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韩白云的家庭（1）

　　韩白云有两个外号：傻丫头和花痴。这两个外号都是来公园的游人给起的，也是游人叫的。公园里的职工可没人敢叫韩白云的外号，因为赵园长每次开会都三令五申，不许歧视韩白云，不许给韩白云起外号，也不许叫韩白云外号。
　　韩白云今年三十出头了还是单身，来公园的游客，甭管男女老少，只要跟韩白云搭上话，不出三句，她就让人家给介绍对象。要是有年轻的帅哥跟韩白云说“你请我到饭店吃顿饭，我就和你做朋友”，得，帅哥这顿饭算是吃上了。有那心眼不正的老头儿或者老太太要是跟韩白云说“你请我吃一顿饭，我给你介绍帅哥”。得，这顿饭也算吃上了。
　　公园是事业单位，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错，韩白云乱七八糟的收入都加在一起，每月能开七千多块钱。而这七千多块钱的一半，韩白云都用来请别人吃饭了。
　　赵园长不止一次和韩白云谈过话，跟她说不许请任何人吃饭。韩白云不听，说：“您是我叔叔又不是我父母，管不着我工资怎么花。”
　　“好，小韩你既然这么说，我可就找你父母去了。”
　　“叔叔您去吧，我才不怕他们呢！”
　　赵园长问清韩白云家的地址，真的去韩白云的家家访去了。
　　记得那天是双休日的星期六，本该赵园长值班，赵园长特意和副园长韩德君换了一个班，吃完早饭溜溜达达就奔东里小区走去。那是公园职工花名册上登记的韩白云家所住的小区。
　　小区不大，也就十多栋楼房。进门没走几步，赵园长离老远就看见了韩白云家住的那栋楼，红砖楼房朝大门那面的房山上，写着“18号楼”四个大字，韩白云家住在这楼的2门3层2号。
　　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性。
　　“我是明公主海子公园的园长赵尧臣，到职工韩白云家来家访。您是韩白云的姐姐吗？”
　　“赵园长您先请进吧。”年轻女士很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园长被让进客厅的沙发上坐定。
　　“我先给您沏一壶茶，慢慢再和您聊吧。”年轻女士说，从茶色玻璃茶几上放着的那个白底蓝花精致的瓷茶盘里，拿起同样精致的茶壶走出客厅，苗条的身段和绿色连衣裙像夏天里一股清凉的风。
　　片刻，女人捧着茶壶重又回到客厅，把茶壶放进茶盘。“刚沏上，焖一会儿再倒茶杯里喝吧。”女人说，坐在离赵园长稍微远一点儿长沙发的北端。
　　“您刚才一进门问我是韩白云姐姐吗？”女人说，优雅一笑，“我是她妈妈。”
　　“您真年轻呀。”
　　“不是亲妈，是继母。”女人说，脸微微红了，“我叫柳丝丝，是咱们区四中的老师。”
　　“对不起柳老师，冒昧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本来比韩白云就没大多少，不光是您，小区里好多人都以为我是她姐姐呢！”稍许，柳丝丝轻轻叹口气，“我倒真巴不得摆脱这个尴尬的继母身份，宁愿是她的姐姐。”
　　“继母也是母亲。”赵园长说，很后悔自己没对韩白云的家庭情况做一个详细了解，脑瓜一热就来家访。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什么也没说没了解就走吧？
　　“韩白云在职工登记表中的家庭成员一栏了，写的母亲是您，想来韩白云应该和您的关系很不错。我今天来呢，主要想向您汇报一下您的女儿韩白云在公园里的工作情况。”
　　“茶沏开了，您先喝口茶吧。”柳丝丝说，把茶盘里的两个茶杯的盖儿拿开，端起茶壶，为赵园长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请。”柳丝丝把一杯放到赵园长面前，自己端起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韩白云工作特别认真。“赵园长礼节性地喝了一口茶，“她负责公园里明公主庙小公园的清洁卫生工作。我们公园的清洁工都是早班和晚班两班倒，早班从四点到中午十二点半，其中12点到半点的半个钟头是在食堂吃午饭时间。公园里一直免费管一顿午饭。晚班呢，12点到晚八点半，同样，12点到12点半的那半个小时是午饭时间。因为韩白云愿意上早班不愿意上晚班，公园就根据她的意愿，安排韩白云永远上早班。接她班的是一位叫李爽的老工人，正好李爽愿意上晚班，所以多年来，俩人就一直这么上班。”赵园长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这回是真有点儿渴了。因为是双休日，俩上高三的闺女可以多睡会儿懒觉，所以妻子就把早餐准备得很从容，牛肉包子大米粥，外加一大盘子火腿肠和一大盘子豆制品。赵园长呢，一看早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就甩开腮帮子猛吃。不知是包子馅儿咸了还是那两盘子熟肉制品和豆制品咸了，此刻赵园长真想把茶杯里的茶一口气儿喝光，但是没好意思，毕竟自己是来职工家里做家访的公园领导。
　　“但是，韩白云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或者说不尽人意。”
