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瓶》第十九章 落叶归根

　　七十年代以前的井下工作是非常艰苦的，工作环境也不是现在这些在井下工作的人们可以想象的：当时的施工设备是相当的落后，许多的作业都是人工的操作——所以患上这种职业病的人，往往还是在极力的坚持着工作。
　　说当时的农村人们贫困，可是就算是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们，生活也不是很好，更谈不上富裕一说。勉强的凭着工资维持着一家生计的这些底层市民，一天不上班他们吃什么呢？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一起有七口人，全家的吃喝拉撒全部靠大哥一个人在矿井下面一个月赚来的七十几块钱的工钱。
　　对于一个已经有五个子女的家庭而言，紧紧靠着这七十块钱，何尝不是度日维艰呢？
　　所以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嫂子和大哥一合计把几个孩子送学校的送学校，送给娘家母亲照顾的母亲照顾了，留下的两个孩子也只能是放在邻居家玩耍——她一个人在距离煤矿不远处，开了一个专门照顾这些家庭的小厂子——一天到晚的做些小零活的事情，以此来赚些钱贴补家用。
　　晚上，我跟他们两口子讲了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希望他们可以帮助我找上一个事情做。
　　嫂子立马急了，她一拍大腿，看也不看大哥一眼，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抱怨起来：“哎呀，你这个好兄弟啊，你这不是给你大哥和嫂子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嘛。你以为，在这个地方找上一个事情来养活自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感情你以为你大哥这几年，在这里是发了大财来了。难道在我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做了什么大官了吗？”
　　说着她黑着一张脸看着大哥，大哥急忙起身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拖，一边拖一边尴尬的看着我。她使劲的挣扎出大哥的怀里，站直了身体看着我，眼睛里面的精光刺激的我脸颊燥热难耐。
　　“我说兄弟啊，不是做嫂子的我不见带你，是这里真的难以维持生活啊。你看看就你大哥这个怂样子，他在这里怎么可以说是一般的窝囊呢？”
　　“他这个窝囊废，一天到晚的叫我们娘几个跟在他的身后过苦日子。你知道这些年，我们这一家老小跟他是怎么过来的吗？一打嫁到这个家来，我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你说这么壮硕的一个大男人，竟然养不起老婆孩子，还要我这个妇道人家一天到晚的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东家的求爷爷西家的告奶奶的，四处的找事情做。”
　　似乎是怕我不相信她的话，她挣脱开大哥的钳制，伸手将袖子一捋，伸长了那只精壮的粗胳膊递到我的眼前给我看：“你看啊，这就是我有一次到人家求帮忙的时候，不小心在路上摔倒撞上了车子划过留下的疤痕。”
　　我低下头仔细的看，才勉强看见一道蚯蚓一样的粉红色的疤痕，蜿蜒着趴在她的臂弯里面。
　　大哥满是羞愧和愤怒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横眉怒瞪着她的脸颊。她一脚踩在了大哥的脚面上，只是疼的大哥支起了牙齿裂着嘴巴，嗓子里面又冒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兄弟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那个发了财的大哥。估计啊，想发财当大官，下辈子吧。哼，估计下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狗运气呢！”
　　“妇道人家就是知道瞎着急，你急什么呢？”大哥似乎是被刺激到了，一抬腿对着大门是狠狠地蹬出一脚，门应力撞击在了对面的门槛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响。
　　“这个世上莫非还有什么过不去的河么，咱家慢慢想办法嘛。”大哥看着嫂子，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有些犹豫的说道：“何况…我们…我们也还有地方给他…他…他小叔住。”
　　嫂子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连珠炮似的话，有点对初次见面的弟弟过分了，连忙对我赔不是：“你看，他小叔，嫂子我也不是不欢迎你，只是，只是…只是这年头生活难过啊。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现在的城里人自己找事情都难啊，我不知道你又哪来的这么大本事。不过，我倒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可以是一个大领导呢！”
