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暖阳

　　1993年的冬天格外凛冽。
　　二龙裹紧棉大衣，顶着寒风蹬着自行车，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上班很近，骑个十几分钟就到，但小玲的单位远，每天得骑半小时。刚生完孩子，小玲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一场大雪过后，她终于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不行，得把你送回娘家。”二龙摸了摸小玲滚烫的额头，眉头紧锁，“小乐还小，不能传染给他。”
　　小玲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挣扎着说：“那……小瑞呢？”
　　“小瑞已经吃了预防的药，家里也消过毒了。”二龙安抚道，“你先养好自己。”
　　二龙把小玲送回了娘家，家里只剩下小瑞和小乐。本以为大人们严防死守，孩子能躲过一劫，可没想到，小乐还是病了。
　　起初只是低烧，小瑞用温水给小乐擦身子，二龙还觉得只是普通感冒。可到了夜里，小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发干，小手紧紧攥着，像是喘不过气。
　　二龙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去医院。”他一把抱起小乐，声音发紧。
　　儿童医院里人满为患。
　　走廊上挤满了抱着孩子的家长，哭闹声、咳嗽声、护士的喊号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二龙抱着小乐，小瑞紧紧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挂号单，眼睛一刻不离小乐的脸。
　　“怎么这么多人……”二龙低声喃喃。
　　“今年冬天太冷了。”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叹气，“好多孩子都肺炎了。”
　　二龙心头一紧，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乐。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又急又浅。
　　终于排到他们，医生检查完，眉头皱得更紧了。
　　“孩子得住院。”
　　二龙一愣：“这么严重？”
　　“肺部有杂音，得进一步检查。”医生语气严肃，“今天没床位了，明天下午再来办手续。”
　　二龙张了张嘴，想问更多，可医生已经转向下一个病人。
　　回家的路上，寒风刺骨，二龙抱着小乐，小瑞在旁边撑着伞挡风。二龙的心沉甸甸的，脑子里全是医生的那句话——“肺部有杂音。”
　　他不敢想，如果小乐真的肺炎了怎么办？如果……
　　进了大院，小瑞抱着已经睡着的小乐先上了楼，二龙却站在楼下没动。他从兜里摸出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他已经戒烟很久了。
　　自从有了小乐，他再没碰过烟。可今晚，他需要这一口呛人的味道，来压住心里翻涌的不安。
　　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二龙终于掏出小灵通，拨通了小玲娘家的电话。
　　“喂？”小玲的声音有些哑，显然也没睡好。
　　二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小乐……得住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传来小玲急促的呼吸声：“什么？怎么回事？！”
　　“医生说肺部有杂音，得观察。”二龙捏着烟头，指节发白，“你别急，明天我再去办手续。”
　　小玲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明天就回去——”
　　“不行！”二龙打断她，“你病还没好，回来传染给小乐更麻烦。”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二龙心里揪得生疼。
　　“放心，有我。”他低声说，“小乐会没事的。”
　　挂断电话，二龙踩灭脚下的烟头，抬头看了看家里的窗户。灯已经熄了，小瑞应该哄着小乐睡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小卖部。
　　“拿包红河。”
　　老板递过来，二龙付了钱，把烟塞进兜里，只是紧紧的攥着，却没再抽。
　　第二天，医院。
　　小乐被护士抱走的时候，小瑞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没事的，很快就能好。”二龙低声说，可自己的嗓子也哑了。
　　小乐穿着小小的病号服，被护士抱在怀里，不哭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周后才能探视。”护士说，“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二龙点点头，不敢再看，转身就走。
　　出了医院，他给小玲发了条短信：“小乐住院手续办好了，放心，照顾好自己。”
　　发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小灵通的屏幕暗下去。
　　一周后，探视日。
　　二龙、小玲和小瑞早上七点就站在住院楼门口等着。小玲已经完全康复，可脸色还是苍白，眼睛下面挂着青黑。二龙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护士推着小乐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同时扑到玻璃窗前。
　　小乐穿着病号服，小脸圆乎乎的，正睡得香甜。
　　“他怎么样？”小玲声音发抖。
　　护士笑了：“大家都叫他‘小奶桶’。”
　　“啊？”
　　“喂奶的时候，别的孩子得有人扶着奶瓶，不然一动就歪，喝不着。”护士解释道，“可你们家小乐不一样，奶瓶放进去，他自己就抱着喝，一口气喝光，从来不剩。”
