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涟漪(九)
作品名称:破碎涟漪 作者:健叔 发布时间:2008-11-04 13:28:38 字数:6223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睡了很久。直到接到宋终的电话让我出去吃饭,一直到坐在桌子上我还是昏昏沉沉。
他说:“我昨天去接你的,你已经下班了。”
我顿时像被电击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我昨天自己回去的,你说你可能有事。而且昨天下班又比平常早……”
他没有理我,继续说:“后来我遇到一个朋友,就在你们办公楼对面的饭店里吃了顿饭。”
我的头埋得很底,那家饭店也就是我和解冰染昨天在的那家。宋终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我大约也猜到宋终在想什么,我手里的碟子不小心滑到了地上,破碎的声音格外刺耳。
随着这声音的还有更加刺耳的声音,我刚想解释什么,他的手掌毫不留情地从我的脸颊抽过。火烧一样的感觉,就是夏羽也不曾这样,即使我当时和物啸云在一起。
我:“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说完,我转身要走。宋终不是那种强硬到最后的男人。他从后面抱住我,紧紧抱住。
他说:“你知道我是多在乎你,我是太冲动了。嫁给我好吗?”
这回我真的点了头。当天下午我们就去领了结婚证,像以前和物啸云一样,突然得很。而至于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唐突,我给自己的答案好象还是不知道。事实也证明我这种经常性的无理由许诺是很不利于自己的。比如以前无缘无故和物啸云,现在和宋终。
我一直幻想爱情如涟漪一般柔和,宁静。但我所经历的却是恰恰像是嶙峋怪石,更像是涟漪的一角碎片,破碎得无法分辨她原来的位置。也有可能我这都只是自作多情,这一切都不是爱,只是爱的复制品而已。
仅仅一天,我便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因为他带我去进了他的父母亲,很显然他忘记了那个晚上,那个他丢了一路纸巾的晚上。他的父亲很和蔼,绝对不是一个色狼,不负责任的形象,而她的母亲更是健康得很。
我问他:“你怎么叫宋终?”
他指一下他母亲说:“我也不知道,你直接问他们吧。”
后来他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你好象什么时候问过我这个问题了。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顿时后悔的感觉强烈了许多。
一场很简单的婚礼让我充分体验到什么叫什么人有什么人的活法。肖岚作为一个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极其世故的人,她对这个新郎是很不满意的。
她对我说:“小静,你孤家寡人了这么久,就找了个这么个没质量的,你了解他吗?”
我说:“我‘勒索’你的钱还记得吗?那是他买你操盘的股票亏的,你说我了解他吗?”
她说:“你疯了。”
肖岚说话一向很没有水准,但这次她不幸言中了,我确实是“疯”了。
我的假期完了后再回去上班时,解冰染已经辞职了,原因不详,据说已经到了别的城市另谋高就。我感觉他好象是在逃避什么,就像夏羽的离开一样。我好象一下子失去了什么,在没有了夏羽的日子里,解冰染似乎完全取代了她在我生活中的位子。可我失去的远不止“夏羽”。
婚后宋终不再周末陪我逛公园,他终于对公园产生了厌恶感。他一直对公园有厌恶感,只是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这种厌恶。
当年物啸云对结婚证的解释而今看来实在精辟,可被锁住的竟然是我。而宋终更想是打开了锁,尽情的发泄以前被锁住的一切。而在以前没有过的坏习惯也逐个出现,婚姻可以改变一个人那是假的,婚姻的真正作用是恢复一个人的本性。
没有过几天,宋终就总是很晚回家,而且有时候还喝得酩酊大醉。他是不胜酒量的,这点可以肯定,他以前也是很厌恶喝酒的,不管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其他时候,这也是可以肯定的。可他现在的情况却是很奇怪。而他母亲最后将儿子的这些“罪行”统统归结与我,好象是我把他灌醉,是我晚上不让他进家门一样。以前和蔼的老太太也终于恢复到了“老妖婆”的本质。我现在终于明白婆媳关系大微妙关系了,说到底就是一个不是个东西的丈夫加上一个只会护儿子的婆婆再加上一个忍不住气的媳妇。当然这种情况还是属于比较“高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不包括在内。每当被婆婆以这样的无理理由怪罪,我对这位老太太的想法就是宋终真是应该早一点给她送终。
而我绝对是忍得住气的,宋终愿意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只要他能在连家门在哪边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准确的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就行,我是不再开门。
三番两次这样,他居然还冲我发脾气。说什么不出去谁赚钱养家。
换作以前,我一定会收拾衣服直奔肖岚那儿。可现在不行了,我有丈夫她也有,我这么去算怎么回事。
后来我才知道宋终是和物啸云在一起,至于干什么,他一直不肯说。但我总有不祥的预感,可是不是担心宋终会出什么事,而是担心他会让别人出什么事。
直到有一天宋终对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忠人之事的嘛。”
我很疑惑的望着他说:“什么?”