　　“你别在那里罗嗦了，弟弟找事情做得事情，不要你管，我自己来负责！”大哥似乎是被嫂子一口一个窝囊废给激怒了，现在看着嫂子一个劲的对我解释着，反倒更加的气愤了。他推着她就出了房门，回头向不安地我镇定自若的点点头，随手将门一关就独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就这样，在极度的冲击和幻想下面，我在他们家住了三个月。终归是在嫂子一再的抱怨下，萌生了回家的念头。虽然大哥在不停的托朋友，找熟人，希望为我找上一件逞心如意的事情做，也无时无刻不在奔走发愁。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这一次次的杳无音讯之后，我渐渐的也感觉到想要在这里寻求一份属于我自己的天地真的是太难了。
　　也许在这里，并不适合我。我的根在我出生和生长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或许，我当初就不该出来！
　　由于我的出走，我母亲因为着急病情也加重了，整天长吁短叹的，甚至跑到了离家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在那里哭。一家五口的重担，全部压在了两个幼小的弟弟妹妹身上。
　　我现在这是在干些什么？我这是在逃避啊！
　　况且，由于我的到来，哥哥一家人的生活更是带来了空前没有的压力。在那个年代里，吃喝拉撒都是要靠分配的，俗话说“穷怕来叔，富怕贼，天意都难添一口”啊。
　　在工作无望的情况下，我这不是在这里坐吃山空么？我是给两个家庭带来了麻烦。在这两个家庭，我到哪里都成了一个千古大罪人。
　　想到这里，我就当即决定：我不能在这里久等，我要回去，和弟弟妹妹们同甘共苦。我要为这个家庭分担责任，这才是我应该要做的事情，才是一个男人理应不可推卸的责任。
　　春节一过，我就从大哥家回来了。
　　回家的列车，一路沿着陇海线急速的奔驰着。
　　车窗外，一个个村庄向后倒去，一排排大树向后倒去，一方方站台从眼前飘逝而去。有一个小站牌名字，出现在我的眼前而后急速退去，我的一颗复杂落寞的心，无声地被他鞭打着，一次次在那里呐喊抽搐。
　　半山镇，这是一个怎样的小镇？他的名字之所以会一下子勾起我的思绪，那是因为在这里，十年前，我的父亲和小弟曾经在这里乞讨过。
　　就在这里，父亲病倒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年仅七岁的小弟，一步步，一步步的挣扎着步行回到了久别的家里。
　　那是一条将近两百多里的路程啊，弱小的弟弟是怎么样走回家里面的呢？那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可以支撑着自己走完这近似于天路的路程呢？
　　然而，还是在十年后，在那个贫穷的一无所有的家里面，还是由那两个一老一小在苦苦的维持着。
　　一股热泪冲破眼眶，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我仰起头看着飞逝而去的树木，忍不住的问自己：“小弟，你支持的住吗？”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穷山窝啊，虽然经历了寻找工作的失败，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心情却莫名的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年迈的父母脸上也绽放了久违的笑容，弟妹们似乎盼回了自己的主心骨，显得特别的活跃。村庄上的一些穷姐妹们，并没有嫌弃我曾经离开过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到我们这个让人感觉温暖融融的小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合计着安慰起我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我说啊，你回来的好啊。这天地之间，就没有过不去的河！”
　　他们都在嚷嚷着“一切有我们呢，你不要怕。”
　　纵使我的心中满是对弟弟妹妹们说不出的内疚与无尽的自责，可也更加的从邻里之间的情深意暖里体会到生活的希望。
　　送走了父老乡亲，弟兄二人和年龄尚小的妹妹，三个人还依然被乡里领居们的激情话语在感动着。
　　我看着迷离的盯住自己看的弟弟，点点头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满是心疼和愧疚的说：“这些年，做哥哥的没有照顾好你，现在换做哥哥来维持这个家。我们不能被头顶上框住的这个穷字吓到，我们不能倒下去！”
　　是啊，我们不能被贫穷吓到。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人家怎么样过，我们也要怎么样活的更好。我们怎么可以被一个穷字吓昏头脑，我们要好好地活着。
　　关于贫穷和抵抗贫穷，就是我们这三个小当家的，经过连夜商量最终定下一个在当时外人看来根本等同与一个天大的笑话的计划——明春，一定要亲自动手建造起几间像样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