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茶（二）

　　5、彝家山寨一朵山茶花张如玉
　　张如玉姑娘今年虽然才十七岁，可是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站在山茶花丛中，很难说是美丽的山茶花更漂亮，还是这彝家女孩更漂亮。她皮肤细腻白嫩，肤色白里透红，好像山茶花瓣，又像春天里熟透的一枚腊橄榄，乳白里泛出健康美丽的太阳红，银白剔透，越看越迷人可爱。
　　千里彝山，广泛生长山茶花，也广泛生长橄榄树。要问有多少山茶花，谁也说不清。每一座山上，每一个村寨都可见山茶花美丽火红的面庞，从山坡山崖上一直开到村路边、院子内外。要问有多少橄榄树，也说不清。橄榄也是从山坡山崖上一直长到路边院墙下。
　　还真是怪，山茶花是在寒冷的冬腊月里就开始开花，开到来年的初夏；橄榄也是在十冬腊月里成熟，一直到炎热的初夏蜡橄榄才掉落。真的是命运与共的两种生命！真的是傲雪凌霜的两种花果！其精气神可嘉。
　　她真的很喜欢阿哥李成材，因为她没有哥哥姐姐，也因为她从小与成材青梅竹马。
　　农家忙碌，农忙时节，以前，都是成材家人先到如玉家帮忙，然后如玉家人又到成材家帮忙，或者反过来。两家人早已经亲如一家。犁田钯地，都是如玉爹驾上牛去帮助成材家，因为这时可能成材爹在城里忙工作。栽秧割稻谷，也都是如玉妈带着两个女儿先去帮助成材家，或者成材妈带着儿女成材、成龙和成淑先去帮助张家。
　　如玉去成材家帮忙，成材去如玉家帮忙，都是像帮自己家里做事一般认真尽心。这两个孩子，都暗暗以心相许，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小情人小爱人，虽然他们的想法还很简单很纯洁很朦胧模糊。
　　每年到了彝家大型传统节日火把节、农历十月份的彝族年，还有端午节、中秋节、过年过春节，双方家庭都相互邀请，经常走动，为这对小姑娘小伙子创造着相聚的条件，也暗暗增长着两家人之间的感情。在这些交往中，双方父母相互称兄弟姐妹，有时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相互戏称亲家。
　　彝家人喜欢聚会跳脚，各种节日，都要聚会在乡镇街子或者村街上对歌和跳脚。彝族舞蹈狂欢热烈，是集体舞蹈，大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拉着手围成圈子跳脚，相互交流。这是辛劳的彝家人放松和交流的大好机会。
　　白天赶到街子集镇交流物资农货，交流感情和聚会跳脚大多在晚上。晚上月亮明，就在月亮下跳脚，月亮不明，就点起松明子火把跳脚。
　　火和老虎，是彝家人的崇拜物。火象征光明、生机和活力，彝家人渴望光明的、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未来，所以彝家人崇拜火。老虎为野兽中王者、至尊，彝家人崇拜霸气豪气英雄气，崇拜力量，所以也就崇拜老虎。
　　在节日的街子上，彝家人穿着节日的盛装，载歌载舞，赛装，赛歌，赛舞，好不欢快。如果政府组织认真，一般还要在跳歌跳脚场地铺上一层厚厚的青松毛，散发出迷人的松香味道。有了十里八村的盛装彝家人聚集在一起，手拉手唱歌跳脚，有了夜空下和星星一起闪耀的火把，有了松香味道，米酒飘香，彝家山区洋溢满浓浓的节日气氛。
　　只要还在家，没到学校上课，成材和如玉一般都会手拉着手快乐地去参加节日的跳脚赛歌盛会。
　　如玉身材高挑苗条，脸蛋漂亮，眼睛黝黑可爱，一头长发秀丽飘逸，一走上跳歌场地，立即会吸引无数小伙子的目光。成材会跳脚，更主要是擅长吹奏彝家的乐器小闷笛。
　　成材的老爹李阴阳不仅擅长踏勘风水宝地和种植山茶花，还擅长制作和吹奏彝家人自己的乐器小闷笛。于是成材从小和老爹学会了制作和吹奏小闷笛。
　　在学校里，如玉和成材都不穿彝家服装，但是回到山寨里，特别是彝家的各种盛会上，他们也都身着民族服装，在跳歌场地尽情欢乐。
　　跳脚一直要跳到月亮高挂天空，甚至跳到下半夜或者天亮时分，姑娘小伙子们往往激情高涨，不感到累，一直要跳闹到尽兴尽欢才散。