他说:“那六万块钱呀!物啸云告诉我了,说实在的,你也真够狠的。”
我说:“他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他说:“你说我们现在的这工作能弄到什么钱?像肖岚他们那样的才叫赚钱。”
我明白了,原来他和物啸云在一起就是“狼狈为奸”了。
我说:“你可别跟他们干,那犯法呀!”
他听了很不高兴,说:“犯法不犯法只取决于是否让别人知道。小静,我们不能老是那么没脑子呀,我明天就去辞职。”
第二天他真的辞职了没,之后就很少见他按时回来,我的担心越来越强烈。
从此我和宋终之间好象也产生了什么隔膜,也许和肖岚一样,他们都有太多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了。除了夜里突然醒来感觉旁边有人,我真的一点也不能相信我有一个丈夫,似乎他根本就没有给我一点安全感,依靠感。他所给我的只有无尽的担心。
这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寻露打来的。她告诉我她的孩子出世了,是男孩。还说过一阵子要回来一下,方邺也一起回来,到时候再约我。我说我结婚了,她很兴奋地祝福我。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接受祝福,或许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只有错了之后才感觉不对的错误。
吃饭时我问宋终:“假如我现在要和你离婚,你会怎么样?”
她的眼神停滞在我的脸上几秒种,差点笑出来。他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也不用拿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来考验我吧?”
然后他的表情严肃了一点说:“在过一阵子,你就可以不用上班了,在家里休息吧。我可以撑起这个家,我不会让我的妻子为了生计而在外面拼命工作的,我会做到一个真正的男人所应该做到的一切。那时我们可以去任何一个可以看海的城市。”
我当时真的很感动,这大约是他认识我以来说过的最能让我感动的一句话,而且我好象也从来没有对他怎么说过我是怎么想看海。但他平白无故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还是不大放心。我说:“你什么意思?”
