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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25-02-21 10:30:15      字数:8899

  不久,丁家堡村知青终于迎来了他们下乡插队的第一个冬天。放眼望去,旷野一片萧瑟、满目清冷寂寥,大自然活力四射的生命色调,不经意间就被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空气给无情地吞噬了。除了棋盘山上依旧披着一身绿色的针叶林外,其他阔叶树木全都死气沉沉、静静伫立、完全褪去了夏日里的翠绿;残留在树枝上的枯黄叶片,在寒风中绝望地呻吟着,发出它们生命中最悲哀的沙沙声。与此同时,那些挣扎在寒风中的枯黄叶片,便如蝴蝶般地翩然坠落,期待它们下一次的生命轮回。
  在这样的季节里,光秃秃的田野更是显得格外萧瑟,全然没有一丝一毫城市里的生活气息。而这般死气沉沉的自然景象和生活景象,不仅让插队知青们感物伤怀,更让他们心生无尽的落寞与惆怅。尤其是当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之际,山峦、田野以及整个村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世界,那些曾经热血沸腾、豪情万丈的插队知青,似乎也如树上枯黄的叶片,在寒风中发出绝望的沙沙声,等待叶落归根的那一刻。
  由此可见,插队知青们的“根”,并没有扎在棋盘山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而是根植于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城市里。
  于是想家的念头,在插队知青们的心里愈发显得强烈。因此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开动脑筋,编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请假回家。获得准假的男知青或女知青,便迫不及待地提着他们空空的行囊——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往回带的东西。但从城里返乡时,他们的行囊却是鼓鼓的——步行至十几里外的李家屯火车站,用逃票的方式回到城里,回到他们思念已久的温暖家中。尽管这种行为极不光彩,且有失体面,但是对于那些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充其量只能挣上几十块钱的插队知青们而言,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对于那些暂时请不到假的插队知青,他们只能在梦里与自己的家人相聚了。
  于是,在此后的一个阴云密布、刮着西北风的上午,公社“知青办”主任栾凤翔主持召开了一次包括生产队长、妇女主任、以及知青点点长在内的紧急扩大会议。会议基本上是一言堂的形式:两个多小时的会议,栾凤翔占用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间;剩余的一点宝贵时间,则留给那些参会者们展开广泛而热烈地讨论。或许是因为参会者们(知青点点长除外)对插队知青抱有一定程度的同情心——在他们看来,知青请假回城无可厚非,完全用不着小题大做、上纲上线、妄加指责——故而参会者们对栾凤翔滔滔不绝、啰里啰唆、胡言乱语地指责插队知青如何编造各种理由逃避生产劳动,逃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编造理由请假回城;如何明目张胆或者偷偷摸摸地谈情说爱视为洪水猛兽的虚论高议颇有看法,但他们都把话憋在肚里不说。
  见此情形,栾凤翔便堆着虚伪的笑脸、拍着虚假的巴掌,将两束所谓热切的目光投向在座的每一个参会者,以此激发参会者们围绕他自以为极其重要讲话内容展开广泛而热烈的讨论。
  “我的话讲完了。剩下的时间留给大家,希望大家能够畅所欲言,多提些宝贵意见啊!”栾凤翔故意咳了咳嗓子,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样子,“说句老实话,我没你们更了解插队知青……所以你们是最有发言权的!同时我也希望参加会议的青年点点长,不要对号入座,更不能对‘知青办’的工作方法产生抵触情绪……说千道万,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如果此时栾凤翔偷瞄那十几名参会的青年点点长们的脸,并且竖起他那两只灵敏度极好的耳朵仔细倾听,想必定能捕捉到那些青年点点长们鄙夷不屑的眼神,以及他们共同发出的嗤之以鼻的声音。
  尽管栾凤翔竭力引导大家踊跃发言,然而会场气氛依旧显得死气沉沉。参会者们亦如老僧入定,没人应和“知青办”主任虚假的掌声以及“知青办”主任投向参会者们的两束所谓热切的目光;而唯一能使场面气氛显得活跃的,则是参会者们口中吐出的一缕缕呛鼻的白色烟雾。
  栾凤翔于是就有些尴尬,搓着两手嘿嘿笑道:“看来,我刚才算是白费口舌了,算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
