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夜的咸阳，褪去了白天的熙熙攘攘，大街上灯红酒绿，依然昭示着帝京的繁华。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青年男人，从马上跃下来，牵着马，向一条巷子里走去。
　　紫云巷是朝廷专为进京王侯重臣安排住宿的地方。这条巷子里的建筑很高档，巷子地面铺着雕花纹的青石砖，每一庄院子前都有两个威武的石狮子。门口，站着跨刀的守卫。男子牵着马就往一处院子里进，守卫上前阻拦，被男子抽了几马鞭。门口的喧闹声惊动了里面的人，只听一声尖尖的声音喝道：“哟，谁敢在紫云巷撒野？长了几个脑袋！”
　　影壁墙后，闪出一个穿锦衣，手持拂尘的太监，太监先是盛气凌人，待见了眼前的男人，口气立即变得柔和起来：“哎哟，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守备江大人，您是来看您夫人的吧？”
　　来人是宫中宠妃柳淑妃的表弟江正辉。柳淑妃幼年丧父，自小在舅舅家长大，与表弟情同亲兄妹。身在宫廷的王公公，对他自然就客气多了。江正辉从怀中掏出诏书，王公公和守卫们扑通扑通跪下。江正辉进入内府，太原留守李渊迎了上来。江正辉说：“大哥，赶紧出城，快，越快越好！”
　　李渊皱着眉：“不行呀，你嫂子和我妹妹快要生了。”
　　屋里传出产妇的呻吟声，丫环产婆穿梭不停。
　　江正辉喊：“来人，挽扶二位夫人上车，产婆也上车。”
　　家眷们跟着马车匆匆拥出紫云巷，飞快地出了城门，在月光下的大路上飞驰。鞭子飞扬，马蹄哒哒，夹杂着产妇的高一声低一声的阵痛的呼喊声。
　　京城，皇宫中，从酣醉中醒来的隋炀帝杨广向王公公招手：“你不在紫衣巷，怎么回来啦！”
　　王公公战战兢兢：“皇上，您下诏，放、放了唐国公。”
　　杨广懊恼地用杯掷王公公，怒吼：“命左武卫大将军司马德勘率兵追杀李渊！”
　　大将军府，灯火通明，司马德勘点齐军兵，燃起火把，在大街上急弛。夜市卖馄饨的挑子慌忙躲僻，几个食客也顾不上吃了，趿拉着鞋就跑。扭过身再看，这支队伍已飞出了京城。
　　路上，李渊向妹夫叙述了杨广命他进京赏正月十五灯火烟花，而后将他软禁在紫衣巷的始末。他没弄明白，杨广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江正辉冷笑：“听说有个卦人，算出李姓要夺他的江山，前天，两个李姓侯爷以谋逆罪被赐死了。”
　　李渊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如果不是江正辉的表姐灌醉了杨广，拿到诏书，他一家恐怕是凶多吉少。他很后悔，不该带妹妹一起进京赏灯，妹妹这次好容易怀上孩子，产期又是在逃亡的路上，这要有个啥事，江正辉能不怨他？
　　夜色里，恍惚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响，两人回头，看见了远处影影绰绰的火把。呵，皇帝的追兵来的好快！虽然火把似很近，但实际距他们依然有几百里。追兵的目标是李渊，如今只有分成两路，一路，由李渊带家眷继续前行；一路，由江正辉率人到就近的朋友处搬兵。
　　江正辉听着妻子的痛苦的呻吟声，对李渊拱了拱手：“大哥，照顾好您妹妹。”
　　江正辉拔马下了大路，向怀远州府而去。李渊喝令队伍加速前进，家丁紧跟着那辆载着两个产妇的马车，而他带着为数不多的府兵转头，向着远处的火光之处冲去。
　　须臾之间，杀声四起，层层叠叠的追兵围住了李渊，司马德戡率兵直追前面的马车。疾驰的马车中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哭声，产婆正在包裹刚出生的婴儿，一柄长枪扑刺穿过轿帘，扎透产婆的前胸，产婆惨叫一声倒下。产后的江夫人不顾身体虚弱，一把抓住长枪头，一拧一拽，就把长枪夺下。她掀开轿帘，站在马车上，向靠近马车的追兵刺去，追兵一个个中枪倒地。