他说:“肖岚让我操盘了,下星期我会有一段时间不回家,你也别打电话给我。”
接着他吻了我一下,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现在,我觉得这是他唯一以次认真的吻我。
我说:“小心。”
我这句“小心”感觉上说得很没有社会责任感。我似乎更应该说“不要干,那是不对的。”可是我现在所面对的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社会,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他是我的男人。
而至于我之前一直认为的我们结婚是不是我选择上的一个错误的问题也在这个吻和他所有的话之后彻底不见了。甚至我还为我有过这样的想法而感到一点自责。
如今的经济新闻几乎霸占了三分之一的节目时间,那些股票期货的“专家”们声嘶力竭地用近乎亢奋的音调宣扬他们的理论,与他们清瘦的外表极其不符,似乎他们一日三餐都是吃的伟哥,好象听他们的就一定会赚钱一样。如果真是那样,那最畅销的东西或许应该是印钞机了。
周末的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大约人们都把逛公园看成了最没有意思的浪费时间的方式。以至于在可以用空旷来形容的公园里我也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当然我还会时不时的来这儿,这儿有永远平静的湖面。可以供我随时丢一块小石子,静静对着那柔和,规则的涟漪发呆。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感觉无比的满足,甚至觉得我以前迫切想看海的愿望实在可笑。但我又清楚的记得宋终说的他不惜冒险操盘的目的就是为了我,而且说可以去任何一个可以看见海的城市。我不禁产生一股酸涩的味道,不小心将几块石块掉进了湖里,本来漂亮的涟漪四分五裂,像是一块玻璃碎成无数碎片。
在零乱的湖面上的涟漪碎片之中,我仿佛依稀看见了我的影子,宋终的影子,还有解冰染的影子。都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破碎的样子。
不远处的竹林里传出不正常的叫声,我小心地靠近,一男一女正亢奋地交合。女人散乱的头发和她的表情很容易看得出她是吃这行的,我在旁边观看似乎也不怎么合情理。我刚要转身离开,那男人好象感觉到了身后有人,下意识的扭过头没,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脸,居然是景庶风。我匆匆离开了,像是见了鬼一样。一向自命清高的景庶风似乎不是那种随便到找这么个“鸡”在这么个不“专业”的地方干事的人。
寻露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他们,同时和我“志同道合”的还有景庶风和柳英。这两个人又不是一起来的,这倒是很戏剧化,但是景庶风身边有一个女人而柳英身边没有一个男人。那个女人不是我那天在竹林里看见的那个,但是似乎也很容易看得出她也不是什么好鸟,多半也是靠自己的身子混饭吃的。不知道景庶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嗜好,找女人专拣鸡。
而柳英则要专一得多,听说她在寻露分娩和做月子的期间也飞去了方邺他们所在的国家一段时间。至于去干了些什么可想而知。只是不知道方邺在缠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妻子正在忍受着一个女人肉体上所能承受的最大疼痛为他生儿子,而他此时却在和另一个女人偷情。这一切寻露不可能不知道,在方邺享受快感的时候,寻露可能正遭受精神肉体上双重的打击。冷漠的方邺真的很懦弱,很可恶。在我为寻露不值的时候我好象又犯了个错误,如果把方邺这种不能忍受柳英的诱惑而作出背叛妻子的行为叫作懦弱的话,那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是懦弱的,事实上也是如此。而女人则是更弱的。
看见他们的孩子我所能反应出来的大概就是可爱。确实,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可爱的,谁又会知道他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谁又能保证他们的“以后”一定是存在的呢?
景庶风像保姆一样哄着孩子,好象要证明自己对孩子的喜欢,事实上他以前是不大喜欢孩子的。他这样更像是在奉承方邺,如果是这样,他的目的可能是不会达到了,因为方邺对这个小孩的态度也很冷淡。景庶风身边的女人对自己男人这种卑躬屈膝的表现没有一点反应,既不赞同也不厌恶。好象她和景庶风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
我开始仔细观察景庶风,他明显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而且瘦得很离奇,很不普通。他时不时的回头看我一眼,显然他那天在竹林里也看见我了,对这样的事情他还是比较顾忌的。
和景庶风不同,柳英一点也不顾及寻露的存在。似乎每次看见她都像是一个亡命之徒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景庶风的马屁好象一刻也没有停止。他身边的女人越发表现出不耐烦,景庶风把她拉到旁边,我悄悄跟了去,在墙角偷听到了他们的说话。