  “瞧你这话说的,栾主任,你的发言很重要,很有分量。我们这些人的耳朵,也都在洗耳恭听,差不多都快被你的重要发言给听出茧子了。你咋能说你白费口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呢?这对我们的耳朵很不公平。”坐在公社会议室最后一排的丁贵堂终于憋不住嘴,吸着旱烟调侃道,“你别看我们闷着头不吭声,但我们其实是在认真领会你的讲话内容,同时也在寻思着如何把你的讲话内容贯彻给我们的插队知青……在我看来,插队知青无故请假回城的风气,一定要严格遏制住。他们的家在哪里?他们的家在棋盘山公社!我们贫下中农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们请假回城,就是逃避生产劳动!就是跟‘知青办’唱对台戏!另外一点,插队知青谈情说爱,这是我们在座的每一位芝麻大小的干部所不容允许的!尤其是公社‘知青办’绝不容许的!知识青年到农村来,是来接受我们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而不是来广阔天地谈情说爱的!如果我们这些芝麻大小的干部坐视不管,任由插队知青们谈情说爱,一旦他们谈过了格,偷吃了禁果,搞大了肚子,我们能对得起毛主席,能对得起他们的父母么?!同志们啊,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上升到政治层面上去,可以上升到如何能够很好地贯彻执行党中央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干革命的伟大战略部署的层面上去……所以就算是让插队知青们打光棍,也绝不能让插队知青们谈情说爱!至于啥时候可以让他们谈情说爱,那得根据形势发展而定,根据公社‘知青办’的工作方针而定。以上是我丁贵堂对公社‘知青办’栾主任‘重要’讲话精神的深刻理解。如果有啥胡言乱语的地方,还望在座的每一位同志严肃认真不留情面秋风扫落叶一样地对我进行批评指正。我丁贵堂‘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丁贵堂带有嘲讽意味的发言,引起了参会者们一阵爽朗的笑声。尤其是参会的十几名青年点点长,他们在丁贵堂的发言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好,好,好!”栾凤翔再次拍着虚情假意的巴掌,面带一丝尴尬的笑容对参会者们说,“贵堂队长抛砖引玉地给我们大家开了个头,这个头,开得好!开得及时……希望我们大家不要冷场,都热烈地讨论起来!希望你们大家能像贵堂队长那样畅所欲言啊!”他边说边清理着嗓子,仿佛喉咙里有异物塞住了似的。清理完毕,他接着说道,“针对目前插队知青存在的这些问题,我个人认为是相当严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问题不仅直接影响到上山下乡伟大运动的顺利进行,更是动摇了绝大部分插队知青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坚定信念!所以我们要长期地坚持不懈地秋风扫落叶地和这些错误行为作斗争。‘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在插队知青问题上,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比我更有发言权。当然也包括在座的每一位青年点的点长。所以我真诚地希望听到你们大家发自内心的不同意见和看法。你们提出的不同意见和看法,是我们‘知青办’今后工作的方向和动力……大家畅所欲言啊!”
  赵炉大队知青点点长高洪斌对“知青办”主任栾凤翔的“精彩发言”深感厌恶,捂着嘴巴哼了一声。转而又贴着王冠杰的耳根子发泄了一番他对“知青办”主任极其不满的话:“栾凤翔这个王八蛋,吃人饭,不拉人屎!”
  王冠杰笑了笑,压低嗓音揶揄道:“所以栾凤翔是在放驴屁。”
  高洪斌替驴正名道:“你别糟蹋驴了,驴才不会放栾凤翔那样的臭屁呢!”
  王冠杰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你说的没错,驴是吃草的,所以驴是绝不会放臭屁的。狗吃杂物,包括大快朵颐我们人类的排泄物;放屁巨臭,臭不可闻。所以栾凤翔那个王八蛋,他放的应该是狗屁。”
  “狗的屁,也不如他的屁臭!”高洪斌斜瞅了栾凤翔一眼,奚落道,“他放的屁,顶风能臭二里地。”
  “他的屁,是硫化氢的兄弟。”王冠杰也顺着高洪斌的眼神,轻蔑地瞅了栾凤翔一眼。
  坐在王冠杰身后的丁贵堂伸腿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别乱说话,以免被栾凤翔灵敏度极好的耳朵给捕捉到。
  “大家不要在下面嘀嘀咕咕开小会。”栾凤翔显然注意到了王冠杰和高洪斌在咬耳朵说话,感觉这两个家伙是在策划什么阴谋。于是他心里就有些不爽,就觉得王冠杰和高洪斌这两个家伙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知青办”主任放在眼里。尽管如此,但他还是装作很和蔼的样子对王冠杰和高洪斌说,“你们俩若有好的意见和建议,不妨说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嘛!集思广益才会产生好的效果。大家畅所欲言啊!”