　　被李渊的女儿李三娘紧紧缠住的司马德戡，看到李府的人拼命保护那辆马车，似乎明白了那辆马车的重要性，车上女人疯狂的抵抗让追兵们不敢靠近。几个副将拍马过来，与李三娘交战，他弯弓搭箭，向车上的女人射去，女人中箭，摇晃了一下，又举起枪。司马德戡搭箭再射，女人还是不倒。司马德戡愤怒地骂一声，搭箭不停向女人射去，女人的衣服被血染红，披头散发，依然舞动长枪，向逼近马车的追兵刺去。司马德戡呆望着女人，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射不倒。此时，天边现出微薄的曙光，一阵喊杀声从叉路口传来，州府的官兵向他们冲了过来。既然对方援兵已经赶到，司马德戡立即拔转马头，带兵撤退。
　　江夫人看见丈夫向她跑来，支撑她的神奇的力量一下子没了，她望了望身后的马车，伸手想掀开轿帘，看看她的孩子，但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在她缓缓落地的时侯，江正辉扑上去抱住了妻子。江正辉泪水汗水交织，撕心裂肺地喊着：“夫人，你醒醒，你醒醒啊！”
　　李渊望着妹妹胸前如刺猬似的箭丛，心如刀绞。李夫人抱着两个婴儿，流着泪喊了声：“正辉”
　　江正辉抬头，看向两个婴儿。一模一样的包裹，哪个才是他的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突然哇哇哭起来，他鼻头一酸，哽咽道：“孩子，哭吧，哭你娘几声吧！”
　　红红的太阳跃出地面，大路，丛林和人，都沐着一层红光，婴儿的哭声响着，林中的鸟儿展开翅膀，扑愣愣向天空飞去……
　　江正辉要带妻子的棺木回青州安葬，他把儿子交给李渊夫妇暂时抚养，因为儿子还要吃奶，他一个男人照顾不好孩子，而李夫人有奶水。看着两个婴儿，李渊暝暝中觉得，江正辉认下的，实际上是他李渊的儿子。他想，反正两个儿子都由他抚养，几年以后，江正辉哪能认得出哪个才是他当初认定的那个儿子呢？
　　京城，皇宫中，炀帝杨广正在对左武卫大将军发脾气：“三千兵马打不过百十个府兵？朕看你这大将军，就是个草包！”
　　王公公一溜小跑进来，嘴里喊着：“生了，李贵妃生了！皇上，是个小公主。”
　　杨广愣了一下：“是女娃？”
　　杨广摸着胡须想了一下，算卦的说李贵妃生的一定是龙子，结果生的却是个公主。看来，算卦的说的也不可信啊！他说夺他江山的是李姓人，估计也是胡诌吧！他吩咐王公公，即日带厚礼前往太原，祝贺李渊又生贵子。
　　转眼六年过去了。李渊家教甚严，他的儿子读书习武，都很用功，唯有这个江正辉的儿子江飞，在国公府享受着特殊的宠溺。他不读书，也不习武，每天和一帮街上的小孩子疯跑着玩耍，惹了祸，李渊也是宽容地笑笑，不舍得斥责他。
　　这天，世民他们在书房读书，同岁的元霸也在院里跟师傅学打拳。江飞出府，在街上和几个孩子闲逛。他看上一户人家院里的杏树上的红杏，红玛瑙似的，闪着诱人的光泽。他踩着伙伴的肩头，爬上围墙，刚摘了几个，就听见院里的狗汪汪叫起来。江飞跳下来，跟着伙伴们一起跑。身后，一条大黄狗紧追不舍，呲牙裂嘴，甚是可怕。他只顾着奔跑，身边的伙伴不见了，跑进一条小巷，没提防撞到一个大人身上。这是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的壮汉子，挑着一副箩筐，瞪大了眼睛，盯着恶狗。那条恶狗全没了刚才的气势，夹起尾巴扭头想跑，壮汉抡起扁担，一扁担下去，那只恶狗就倒在地上不动了。壮汉弯腰，把狗装进筐里，脱下褂子盖上，挑起担子晃悠悠的出了巷子。江飞望着地上白色的粉沫，用手指尝了一下，悄悄跟在壮汉身后。
