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色影子

　　在洛克夫的感觉中，如果说局长尼克像是头懒洋洋的狮子，那么警长肖特就像是头时刻瞪着警惕双眼的猎鹰，尽管他已经满头白发，并不给人老态龙钟的印象。
　　“很抱歉，洛克夫，让你急匆匆赶回来，我知道你难得有个假期。只是不巧，最近事情非常多，怨你自己运气不好吧！”警长说这番话时面无表情。
　　“我没事，警长！”洛克夫没有一点不悦的表情。他不知道局里的其他同事是否都跟他一样，面对警长时会更加的老实。他知道警长已经有近五十年的警察生涯，破过很多案子。
　　“让你来是有点新的安排，霍华德要去休长假，我不得不批准，所以罗杰需要个搭档，我一时间就想起你的搭档，让他过去帮罗杰。最近罗杰手里的凶案积得有点多，一定需要个能干的人去帮他。至于你手里的案子，这么久没有一点进展，僵在那里没点动静，我想暂时由你一个人顶着慢慢去啃也没什么问题，再说，你手里还有点其他国家的刑警可以用。不过，其中的部分应该借调期满了，让他们回国吧，省得浪费我们局里的资源。”
　　这番话要是局长说出来，洛克夫会顶嘴几句，但，现在，他只是点点头。
　　“这是一个事情。另外，就是关于你的案子，到底你查出点什么了？”
　　洛克夫陷入颓丧的沉默。
　　“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我还在查！警长！”
　　“唉，洛克夫，其实我蛮器重你的，我一直觉得你和罗杰是局里最年轻有为的两个，你不要太落后于他了，到时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你。”警长脸上有了点严肃以外的表情。
　　“我明白，警长，我会努力把这个案子破了的，我发誓！”
　　“我相信你。其实我也知道这个案子很难，也许当时你不该接手，现在反而拖累你。”警长叹口气。
　　“警长，我喜欢挑战！”洛克夫看向警长的脸，两个人目光对视了一眼。
　　“好了，你出去吧，让罗杰进来。”
　　“是，警长！”
　　洛克夫出了警长办公室，他真的有点垂头丧气。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看着那面照片墙，他半天没有说话，眉头紧锁着撬都撬不开。
　　“如果人的表情能分析得很清楚的话，或许这些照片就能帮助我们破案了，他们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他们会被杀？凶手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身后，林伽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他。
　　“或许我们可以让他们告诉我！”突然，洛克夫的大脑中灵感一闪而过。
　　“你有什么主意了？”林伽奇急切地问道。
　　“我们要做一份详细的死亡地图。”
　　怎么做？林伽奇的问题没用得着问。洛克夫马上就布置起来，他动员起手上现有的人手。先是找来一张三米宽二米高的纸，铺在大办公室的地上，在上面大概划出世界地图上各个洲及各个国家的轮廓。然后将每个死者的照片放在对应的死亡地点，再由该地点国家的警察列出死者的一切信息：死亡时间、年龄、职业、生活等等一切他们已经掌握的情况，详细列出在一张纸上，黏贴在死者照片下面。
　　林伽奇负责的是五名中国死者的情况，在伟伦的帮助下，他们最快的完成，然后，他们开始帮助洛克夫。在全部83名死者中，死在美国国土上的最多，共28人，其中包括5名中国人，6名欧洲人，3名拉美人。其余的分布在近十个国家中，加拿大1人，法国13人，德国10人，英国10人，西班牙4人，葡萄牙3人，意大利3人，俄罗斯2人，澳大利亚4人，新西兰5人，
　　三个多小时后，全部都完成，洛克夫命令将这张纸贴到原来挂照片的墙上去。大家看着这面纸墙，很是触目惊心，带给每个人沉重和压抑。
　　接下来，洛克夫又布置了新的工作，将所有的死者资料输入电脑，分别按地点、时间、生活经历等特征做三份统计表。他将手上的人分成三组，各自对应一组特征去做统计表。
　　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流走，午饭在办公室打发，晚饭也在办公室打发，等到夜深时，洛克夫也没有收工的意思。今天的他有点疯狂。
　　到每一个组都汇报说已经完成时，一丝黎明的亮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我请大家去喝咖啡，也算为你们其中几位要离开我们回国的人送行。我要真诚的感谢你们，你们做出了杰出的工作！”洛克夫站到众人的前面。
　　人群马上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还夹杂着几声欢呼。随后，一帮人整理了下衣服，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原本很冷清，上着早班的几位年轻服务员还没从美梦中完全清醒。等看到这样一帮男人涌进来，女服务员个个眼睛都睁圆了。
　　“很荣幸为先生们服务，请问各位先生要吃什么？”
　　他们分坐了三张桌子，三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各自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他们面前。他们各自点了咖啡、三明治、蛋糕等，洛克夫、林伽奇、伟伦、路德维希，还有来自英国的一位警察坐在一起。