  “既然是畅所欲言,那我就凑热闹啰嗦两句。”双山大队塔寺村生产队长邓懋德摸了摸他的络腮胡子,慢条斯理地说,“栾主任,我们大家的意见和看法,那是我们大家的意见和看法,怎么就会是你们‘知青办’今后工作的方向和动力呢?如果我们大家的意见和看法不切实际或者不符合客观规律,那你还会把我们的不同意见和看法当作是‘知青办’今后工作的方向和动力么?当然,这都是些废话。你栾主任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没脑子的人,又怎会当上‘知青办’主任呢?所以我想说的是,吃别人嚼过的馒头没味道。想要从根本上解决插队知青目前存在的问题,我指的是所谓的问题,那你栾主任就得亲自到各个青年点走一遭,去做一番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沉下心听一听知青们心里究竟是咋想的。然后……算啦,我就不啰嗦什么然后了。我相信咱们栾主任是懂得‘然后’的意思的。另外,我还有问题要问栾主任。”
  “大胡子队长,你尽管畅所欲言。”栾凤翔脸上刻意挤出谦和的笑容,“我洗耳恭听就是。”
  “你为啥坚决反对插队知青谈情说爱呢?”
  “因为他们是插队知青,是一支跟部队差不多一样纪律严明、服从命令听指挥的革命队伍……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是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树立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坚定信念,而不是什么谈情说爱!”
  “这两者有矛盾么?”
  “就算没有矛盾,那也有潜在的风险。”
  “有啥潜在的风险?”
  “一旦……”栾凤翔将右手放在腹部,做出一个夸张的隆起之状。
  “你这动作想说明个啥?”邓懋德明知故问。
  “一旦他们控制不住行为,搞大了肚子……”栾凤翔倍感忧虑地说,“知青办”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啊!”
  “生活里有数不尽的‘一旦’,如果我们总跟‘一旦’过不去,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很沉重!”
  “可我还是觉得防患于未然最有效。”栾凤翔依旧坚持他的观点,“如果某个‘一旦’最终成为了事实,那问题就严重了!”
  “那个‘一旦’的概率其实很小……”
  “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栾凤翔目光如炬地盯着邓懋德,他觉得邓懋德定会哑口无言——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他引用了毛主席著作中的一句话。毛主席的著作像太阳,字字句句闪金光。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邓懋德不屑地说,“况且目前为止,你栾主任还没有被蛇咬过。”
  “你个邓大胡子。”栾凤翔讪然一笑,说,“你是存心盼着我被蛇咬啊!”
  “老栾,我有一个不被‘蛇’咬的好主意。”丁贵堂抢过话茬,诡秘一笑说。
  “哦?”栾凤翔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丁贵堂,“你有啥好主意,说出来大家分享一下。”
  “你刚才不是说,插队知青是一支跟部队差不多一样纪律严明、服从命令听指挥的革命队伍么?”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好,我这就给你出个好主意。”丁贵堂故作认真地说,“为了便于管理,你栾主任可以打破现有模式,然后将分散在各队的知青归拢到一起,组建一个具备军事化管理的生产建设兵团……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你以为棋盘山是北大荒啊,贵堂队长?”栾凤翔撇嘴一笑说,“你觉得咱棋盘山公社这一亩三分地,值得‘知青办’大动干戈地组建一个具备军事化管理的生产建设兵团么?就算是组建了这样一个生产建设兵团,那有荒地可垦么?没有荒地可垦,没有土地可播种,你让插队知青们去喝西北风啊?”