　　想约上喜欢的姑娘或者小伙子，躲到树林里等幽静僻静处，谈情说爱说悄悄话的，自然会悄悄遛走。
　　彝家山区，村村寨寨都傍山，山像一瓣瓣山茶花瓣，簇拥着花蕊一般的一个个彝家村寨。山上大多是云南松、杉松、水冬瓜树，和叶子黄绿的麻栎树、叶子青绿泛白的麻栗树，其次较多的就是各种山茶花和杜鹃花。小的山茶花和杜鹃花只有一两尺高，但是高大的有十多米高，树干胸围有二三百公分。
　　姑娘小伙子们走到路边，就可以很快躲进山茶花树阴树丛中，缠绵温存。
　　这样的时候，如玉和成材这两个纯洁的孩子就相跟着回家了，他们毕竟还都是中学生，思想纯洁，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事情。成材一直把如玉送回家。
　　张家寨在沙溪大水库对面，依傍在象山右边的大腿和大耳朵附近，虽然在李家寨，目光越过水库，就可以清晰看见张家寨，听见张家寨里的鸡鸣狗吠牛哞，但是从李家寨绕过去，大概也有三四公里路。两人或者一路打着火把，一路说着话，或者就欣赏着天空的星星，听着路边的虫吟鸟鸣。
　　如玉比成材小两岁，小学时不同班。成材考进楚雄城里的高中了，如玉还在乡中学读。
　　乡中学的教学条件差，教学质量不高，每年毕业的两三个班，上百个学生，只有少数几个能够考取中专和高中。
　　成材于1986年毕业于乡中学，中考分数上了省外中专优选线，但是他想考大学，于是报志愿时只报了高中楚雄二中。
　　那时大学也很难考，录取率很低，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能考取云南大学等本科大学的也就只有五六个。成材的学习成绩一向在班上占前三名，高考成绩是班上第二名，只有一个小姑娘的考分比他多十分。
　　差距在数学一科。成材一向是数学很好，别的同学冥思苦想一两个小时解答不出的难题，他一般看一两眼，一两分钟就可以解答出。所以平时对数学一科一向很自负很骄傲。
　　拿到高考试卷的时候，成材避过简单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先直接浏览了一遍计算题和解答题，发觉几乎都是自己一眼就清楚的，独有一题，正是平时老师讲来讲去反复讲的难题。平时成材听老师讲时，就总是持逆反心理，认为老师思路不开阔，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解答方法呢，但是没想清楚。高考时，他的逆反心理又来了，这一个８分的题，他抱着头想了大概半个小时，还是不愿意按老师教的方法路子去解答。
　　后来突然回过神来，才后悔不迭。高考时间紧张，一分钟要解答一分的题目。现在为了一个８分的题目，花了半个小时还多。看看手表，那么多的题目，时间肯定不够了。于是慌脚乱手，匆忙做题，手抖脚摇，结果选择题和填空题几乎都没时间做，大都是匆匆思考一下，胡乱选择一个或者填上一个。至于那个８分的题目，后来也没有时间按老师教的方法解答了。
　　这样，本来可以考个接近满分的数学分数，他才考得了一半多点分，平时班上数学水平遥遥领先的他，分数比好几个同学还低。
　　如玉去年已经在乡中学毕业，没有考取中专和高中，就辍学了。家人都劝她再去补习复读一年，她考虑到妹妹朴玉还在读书，老爹又年纪大了，爹又长期在外，就没去补习，留在家里帮阿妈做农活了。
　　如玉爹张锡才虽然高中毕业后由于碰上文革，就回家务农了，但他并不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有文化，所以不怕辛苦，花了无数工夫，虚心拜师学习，加上自己钻研领悟，学会做了石匠、泥瓦匠、木匠、篾匠等工作，成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农家手艺人，或者叫农村专业技术人才，长期在外帮村村寨寨的人家做石匠、泥瓦匠、木匠、篾匠等的工作，家里就缺乏人手。老爹老了，只能帮家里放牧牛羊，做点轻巧活计了，如玉和朴玉开学到学校去住校读书以后，家里就只有如玉妈一个人做活计。
　　现在朴玉也考取了初中，在楚雄二中读书了。善良的如玉只好牺牲自己。她本来也想去补习，甚至想让爹同意她也去教学质量好的城里学校补习的。但是，她终于放弃了这种想法。