　　小玲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又哭又笑：“真的？”
　　“真的！”护士笑眯眯的，“住院这几天，他还涨了一斤呢！”
　　二龙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他伸手搂住小玲，小瑞在旁边抹着眼泪。三个人隔着玻璃，看着酣睡的小乐，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回家后，小乐像是打开了食欲的开关。
　　原本两小时一喂的规律彻底被打乱，小乐饿得嗷嗷哭，小瑞只好开始加辅食。
　　多美滋奶粉一个月喝掉三四桶，远超同龄孩子。有一次，小瑞把米糊调得太稠，小乐嘬了半天嘬不动，小脸憋得通红。
　　小玲赶紧拿来剪刀，把奶嘴剪了个大三角口。
　　“这下行了吧？”她笑着把奶瓶递给小乐。
　　小乐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得欢实。三个人围在旁边，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一岁前的体检，医生每次都会写一句“超高超重”。
　　二龙和小玲从不担心。
　　他们只想让小乐吃得饱饱的，睡得香香的。
　　他们只想守护这个“小奶桶”，健康快乐地长大。
　　1995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大院里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小乐已经一岁多了，个子比同龄孩子高出一截，圆滚滚的小脸蛋白里透红，活像个年画娃娃。可偏偏就是不敢自己走路。
　　别的孩子一岁前就能摇摇晃晃地迈步了，可小乐不一样。他喜欢被大人牵着，小手紧紧攥着二龙或小玲的指头，小短腿迈得飞快，像只笨拙的小企鹅。可只要一撒手，他就立刻往地上一坐，扁着嘴，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副“你们不牵我，我就不走”的倔样。
　　“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小玲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小乐肉乎乎的小腿，“腿这么有劲儿，怎么就不敢自己走呢？”
　　二龙笑着摇摇头，弯腰把小乐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脚背上：“没事，走路晚有福气，街坊们都这么说。”
　　小瑞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小乐的奶瓶，笑眯眯地附和：“对呀，小乐这是攒福气呢！”
　　小乐似乎听懂了，咧开嘴咯咯笑起来，露出几颗小白牙，小手一挥，啪地拍在二龙脸上，像是在说：“爸爸说得对！”
　　小瑞本就瘦小，抱着越来越沉的小乐已经有些吃力。可她还是每天坚持，一手托着小乐的屁股，一手护着他的后背，在大院里一圈一圈地走。
　　“小瑞，歇会儿吧。”小玲看她额头沁出细汗，心疼地说。
　　小瑞摇摇头，喘着气笑道：“没事，多走走，小乐才能早点学会。”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小乐突然松开了小瑞的手，摇摇晃晃地朝前迈了两步。
　　“呀！”小瑞惊喜地叫出声，“小乐会走了！”
　　二龙和小玲闻声跑了过来，正好看见小乐像只小鸭子似的，左摇右摆地扑进小瑞怀里。
　　“真棒！”二龙一把举起小乐，在空中转了个圈。小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腿在空中乱蹬，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走！”
　　然而，学会走路的小乐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兴奋地到处跑。相反，他很快就发现了“偷懒”的妙招——假装走不动。
　　每次在大院里玩得正欢，一到回家的时候，小乐就会突然揉揉眼睛，软绵绵地往地上一坐。
　　小玲明知他是装的，可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还是忍不住心软，弯腰把他抱起来。小乐立刻把小脑袋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嘴角却偷偷翘起，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等小玲气喘吁吁地抱回了家，小心翼翼地把小乐放到床上，刚想给他盖被子，这小家伙就会一骨碌爬起来，精神抖擞地四处寻摸着。
　　“你呀！”小玲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就知道骗妈妈！”
　　小乐才不管，光着脚丫跳下床，“噔噔噔”地跑到厨房，扒着橱柜门眼巴巴地瞅着小瑞手里的“诱人”的小奶瓶。
　　小瑞见状忍不住笑出声，试了试温度后递给了小乐：“小馋猫，慢点吃。”
　　小乐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的干干净净。
　　二龙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心里暖融融的。他走过去，揉了揉小乐的脑袋：“臭小子，就会欺负妈妈。”
　　小乐仰起脸，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嘴角还挂着牛奶沫，活像个偷了腥的小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却温暖。
　　小乐依然不爱走路，依然会耍赖要抱抱，依然会在装睡后突然“饿醒”。可二龙和小玲从不嫌烦，他们看着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心里满是欢喜。
　　他们知道，这样的时光，再过多少年都不会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