  “那就发扬愚公精神,推山造地嘛!”邓懋德插嘴调侃道。
  “说的容易……推哪座山啊?”栾凤翔又将目光投向邓懋德,目光里明显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嘲讽。
  “棋盘山啊!”邓懋德一脸坏笑地回答说。
  栾凤翔有些气恼,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无奈地摇晃着脑袋,指着丁贵堂和邓懋德说:“你们俩啊……”
  话没说完,就听有人在敲会议室的门;敲门声很响、很急促,让人心脏骤然产生了压迫感。
  栾凤翔脸上顿时就有了愠色,没好气地打开门,厉声说道:“愣头愣脑的,不知道里面在开会么?!”
  “如果发生了意外事故、或者有人死了呢?!”敲门人怒气冲冲地回答说。
  “那也不能把门敲得砰砰响!”栾凤翔不无嘲讽地说,“好像身后有一群狼在追你似的。”
  “贵堂队长!出事啦!”敲门人并不在意栾凤翔如何嘲讽他,扯着嗓门儿朝会议室里大声喊。
  听见是三愣子的声音,丁贵堂起身推了王冠杰一把,说:“赶紧回,队里出事情了!”转而又对栾凤翔说,“我俩先走一步,你们继续畅所欲言。”
  丁贵堂和王冠杰前脚刚走,邓懋德也借机溜了出去——他实在不想继续耐着性子、言不由衷地在充斥着形式主义气氛的会议室里“畅所欲言”了。他甚至不愿意再看“知青办”主任那张官僚主义的嘴脸,不愿意再听他带有偏见的极端主义者的荒谬言辞——而与此同时,会议室里也随之喧哗起来。
  “快说,到底出啥事了?”刚刚走出会议室,丁贵堂就急着催问三愣子。
  “丁玉财……”三愣子使劲儿咽了口吐沫,说,“埋……埋土里了!”
  “妈了个巴子!大活人一个,咋就会被埋土里了?”丁贵堂焦躁不安地问三愣子。
  “是这样,我不是和丁玉财、周炳忠赶车去西沟挖土垫猪圈么。”三愣子絮絮叨叨地解释说,“歇息的时候,丁玉财说要拉泡屎。人有三急,谁都憋不住,神仙也许都憋不住,所以我和周炳忠也就没在意。可他去了半天也没回,周炳忠就有些着急,说去找一下丁玉财。没多会儿工夫,就听周炳忠没命地喊我。跑过去一看,就见丁玉财蹲坑的地方堆了一大堆的土——显然是上面的土层塌陷了,把正在拉屎的丁玉财埋土里了。你说说看啊贵堂队长,丁玉财他造了什么孽,拉泡屎都能拉出个意外事故,这是不是有点太邪门儿了,啊?”
  “啊个鸡巴!”丁贵堂懒得听三愣子絮叨,急着催问道,“人扒拉出来没有?”。
  “扒……扒拉出来了。”三愣子摊开他的两只满是泥土的手,心有余悸地说,“……俺俩的指甲盖都扒拉劈了,手指头也差点给扒拉折了。”三愣子边说边将他的两只手展示给丁贵堂和王冠杰看。
  “人咋样,还喘着气么?”
  “刚扒拉出来的时候,丁玉财满脸是血,身上臭烘烘的,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当时我和周炳忠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后来我就把手放在丁玉财的鼻子下面,感觉他还喘着气,说明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我俩立马就赶着车,把丁玉财送到公社卫生院了。”三愣子又咽了口吐沫,说,“至于眼下是个啥情况,那我就不清楚了。”
  丁贵堂没再继续问什么,只顾大步流星地往公社卫生院赶。王冠杰、三愣子紧随其后。
  几分钟工夫,三个人便急匆匆地赶到了公社卫生院。
  此时,卫生院门口聚集了十几个闻讯而来的丁家堡村村民,他们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丁玉财如何就被土给埋了。因为“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这些村民的脸上全都挂着诧异的表情——也没机会从施救者嘴里获得事故发生时的具体情况,故而这些村民就妄自揣测起来。
  “怎么个情况?”丁贵堂急切地问那十几个村民。
  “不清楚。”有人一脸不悦地回答说,“卫生院的大夫、护士嫌俺们闹腾,就把俺们给轰出来了。他们简直太不像话了!”