　　“我很遗憾，在我离开前，还是没有能查到凶手。要知道，我真的非常想亲自抓到这个恶魔。因为，法国是这个恶魔开始杀人的地方，作为法国人真该第一个抓到他。”路德维希忽然感慨道，他即将要回到自己的国家——法国。
　　洛克夫的脸色有点尴尬，他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几口。“会抓到的，路德维希！”
　　林伽奇看出了洛克夫的这点尴尬，他把目光转向路德维希，问起了其他，“路德维希，你做警察多久了？”
　　“哦，我已经快六年了！”一听这个问题，路德维希立即有了更浓的谈话兴趣。法国人本来就喜欢聊，一旦说起他感兴趣的，就更加。林伽奇倒有点吃惊，他感觉路德维希还蛮年轻的。没想到警龄也不短了。
　　“你们知道我当初想当警察的原因是什么吗？”路德维希问。
　　“可以合法玩枪？”这是伟伦说的。引起其他人的笑声。
　　林伽奇没说什么，他想起自己当时的原因是觉得当警察很威风，尤其穿着制服时。
　　路德维希已经开始自己解答自己的问题了。
　　“16岁那年，我有次在学校踢足球伤到了腿，我住进了一家医院，住了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无聊的我看着窗外，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了什么？”急切问的是伟伦，他是在坐的人中年龄最小的。而且还不算是正式警察。
　　“我看到窗外飘过一个白色的影子！”路德维希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完全变了，如果刚才他还有点放松的，现在，他的脸上就完全只剩了沉重。
　　“路德维希，你在我们这些警察面前说些鬼魂幽灵的话可吓不了人！”英国的那位警察说话了。
　　路德维希做了个让他禁声的手势。然后继续说下去。
　　我没有说这是鬼魂幽灵，这是一个人。我的窗户是开着的，很清楚的能看见这个人慢慢地从旁边的房间移过来，移过我的窗户，看样子不像要停，还会继续往旁边移动。我好奇了（可见我从小胆大是当警察的料）。我从床上爬起来，一条腿跷着来到窗边，我探出头，这个窗外有一块60-70厘米宽的凸出，连接着每个病房的窗户，也像了条路。慢慢地踩在这条狭窄路上的那个人，穿着宽松的白色病号服，头上脸部的位置裹着厚厚的白纱，只露出眼睛和嘴，像是脸上受伤了。随后我明白，那是个女孩子，有着长长的头发，没被白纱裹住的部分柔软的披散在肩头，不时被风吹起来乱舞着。那是比夜还黑的头发。
　　“你好，你在外面干什么？很危险的，快回来！”我用很轻的声音问了一句，我怕惊吓了她。
　　她显然听到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说话，转回头继续往前移动，风吹着她的病号服紧贴在她的身体上，露出了一个美好的曲线。
　　我是个幸运儿，生长在一个富裕和和睦的家庭，从来不知道什么痛苦和绝望的滋味，在我16岁的人生中我受到过的痛苦，只有三天前当腿骨折时。至于绝望，从来没体味到过，更没有看到过。然而，现在，我看到了这个女孩看向我的那一眼，霎那间，我似乎一下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痛苦，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窗外并不是很黑，外面的各种灯光从四处照射过来，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脸——确切的只是一双眼睛，那是眼睛吗？我只看见了两个盛满痛苦和绝望的空洞。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机械地看着她继续往前走的背影。忽然，我意识到了她的意图。从我的窗户下面的三层，是医院门诊大楼的楼顶，而女孩走过去的那里，底下是依然车流不息的马路，从那里到地面是15层楼高的距离。如果人在这个高度跳下去，不是砸到地面被砸烂，就是被来往的车辆撞得粉碎。
　　我突然转身往病房外跑，外面的过道里没什么人，我大喊大叫着，医院里的人出来了，我连忙抓住一个男人，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我很庆幸那个男人不是个笨蛋，他灵敏地闪进我隔壁的病房，悄悄将窗户打开，静静地等到女孩过来时，他猛地伸出双手，将女孩牢牢抓在手里，然后将女孩抱进病房。
　　女孩没有挣扎，没有喊叫。
　　我想过去仔细看看这个女孩，可是，被医院里其他的护士赶回病房了。我只看到女孩被抱走了。这一夜是我生平第一次失眠，我的眼前始终是那双空洞般的漆黑眼睛，同时，谁又能像我那样明白——这双眼睛其实是非常非常美的。直到现在，我一直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第二天，我缠着一个护士让她告诉我关于这个女孩子的事情，开始她不想说，只是拗不过一个伤腿孩子一遍遍的请求。
　　“好了，我告诉你，你就给我乖乖吃药！那个女孩的事，我也是听别的护士说的，她是个留学生，大概是五天前的晚上，她回宿舍公寓的路上，被一伙暴徒袭击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护士看了看我的脸，“他们伤害了她……”
　　“她的脸怎么了？”我想起她裹着白纱的脸，好好的为什么要裹着脸？