　　“是不是在个人问题上？”柳丝丝问，为赵园长的茶杯又续上茶水。
　　“知女莫若母，看来您真是一位很称职的家长。可能因为年龄大还没结婚吧，小韩的确在这方面很迫切，经常请来公园的游人帮助她介绍对象，或者看见中意的男同志，在对人家并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和人家交朋友。对于一个大龄女青年来说，这倒也无可非议。只是小韩出手大方，总惦记请人吃饭，这就给了那些别有用心的游人和男青年钻了空子，为了让小韩到饭店里请吃饭，就假说给她介绍对象，或者假装和她交朋友。我估摸着，小韩的工资里一大半都花在这上面了。”赵园长又喝了几口茶。
　　“您要我这个当继母的怎么做，才能制止住韩白云不要请别人吃饭了呢？”
　　“我建议您与韩白云的父亲商量一下。”赵园长说，忽然想起自己来了这么半天了，怎么没见韩白云的父亲呢？她的家庭成员中还有个弟弟，怎么都没在呢？莫非人家讨厌我来做家访，故意儿躲着不见？
　　“和她父亲商量？”柳丝丝说，“您就不知道我们家老韩有多忙，今年六十多岁了还在教学一线，班主任之外加两个班的语文课。这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就够可以的了吧？双休日还不休息，到处去讲课挣钱。这不，今儿个天一亮就走了，要去一个乡村中学讲课。”
　　“要说您家里不至于对钱这么紧迫呀？您和韩老师二位都是教师，而且教师这几年待遇挺高的。小韩一个月也能挣几千，不用你们两口子的钱。对了，小韩还有个弟弟，是不是她弟弟用钱多呀？”
　　“的确，我和韩老师还有个儿子。我儿子韩阳在北京四中读书，确实花费不少。但是也没韩白云花的多。”柳丝丝又给赵园长的杯子里续上一些水。
　　“她一个月好几千块钱，难道还花家里的钱不成？”
　　“韩白云挣的钱再多，与我们家是无关的。有一句话叫‘逢傻必奸’，不知您听说过没有？尽管韩白云每月挣好几千，可是她在家里白吃白喝，从不交一分饭钱。不瞒您说，哪怕买一包卫生巾呢，都得伸手跟我要钱。这还不算，我们家老韩老是怕他这个傻闺女没钱，每个月都给她不少的钱。跟我明文规定是每月他得给韩白云一千块钱，暗地里给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您还说让我们两口子给她介绍对象，您瞅瞅我们家，就这七十多平米的面积，韩白云早说了，谁也甭想把她从这个家里赶出去，结婚她带着丈夫还住在这个家。您别瞧韩白云傻，心里可狠了，她是处处跟我对着干。我相信她要是真结婚，真敢在我家安营扎寨不走了。今天我儿子在学校没回来，老韩去讲课，韩白云也没在家。要是四个大人都在家，您都想象不出来有多挤。”
　　看到柳丝丝对韩白云的满腔怨气，赵园长知道没法再谈下去。
　　“要不您知会韩老师一声，让他把韩白云的工资卡没收过来，一个月只给她一些零花钱。她手里没钱不就没法请别人吃饭了吗？”赵园长建议。
　　“更不行。”柳丝丝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工资卡是韩白云的祖宗，谁敢要她的工资卡，她敢跟谁拼命。您说，我作为一个继母，还要对她怎么样？她一月好几千块钱的工资，花去呗，爱填乎谁就填乎谁。反正我们家也得不到她一分钱。”柳丝丝忽然想起了什么，提议道，“要不，您再去韩白云亲妈家看看？韩白云和她亲妈亲，她亲妈说啥都听。只是韩白云亲妈是农民，住在农村，离县城比较远，您去可能不方便。”
　　“韩白云亲妈还活着？”赵园长问，看着年轻漂亮的柳丝丝，心想这无疑又是一个喜新厌旧抛弃农民结发妻娶小三儿的故事。
　　“您肯定以为是我们家韩老师喜新厌旧抛弃农民妻子吧？才不是呢！”不愧为老师，韩白云的继母一下子就猜出了赵园长心里的想法，“当年老韩念中学时语文特别好，一直是语文课代表，所以老韩他们的乡办中学，点名要老韩来学校做民办教师教语文课。可那时候韩白云的姥爷是村支书，非要让韩白云妈妈去，学校不干，韩白云姥爷不得不放行。可是放行有条件，让我们家老韩必须先和她女儿，也就是韩白云的亲妈结婚，我们家老韩无奈之下才和韩白云亲妈结婚。您想想，这样的强迫婚姻能和谐吗？俩人多年一直吵吵闹闹，老韩不得已才在韩白云十七岁那年离婚。怕韩白云亲妈不好好待承韩白云，还非把傻闺女带在身边。”韩白云继母说完叹一口气，“这还不算，韩白云亲妈还逼着我们家老韩隔些日子就得去看她，不然的话她就带着傻闺女韩白云到老韩的学校去闹。”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赵园长叹口气，“您既然说韩白云特听她亲妈的话，那我明儿个就抽时间去韩白云母亲家看看。”
　　“您要真去的话，我求您跟韩白云亲妈说说，把韩白云领走，放过我们一家吧！我和老韩从打新婚第一天，韩白云就住我们家，十几年了，都快把我膈应死了。您和韩白云亲妈说，她要是肯把韩白云领走，我倒贴她十万块钱，甚至倒贴二十万都行。”
　　两个“倒贴”，一个“十万”和一个“二十万”，足以见继母柳丝丝与韩白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可怜的韩白云，在这样的家里怎么生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