  “是啊,公社卫生院也太没有阶级感情了!他们对我们的态度简直是冷若冰霜。好像我们这帮人不是革命群众,而是阶级敌人!”有人趁机上纲上线。
  “你们这帮人啊。”丁贵堂指着那些对卫生院颇为不满的村民,嗔怪道,“完全不长脑子!你们就不能派个代表进去么?再说了,公社卫生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岂容你们在里面吵吵嚷嚷。”
  “贵堂队长,里面已经有代表了。”姜豁牙凑到丁贵堂跟前,讨好地说。
  “妈了个巴子,怎么哪里都少不了你姜豁牙啊!”丁贵堂朝姜豁牙屁股踢了一脚。
  于是大家就笑姜豁牙没病找罐子拔。
  “既然有代表了,你们还聚在这里干啥?是准备给丁玉财献血,还是给丁玉财捐钱?”丁贵堂狠狠地瞅了那些“不长脑子”的村民们一眼,态度严厉地说,“……想记工分的,就都赶紧回去干活;不想记工分的,你们就在这儿杵着!”
  之后三个人就径直进了公社卫生院。
  幸免于难的丁玉财,此刻正平躺在处置室里的一张带有四个轮子的病床上。手术室的门窗大敞四开:因为丁玉财的下半身是裸露着的,他的裤子和屁股沾上了自己肛门里排泄出的粪便。所以在处置头部伤口之前,眉间长有一颗黑痣的中年女医生便指使周炳忠把丁玉财的裤子给脱了,又指使周炳忠给丁玉财擦了两遍屁股。而那名中年女医生则站在处置室门外等候——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周炳忠是丁玉财的亲儿子。作为丁玉财未来上门女婿的周炳忠,倒是十分乐意听从女医生的指使,并将他未来岳父粘了粪便的屁股擦得干干净净。出乎意外的是,在擦拭的过程中,丁玉财的生殖器忽然就直立了起来(虽说那会儿他还处于半昏迷状态)。这不仅让周炳忠感到不可思议,更是让他感到十分尴尬。如此这般“突发状况”,对于那位中年女医生而言,却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于是当她看到周炳忠用尴尬的目光偷瞄自己时,中年女医生便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伸出她纤细的拇指和中指,在丁玉财生殖器的龟头上弹了几下——这无疑是一种教科书式的处置方法,百分之百的灵验。于是在极短的时间里,丁玉财的生殖器便垂头丧气地疲软下来。之后,中年女医生又给丁玉财打了一针破伤风针。
  尽管周炳忠认真仔细地给他的未来岳父擦了两遍屁股,但处置室里仍然残留着粪便的气味。无奈之余,中年女医生索性将门窗统统打开,喷洒了比平日多出两倍的来苏水,然后又找了一条旧床单盖在丁玉财身上,为其遮住隐私部位。
  这期间,卫生院院长张运龙和另外两名医生给丁玉财做了会诊:除了头部的两处创伤之外,且还伴有中度的脑震荡。总之情况不算太糟糕。
  会诊完毕,中年女医生便开始对丁玉财的头部伤口进行了一番处置。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无麻醉缝合伤口的情况下,丁玉财竟然打起了呼噜,声音听上去还是四分之二拍的节奏。
  包扎伤口时,中年女医生试探着问周炳忠:“你是他……儿子?”
  “不……不是。”周炳忠讷讷地回答说,“他是我们丁家堡村的社员。我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插队知青。”
  “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儿子呢。你很了不起!”中年女医生一边包扎一边夸赞周炳忠,“说实话,他的儿女也不见得像你这样对待他:不嫌脏臭,精心照料……”
  “此言差矣。”周炳忠否定了中年女医生的看法,强调说,“他的几个女儿照料的肯定比我还要精心。”周炳忠说这话的同时,差点就把“我其实是他未来的上门女婿”这个秘密告诉那名中年女医生。
  “他有几个闺女?”
  “五个。”
  “厉害,是个党代表啊!”
  “党代表?可他还不是党员呢。”
  “你理解错了,这跟他是不是党员没有关系。”中年女医生开玩笑说,“我说的是,他是他们家‘娘子军连’的‘党代表’。”
  “噢,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周炳忠正想跟女医生说,他的役使牛车的未来岳父岂能跟电影里的红色娘子军连党代表洪常青相提并论,就见丁贵堂和王冠杰、三愣子匆匆进了处置室。
  “贵堂队长。”周炳忠即刻转移了话题,声音略带颤抖地说,“玉财叔他……差点就去另一个世界了。”
  “妈了个巴子,”丁贵堂瞥了周炳忠一眼,煞有介事地说,“没经过我的批准,他是去不了那个世界的!”