　　她在家务农了，她是一个健康有力气的好姑娘，每天陪着阿妈做农活，栽烤烟，采摘烤烟叶子，分理烘烤出的烤烟叶子，种豆子，种苞谷，种油菜，锄草，耘苗，大大减轻了阿妈的辛苦，如玉很高兴。但是，她也有隐隐约约的担心，担心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好象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此时，她在烤烟地里与母亲一起采摘烤烟叶子，朦朦胧胧的惆怅，常常萦绕在她的心里。她是一个漂亮聪颖的姑娘，难道就这样像母亲一样，一辈子与农活和泥巴打交道了吗？那么成材哥哥呢？也会回村来，像其他农家汉子一样，一辈子与水牛、泥巴、农活打交道吗？
　　她不敢设想下去了，那么几十年之后，自己也会像阿妈一样，成材哥哥也会像其他农家汉子一样，过早地被岁月的风霜，被伟大的农村和泥土辛苦得满脸沟壑褶皱吗？
　　要是成材哥哥考取了大学呢？她更不敢往下想了。成材哥哥考取了大学，将来毕业了，在城里工作，成了城里人，甚至远至省城或者更远的地方工作，他还会要自己吗？他回家来，回村来，回彝家山寨来，还会和自己一起上山采摘山茶花吗？还会搂着自己的腰和自己亲嘴吗？
　　想到这里，往日两人亲昵温存的场面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幸福和羞涩又红红的在她脸颊上漾开来。但是只是一瞬间，担忧又浮上她的面容。成材哥哥学习成绩那么好，肯定能考取大学的，而且自己也一直盼望他考取大学，希望自己的男人成器啊。
　　但是，自从她自己辍学回家后，另一个声音就经常像魔鬼一般袭上她的心头：“成材哥哥，也回来吧，别再读书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那么，我们不就可以像歌里唱的牛郎织女一样，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永远幸福地生活在山茶花满山的彝家山区了吗？”
　　成材来她家报喜和请客这一天，其实如玉也早就听说了成材阿哥考取了大学的消息。当时，她很为阿哥高兴，继而感到很失落很悲伤。那么，她的阿哥，她的从小青梅竹马的阿哥，就要小鸟一样从她的手里飞走了吗？她不愿意。想到就要与成材哥离得越来越远，甚至永远离开，再也不能投进成材哥哥有力的、安全的、温暖的怀抱，她揪心裂肺的难受。她不想放手让成材哥哥飞。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是这样，自己应该为成材哥哥高兴，不应该悲伤。要想留住他，自己一个农家姑娘，现在已经注定永远是一个村姑村妇，只能与泥巴和庄稼相伴一生了，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因为阿哥考取了大学，她这些天，不知道背着阿妈流过多少泪了。阿哥考取大学的消息，本来是好事，现在却像一把残忍的刀，一下一下残忍地扎在她心坎上。
　　其实，张如玉的阿妈阿爸甚至老爹，还有成材自己的老爹和爹妈都从来没有敢想过成材和如玉这两个娃娃谁能考取大学。毕竟这之前，大象山一带方圆几十里的彝家山寨，没有哪一个娃娃能考取什么大学嘛！
　　两家人把他们看成一对，并且暗暗促成，也只是把他们当成一对很般配很合适的农家小两口啊。
　　现在，成材突然考取大学了，两家老人的想法都一下子就改变了。不要说成材的老爹和爹妈，就是如玉的爹妈也心知肚明，这两个孩子不合适了，这两个孩子的事情结束了。
　　双方的长辈虽然都很惋惜，不过都没说出来，照样把笑容挂在脸上，照样像亲人一般往来，但是两家的关系和事情却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家的关系渐渐疏远了，感情也渐渐淡了。不能怪他们，大家的那点盼头，那点结亲的盼头破碎了嘛！几千年来，这样无奈的事情，在广大的农村，在广大的中国，不是发生得很多了吗？甚至他们的老爹奶奶爹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这两个孩子，却死死记着学校里老师讲的“命运自己掌握”“主观努力起决定作用”“人定胜天”等理论，想自己把握命运。他们不知道，此时如果他们还想在一起，不仅成材爹妈觉得已经不合适，就是如玉爹妈也觉得不合适，甚至乡亲们也觉得不合适，觉得这样他们不会幸福了呢。