那女人一个劲的抱怨说什么时间太长了要加钱什么的。而景庶风手舞足蹈的极力让她压低音量。他摆手的样子活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猴子,但那个女人丝毫不买他的帐,依旧大声叫嚣。
我大约听见她说:“别以为老娘是鸡就欺负老娘,惹急了我照样不顾你是什么作家,你都混成这样了还死要面子。我都站在你旁边一个小时了,才给这么点,老娘躺着一个小时能拿双倍这么多。我要先走了,碰上你着是晦气,还以为要我干什么呢,套子都准备好了,浪费我感情。下次再有这装淑女的活别叫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剩下景庶风呆呆的站在那儿,像一只孤独的猴子。那女人果然是块当鸡的料,而且只配干这个。回来后景庶风对方邺他们说:“她有事先走了,我送你们回家吧。你们这么久才回来,家里一定很乱,我帮你们收拾收拾。”
方邺很不耐烦的说:“我们回去还有事,你先走吧。”
景庶风讨了个没趣,他走的样子一点也不想当初那样绅士,倒更像个企鹅。不知是谁先把企鹅比作南极的绅士的。企鹅和绅士是没有本质上区别的,唯一的一点差别就在于是个企鹅还是是个人。
我说我也要走了,临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小孩,确实很可爱,他笑了一下。他的一笑成了至今我对他唯一的印象。
其实我急着走是想知道景庶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会轻易和妓女混在一起的,但他现在确实是这样了,那说明他已经没有能力掌控自己身边女人的气质了,也就是说他没能力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在自己身边了。而且看样子就是妓女也不是和愿意呆在他身边,那是怎么样的落魄呀。
我跟着他,他走的路很偏,几乎没有路人。我有点害怕,他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这时他的头发明显乱了很多,像一束乱稻草。他浑身颤抖,很急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捋起胳膊在布满针眼的手臂上扎了下去。随后轻嘘了一声,很满足的样子,从他消瘦而又略显满意的脸上,似乎很分明的写着“堕落”。
我不大能肯定他是在干什么,但是这样的镜头在电视里出现过无数次。尽管我不大相信景庶风会沾染毒瘾,但刚才的一幕让我想象不出他还可能会在干什么。
可能我太激动,呼吸的声音太大了。他猛的掉头,看了我一眼,空洞的眼神,憔悴枯槁的面容,毫无血色的皮肤,处处张显着不正常。他迅速跑开了,像受惊的野猫,速度之快简直难以形容。一下子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他的眼神,他的脸庞却死死钉在我的脑子里,摆脱不掉。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尽管以前他是那样的傲慢,无情。
这次以后我认为原来也有人是不会改变的,比如方邺。虽然不能说他的一尘不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是至少比景庶风那样的要好。然而我的错误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感官感受上,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变,越是表面看起来不变的人,越是危险。
在对景庶风的堕落惊讶之余,也有点为柳英庆幸。当初如果景庶风没有因为自己的傲慢而一口回绝她,或许现在的柳英也不可能活得这么自在了,更不会时时刻刻有精神去骚扰寻露。这样看来对寻露又好象不太公平了。似乎根本不会有事情是面面俱到的,但绝对会有一类事情是全部倾向坏的一面的。
一个星期的时间宋终都没有回来,他现在可能已经坐在电脑面前面对无数的数字脑袋直冒冷汗。很难说他这样是不是值得,我所能做的大约就只剩下了等待。
单位里自从解冰染走了后,主编一职又落如了曾经的副主编手中。大概是他对解冰染的不满,我又和解冰染私交不错,无缘无故的我就被扣了奖金。据说原因是未到下班时间就私自离岗。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再说我现在被扣什么奖金已经无所谓了。如果顺利,不用多久,宋终就会带回来几千倍于奖金的钞票。这样的自我安慰实在不怎么合适,即使宋终成功,那钱好象也不干净。但是事实也证明这个社会是只认识钱的数量而没人在乎这一张薄纸上到底沾染了多少细菌的。
在这期间,我接到几篇稿子。是景庶风的,他终于沦落到靠稿费混日子的地步了。但他似乎还不具备靠名字混饭吃的能力,而且他现在的东西已经远没有以前的有价值了。可他只是往我的投稿信箱里投稿,可见他的目的了,也可见他已经落魄到什么程度。我只能放水选了几篇,让他不至于“饿死”。不过属于景庶风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可能他的时代还没有开始,但不会开始了。这又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