  包扎完毕,中年女医生站起身,对丁贵堂打趣说:“就算你这个当队长的批准他去另一个世界,他也不好意思推开那个世界的大门走进去。”
  “有啥不好意思的?”丁贵堂不解地问。
  “他不好意思这名知青对他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毅然决然地去了那个世界。”中年女医生朝周炳忠怒了努嘴,用赞誉的口吻对丁贵堂说,“你们这位知青,跟这伤者非亲非故,却像是他的亲儿子,甚至比他亲儿子还要亲……”
  丁贵堂抿嘴笑道:“那是必须的!舍他其谁?”
  中年女医生摸了摸眉间那颗绿豆大小的黑痣,颇感疑惑地问周炳忠:“你是欠了伤者的钱,还是欠了伤者的命?”
  周炳忠开玩笑说:“他是地主,我欠了他的租子。”
  正要往下说时,丁玉财却不合时宜地放了个屁。
  中年女医生本能地将口罩向上拽了拽,对在场的几个人莞尔一笑说:“我的工作已结束。你们现在可以把‘地主’推到病房里了。”
  “需要住院么?”丁贵堂随口问道。
  “你们去问一下张院长。”中年女医生说,“就我个人而言,这病没有住院的必要,住院反倒对病人不利。尤其是眼下卫生院病号多,住院条件差,势必会影响病人的身体恢复,照顾起来也多有不便。所以我认为,回家静养,利大于弊。这病其实无大碍,躺个十天半月便可以康复。再说,你们丁家堡村和公社卫生院近水楼台,即使病情有变化,随时随地都可以过来就诊。但要记住:一星期后来卫生院拆线。”接着,中年女医生又开了药方给丁贵堂。
  丁贵堂谢过了女医生,然后轻轻摸了摸缠着纱布的丁玉财的脑袋,不无埋怨地说:“狗日的丁玉财,你可真有出息啊!你是得罪了土地爷还是得罪了土地婆?拉屎都能被土给埋了!这话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了大牙。你瞅瞅你现在这副样子,只剩下眼睛鼻子和嘴露在外面,看上去很像是刚从战场抬下来的伤病员。”
  “他脑子还没清醒过来。”三愣子说,“等他清醒过来,我们再问他个究竟。”
  “这狗日的或许还在梦里面,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丁贵堂话音刚落,丁玉财又开始打起了呼噜。依旧是四分之二拍的节奏。
  去窗口交完了处置费,拿了消炎药和安定药,丁贵堂又去院长办公室征询了张运龙的意见。而张院长的意见跟中年女医生给出的意见基本一致,也是主张回家静养。于是他们几个就将丁玉财抬到了停在卫生院门外的牛车上。
  三愣子正欲给丁玉财役使的牛发出指令——他役使的牛车装了半车厢的土,眼下还停在西沟——就见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口吐白沫的中年女人气喘吁吁地跑进卫生院。据说他们是两口子,女人不知何种原因喝了“敌敌畏”。
  “唉!”三愣子摇晃着脑袋叹息道,“如今的女人,心眼跟针眼一样小,一旦遇到寻思不开的事,不是上吊,就是服毒……她们拿自己的命当儿戏啊!”
  叹息过后,三愣子开始给牛发出行进的指令。
  拉车的牛和役使牛车的丁玉财颇有感情,因此当牛看见它的主人头缠纱布,被人抬出卫生院,它就开始哞哞地叫着,仿佛是在祈祷它的主人平安无事。
  这头牛很有些灵性,专挑平坦的路面走,免得主人遭受颠簸之苦。
  于是丁贵堂就对王冠杰说:“瞧见没,这头牛很像丁玉财呢。”
  王冠杰忍不住笑道:“贵堂队长用词不当,应该说这头牛的性格和丁玉财有点像。”
  “你这人,就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丁贵堂强词夺理地说,“反正意思都是一个意思嘛!”转而又对三愣子说,“你那个牛伙伴呢?”
  “这……还用问么?”三愣子明知丁贵堂是带着答案调侃他,于是就咧着嘴自嘲道,“我那个牛伙伴,跟我一个德行——愣!”
  于是大家就笑了起来。那头牛也跟着哞哞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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