！”
　　这是她丢给林伽奇的一句话。
　　林伽奇坐了最快回纽约的一趟飞机。到纽约时已经过了午夜。
　　他坐了辆出租车从机场往市区开去。他看着窗外，一架徐徐升空的飞机穿过血红色的月亮往更高的夜空升上去，最后，留下那个血红月亮依然斜挂在半空中。他思绪万千，却又理不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