　　从此时开始，大家都在暗示他们他们已经不合适，甚至说话时也不再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作一对来提起。
　　有时，如玉和成材都想问大家，甚至问老天爷：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们不合适了，不会幸福了呢？
　　成材想：那么，从此永远不能跟如玉妹妹在一起了，那么我还那么努力去考大学干什么呢？
　　然而成人们心里是明了的：那么大的差距，肯定不行了嘛！不要说戏中陈世美与秦香莲的故事，就是现实生活中由于条件不般配了而勉强在一起，后来不幸福、离婚的夫妻简直太多了嘛，大家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
　　然而，这两个年轻人却想与命运抗争。
　　
　　
　　6、阿家寨的一朵山茶花阿芳
　　
　　阿芳没有考取大学。她与成材哥哥一起从乡初中考取城里的楚雄二中，与成材同班。她学习也很努力，本来阿芳的成绩在班上也数前列，但是那时大学的录取率实在太低了，无论多努力多聪明，绝大多数孩子无法进大学深造。
　　平时在学校里，她也只与成材保持同学同乡的关系，没有表示出亲热的样子。
　　其实，阿芳家也是与成材家有儿女亲家的关系。成材爹与阿芳爹是一起参军当兵的，而且就在一个连队，由于是老乡，所以在连队里就相处得很好，相互关照，并且在开玩笑的时候发誓，将来两人娶了媳妇，生了娃娃，如果一家生女孩另一家生男孩，就结成儿女姻亲。
　　后来，就当真如此，从两个娃娃很小开始，成材爹一到阿芳家，就用开玩笑的开心口气对小小的阿芳说：“小阿芳啊，老公公来了，还不赶快过来叫老公公，让老公公亲亲，老公公将来就不让你阿哥讨你做媳妇了，而且现在也不给你糖吃了。”于是小阿芳就会很着急的、很快的跑过来，伸过红红的小嘴巴，在老公公粗糙的脸上亲几口，然后羞涩脸红地急忙跑开了。老公公于是假装板着脸说：“不行不行，亲得还不够，声音还不够响亮。再来亲几下！”小阿芳只好又红着脸跑过来。
　　有时，老公公有事情忙，进门一时还顾不上她，也不跟她开玩笑。她就会跑过来，抱着老公公的腿，或者蹭到老公公的腿上坐着，搂着老公公的脖子，跟老公公讨要糖吃。老公公假装忘记了给她买糖，她就会很生气，撅起小嘴巴，假装从此不再理老公公的样子；或者撅起小嘴巴，笑眯乐活地在老公公胡子拉碴的大嘴巴上亲了又亲，说：“老公公赶快把糖拿出来吧，我都摸到你衣服袋子里的塘了。”于是老公公只好把糖果掏出来给她。
　　沙溪河发源于李家寨、张家寨一带，也就是大象山的脊背脑袋一带，流到阿家寨，已经经过了二十来个村寨，二十来公里路程，离大象山乡政府所在地大象山街也就不远了，翻过阿家寨背后的北山也就到乡街子了。阿家寨北山，其实也就是大象山北边一条大象腿的末梢了。
　　阿家寨虽然离乡街子近，但是离楚雄城还有十多公里距离。每个星期，周末回家和回学校，成材与阿芳都约好了同路。开初，两人都没有自行车，就相跟着一起走。后来成材先有了自行车，就用自行车带着阿芳。再后来都有了自行车，就一起骑着走。
　　无论是星期六中午回家，还是星期天下午返校，往往都是炎热口渴，有时两人会停下走路，或者停下自行车，爬到路边的山坡山崖上去采摘野橄榄来解渴。橄榄树与山茶花、杜鹃花、麻栎树、麻栗树、水冬瓜树、云南松、杉松等杂树木一起夹杂生长。橄榄那柔柔的羽状叶子本来就给人一种清凉解渴的感觉。
　　两人常常竞相奔向山坡，采摘较大的、较乳白剔透的橄榄。山茶花开放的冬季和春季，他们当然也会争着去擗硕大美丽的山茶花，有时当然成材也会把美丽的山茶花送给阿芳，甚至还会插一朵十分美丽的山茶花进她的头发。有时，甚至也会悄悄偷偷亲她一口。
　　不能怪他，怪着怪滇中楚雄彝山的阳光太艳丽太浪漫，怪只怪滇中楚雄彝山的山茶花太多太美丽了。它们能激起人的激情，能撩拨起人的柔情。