　　“他们……用碎玻璃瓶划破了她的脸……”护士有点困难地说出这句话，看到我愣住了，她连忙又说，“不过，她是幸运的，很快就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她活了下来。”
　　我还是在发愣，护士有一点点后悔告诉了我，她逼着我吃下了药，随后匆匆地离开了我的病房。
　　我想这个护士是好心的，她不忍心在我面前使用恶劣的词语。后来，我还是从新闻里找出了更接近事实的说法——他们是轮奸了她。
　　我又想这个护士也是愚蠢的，说——她活了下来？如果她看过那个女孩的眼睛，她还会说这个女孩活下来了吗？我不知道答案。
　　安静，好一会儿只有安静。路德维希停止了说话。
　　“后来呢？”又是伟伦急急地问道。
　　“什么后来？”
　　“那个女孩后来怎样了？”
　　“我后来再没见过这个女孩，听说她转到其他医院了，再后来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是因为什么才想去做警察的。”那位英国警察提出了他的疑问，只是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戏耍的意思。
　　“哈哈，虽然我们法国人是经常嘲笑你们这个邻居的，倒不完全是因为你们笨，然而现在，你是想让我觉得你笨吗？”路德维希听了英国人的问题，不屑地笑笑。他的话让英国人有点尴尬。
　　“路德维希，你是来自法国哪个城市的？”林伽奇问起其他。
　　“里昂！”
　　“哦，真巧，第一起凶杀案就是发生在里昂。”林伽奇想起了什么。
　　“是啊，所以我才会现在和你们坐在一起。”路德维希点点头。
　　“路德维希是我们这桩案子里第一个来协助调查的国际刑警，他的工作让我无可挑剔，谢谢！”洛克夫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这时，天已经大亮，他看看外面，又是新的一天。
　　“好了，我们回去继续工作吧！”他第一个站起来。紧接着，其他的人一个个跟着站起来，有的伸伸腰，打着呵欠。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林伽奇忽然想着，并没有听到洛克夫说出他为什么当警察。莫名的，心里涌上点好奇。林伽奇看看闷头在走路的洛克夫，脸上没有表情，要有点，也是沉重。
　　在周末的时候，杰罗德接到警长的命令，让他从星期一开始暂时跟着另一组的罗杰.斯通，他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不舒服。警察局并不大，里面的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互相了解，谁比较好人，谁比较严厉，谁比较卑鄙，私底下他们都知道。说实在话，杰罗德并不喜欢跟着斯通这个家伙。
　　可是，他还是按时走进了斯通的办公室。
　　“哦，你来了，米基，请坐！”里面只有罗杰.斯通一个人，正在电脑上打字。
　　杰罗德一听他对他的称呼就有点郁闷，米基是他中间的名字，但他从来不喜欢告诉别人，这个名字是他母亲为他取的，可惜他的母亲从生下他没多久就抛下他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所以，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用这个名字，当然，在他的档案中，始终有着这个名字。
　　“警长把你调给我用，我相信你比霍华德机灵点，可惜你跟错了人，洛克夫啃着那个硬案子，几年没动静，把你也害苦了，还有什么机会升职加薪？是不是？现在，你跟着我，马上就会破个案子，让你也跟着得点荣誉！”罗杰说这番话时，嘴边露出明显的讥笑。
　　“斯通，我不想谈无关紧要的事情！”杰罗德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警长让我过来是帮你调查你的案子。”
　　“好吧，你马上去鉴证科取份报告！”
　　杰罗德不在乎让他跑腿，强过面对斯通这个人，他去了鉴证科，拿了报告，谁知回到办公室，又说还有份报告，还要跑一趟。杰罗德明白斯通是在故意折腾自己。
　　取来的两份报告都是弹道分析，一份是华人警探汤姆刘被枪杀案中的弹道分析，另一份是三个哥伦比亚人被枪杀的案子，其实，这一份中又含着三个报告，不过，这三个报告的结论是相同的，那就是三个哥伦比亚人是被同一把枪击中的。
　　“这样也不错，简单了点！”罗杰看完报告后啪一下扔在桌上，随后，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杰罗德皱皱眉，他不抽烟，当然也就不喜欢闻别人抽的烟味。
　　“我能不能到外面去看看卷宗？”
　　“可以，不过你也看不了多久，我马上要出去，我们要去拜访下那些卖枪支的店。”罗杰把脚放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身体往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嘴里的香烟始终叼着，眼睛半眯着。或许别人以为他纯粹是在享受抽烟，但他其实在想着案子。
　　这倒有点趣味了，报告说，枪杀三个哥伦比亚人的手枪很大可能是把女士用的手枪。不管怎样，先去拜访下那些枪支店。罗杰掐掉香烟头，叫上他的新搭档——米基出门了，他就喜欢用新搭档的这个称呼，别人不喜欢的不见得他也一样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