　　壮汉挑着担子七拐八拐，进入了一处大院子。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伙计正忙着从车上卸麻袋。马车旁边，有个先生在拔拉着算盘，还有一个穿着绫罗绸缎长袍，手上戴着大金戒的男人。男人看见壮汉，迎了上来：“铁牛，货送完了？”
　　铁牛笑着从筐里拖出死狗：“五哥，送完货顺带还弄了条狗。晚上咱吃红焖狗肉。”
　　男人不乐：“咱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你可千万别惹事！”
　　铁牛“哎”了一声，动手搬麻袋，男人不经意间扫向门口，厉声地：“谁？给我出来！”
　　夜幕降临，国公府乱成了一锅粥，人们都在寻找江飞。花园，菜圃，甚至仓库，水井都搜索了一遍，最后又派出府兵和家丁，提着灯笼上街去找。李夫人憋不住掉泪，孩子莫不是被拍花的拐子给拐走了罢？李渊招来了太原府尹刘文静，派人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三天后，江飞自己回来了！
　　李夫人扑上去抱住江飞，儿呀心肝的叫着。李渊问他：“这三天，你到哪里去了？”
　　江飞说他走迷了路，被人家送回来的。刘文静一脸狐疑，问道：“送你的人呢？”
　　江飞回了一句：“走了。”
　　刘文静想继续追问，李夫人已迫不及待地叫厨房烧菜，丫头们端点心了。既然孩子回来了，李渊也不想细究这几天孩子去哪儿了。他送刘文静走的时候，刘文静说：“这孩子若是迷路走失，那肯定出了城，历经长途跋涉，形神憔悴。你看孩子走路不颠不瘸，精气神儿特足，不像是走失的样子。若是没出城，咱翻天覆地把城里找了几遍，咋就没找到人？这里面定有缘故。”
　　李渊看见孩子回来，欣喜万分，也不想深究。俩孩子的生日就要到了，过了生日，江正辉就要来接孩子了。
　　时间慢慢让江正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他想续弦。他一次次要求把儿子接回青州，李渊都以他身边没女人，无法照顾好孩子而拒绝。更可气的是，孩子一周岁时，他去看孩子，李渊竟然说，那个黑皮肤的，长的丑的是他江正辉的儿子。这分明是想指鹿为马，用丑儿子换掉他的俊俏儿子。他只有续弦，才能接回儿子。他不要求女方出身，只想找个会照顾孩子的女人。
　　青州药材商的女儿李清桐，就进入了他的眼里。李清桐是个长相普普通通的女人，婚后不到两年，丈夫在押运货物时，遭遇小粱山的土匪，被杀害了，留下一个男孩，和她相依为命。江正辉每次骑马经过那间药材铺，经常看到她端着碗，撵着喂她那健壮的像小牛犊似的孩子。她把孩子养的好，这就够了。几乎没费什么事儿，李清桐就拉着儿子大虎走进了江府。第二天，江正辉就动身往太原去了。
　　太原国公府，元霸和江飞穿上了新绸缎衣裳，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李渊正和夫人在焚香祈祷，求神仙保估孩子平安。一溜挑着礼箱的挑夫，纷涌进院里，领头的向管家递上礼单，管家赶紧进来，把礼单递给李渊。李渊打开礼单一看，不由惊呆了:
　　十四弟生辰贺礼
　　单雄信 礼金300两
　　尤俊达 礼金300两
　　山东程咬金 礼金200两
　　王伯当 礼金200两
　　………
　　李渊看着这份人数众多，礼金丰厚的礼单，送礼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这十四弟又是谁？李渊感到事态严重，唤来江飞，一改以前柔和的口吻，语气严厉地：“你说，十四弟是谁？这些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