　　这两个孩子的亲昵，只是情不自禁的纯洁感情，是由于对大自然、对山茶花、对滇中的明媚阳光和秀丽清朗的蓝天白云的爱。
　　成材说不清自己是更喜欢如玉，还是更喜欢阿芳。阿芳比自己小一岁，是自己的同学，但是性格奔放，在与成材做同班同学以前，在进入青春少女期、成为会真的害羞的女孩子以前，经常明说甚至嚷嚷“我要嫁给阿哥，我就是一定要嫁给成材阿哥”，而且她走累了，经常会撒娇，叫成材背着她。
　　而如玉不这样，她出生于有知识文化的家庭，老爹是教师，爹妈都是老牌的高中毕业生，这些深深影响了她，造成她含蓄娇羞的性格。她虽然喜欢成材，也暗暗以成材的小媳妇自居，但是她不敢像阿芳那样率性放达，不敢那么人前人后地公然与阿哥亲近。
　　成材喜欢阿芳的真率撒娇，也喜欢如玉的娇羞含蓄；喜欢阿芳的开朗性格，也喜欢如玉的细腻情怀；喜欢阿芳的健康丰满，也喜欢如玉的苗条柔弱。
　　去了如玉家后的第二天，成材进了阿芳家的院子，阿芳家的两条黑狗冲着他汪汪直咬。阿芳爹妈都不在，阿芳心情不好，已经是早上十点来钟了，还懒懒地躺在床上。院子里鸡鸣狗叫，加上成材的声音，使她害羞地赶快起床来，忙着给成材擦板凳让座，又要给他煮早点。
　　“阿妹，我吃过了，不用煮了。”
　　“你身体不好过吗？太阳都晒到屁股上了，怎么还睡着呢？”成材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继而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看见阿芳脸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脖颈，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
　　他明白阿芳是由于心情不好，不由得安慰说：“妹，没关系的，大学录取得太少，你的成绩那么优秀，再去补习一年，一定可以考取的。”
　　但是，阿芳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高考的失败改变了这女孩子一贯乐观豁达多话的性格。
　　他爹阿得仪是这个彝家村寨的社长，经常为村寨的事情忙碌，弟弟和妹妹两人又正在读初中，家里照样像如玉家一样缺乏劳动力，爹妈倒是叫她再去补习一年，但是家里的经济负担太重了，而且阿妈一个人又忙里又忙外的，那么多的烤烟地要盘，很辛苦。她打算放弃补习的机会。这女孩子，知道成材哥哥考取大学的消息以后，心情完全与如玉一样。
　　如果去补习，她极其可能明年也考取云南大学，那样就可以真的嫁给她喜欢的成材哥哥，但是那样却要让阿妈更加辛苦；如果不去补习，那么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统统白费了，更主要的是就可能永远失去成材哥哥，永远不可能让他背自己搂自己了，但是这样却可以大大减轻阿妈的辛苦。
　　阿芳想到了成材哥用单车驮着自己，在浪漫美丽的阳光中，在美丽迷人的山茶花开满路边的季节，去上学和回家的时光，也想到了那些与成材哥一起骑着单车去学校或者回家，却把单车随手扔在路边，然后追逐着爬上路边山林里去擗山茶花，采摘橄榄的美丽时光。
　　但是，如今由于她自己没有考取大学，而成材哥考取了，只要她放弃补习，这样幸福开心的时光，就永远也不可能有了。
　　很多次，成材阿哥不是还背她么？她不是还趁机挠他痒痒吗？好多次，成材阿哥不是还把山茶花插进她的头发么？好多次，他们不是在一起吃了苦甜苦甜的橄榄之后还亲了嘴么？那种天旋地转、酥心透骨的幸福感觉，如今闭着眼睛，她都还能感觉到。但是等到成材哥读了大学，成了城里人，娶了城里的女孩，她阿芳还可以叫他背自己，还可以跟他亲嘴，还可以向他撒娇么？
　　阿芳照样也像如玉一样不敢往下想，也想不明白。
　　当然，她们也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也像自己一样很像嫁给成材阿哥，但是却不可能两个都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