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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8章

作品名称:跋涉者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5-01-23 20:38:26      字数:7736

  77.守乡音引发事端
  
  江家土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居住拥挤,尤其是在吃饭时分,院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江天道跟江怀远商量,建议江家再建一座土楼,解决居住紧张的问题。张翠翠鼓动江怀远独自建楼,江怀远觉得不妥,而且耗资大,想与江家人一起建楼,自己多出点钱,多要几间房,供家人居住,同时接纳部分江家人。何况父亲在世时经常跟他讲,江家土楼里的人是一家人,让他关照江家人。江天道与江怀远聚族商议建土楼,江怀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人们,人们赞成。江怀远要求江家人帮助建造土楼,他付给江家人工钱,江家人高兴,答应出工出力。江怀远多年做生意,虽说近年生意清淡,毕竟有多年的积蓄,因此动用积蓄为自己和江家人改善居住条件。江怀远把陈永成请来,请他设计土楼,建造土楼。
  陈永成说:“有什么要求?”
  江怀远说:“其他如前,祠堂和学堂居中。”
  陈永成说:“你们挑选地址。”
  江怀远从永定城请来一位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在山里挑选建楼地址,楼址距江家土楼不远,那里有一片开阔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江怀远让陈永成查勘地址,陈永成拿着罗盘仔细测量,确定了建楼方位,划好线,祭祀一番,破土动工。此时正值农忙,江家人忙地里的活,帮工紧张。陈永成叫来陈家人帮忙,江怀远的儿媳赵娟娟让永定城的亲戚来帮忙。江怀远待在土楼,日日到工地照料。工地土层厚,挖土顺利,底部遇到石头,挖地基工程缓慢。打水井很顺利,只挖了一丈多就挖出了水。江怀远异常高兴,用水瓢舀起一瓢水,喝了一口,井水甘甜。人们喝水品尝,赞叹江家人运气好。动工筑墙之日,江怀远大宴帮工,好酒好饭款待。
  席间,江怀远说:“此次建楼,既为了自己,也为了江家人,希望各位认真做工,保证顺利完工,土楼建成之日,我再犒劳大家。”
  陈永成酒瘾大,喝多了酒,两眼迷蒙,说:“我做事一丝不苟,一定给你建造一座漂亮的土楼。我平生没有别的本事,只会建造土楼,建造土楼是我的看家本领。土楼建成后让江家人和陈家人都来观赏,他们一定称赞我的手艺。”
  江怀远说:“我们相识多年,我相信你的为人和手艺。楼成之日,我会厚谢你,绝不食言。”
  陈永成指挥人们筑墙,郑小龙是赵娟娟的亲戚,从未建造土楼,陈永成安排他搬运石头。土楼的基础用石头建筑,搬运石头很吃力,郑小龙满头大汗,明白陈永成让他干苦力活。墙基筑好了,开始筑土墙。有人安置筑墙的木板,有人铲土,有人用木杵夯墙,有条不紊。陈江两家人都参加过建造土楼,技术娴熟,陈永成看着满意。郑小龙没有筑墙经验,陈永成安排他铲土。筑了两层土墙,陈永成让人们休息几天,等土墙干透,再筑上面的土墙。郑小龙高兴,日日住在土楼,享受住土楼的愉悦。土墙干透,陈永成继续指挥筑墙,郑小龙负责铲土,江成龙负责夯墙,双手握着木杵夯墙,汗水滴进泥土里。
  江成龙直起腰,用客家话说:“给我端一碗水,口渴。”
  郑小龙却拿来一根木杵,江成龙不悦,用客家话说:“你耳聋吗?”
  郑小龙听不懂客家话,愣愣地看着江成龙,用闽南话说:“你说什么?”
  陈武阳笑了,说:“他说你耳聋。”
  郑小龙生气,骂道:“你才是聋子。你说鸟话,我自然听不懂。”
  江成龙生气,跳下土墙,打了郑小龙一拳。郑小龙暴怒,以拳脚相还,两人打成一团。陈永成急忙上前拉架,挨了两拳。众人上前拉架,两人停止打斗,相互怒视。
  陈永成捂着脸颊,说:“因为一句话打架,值得吗?”
  江成龙说:“河南人南来一百多年,未改乡音,难道让我说闽南话吗?先辈有言,乡音不改,我决不改乡音。”
  陈永成说:“郑小龙听不懂客家话,你——”
  郑小龙看着两人言语,不知他们说什么话,似乎两人在争吵。郑小龙余怒未消,捂着挨打的脸蛋,说:“鸟语!”
  江成龙暴怒,冲上前去,打破了郑小龙的头。陈永成着急,连忙打发人去找江秀梅。江秀梅拿着止血药跑来,给郑小龙敷药,说:“因为一句话打架,不值。如果出人命,如何了得。”
  江成龙说:“他骂我说鸟语,我自然要打人,客家话容不得玷污。”
  郑小龙回到土楼,向赵娟娟诉说委屈,说江成龙故意用客家话戏弄他,并且打了他。
  赵娟娟说:“客家人有自己的语言,世世代代讲客家话,并不是戏弄你。我初来土楼,也听不懂客家话,时间久了,自然就听懂了。客家人来福建多年,他们世代与闽南人接触,自然能听懂闽南话。你俩打架是误会,他们并非歧视你,希望你谅解。”
  郑小龙头部受伤,不能干活,跑回永定城。父亲看见郑小龙头上裹着白布,白布上染着血迹,异常生气,带着几个土著走进江家土楼。江怀远见势不妙,急忙赔礼道歉,盛情接待。
  郑小龙的父亲郑大奎说:“请你交出打郑小龙的人,我要跟他算账。”
  江怀远说:“由于郑小龙听不懂客家话,彼此产生误会,打架纯属误会。此事因江家建楼而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闹事。建造土楼本是件喜事,不该发生难堪的事,我让打你儿子的人给你赔礼道歉,行吗?”
  郑大奎说:“不行。我要打破他的头,让他尝尝头破的苦楚。我儿子还没有结婚,如果将他打死,我岂不绝后?”
  江怀远说:“我知道你说气话,你哪会打人?你是个有气量的人,不会因为一件小事惹出大麻烦。江家人在此居住,你双拳难敌众手,让人来认错了事。”
  郑大奎说:“纵然有千军万马,我毫不惧怕。天下有王法,永定有县衙,县衙会秉公办事。”
  江怀远再三恳求,郑大奎终于答应江成龙道歉。为了尽早了结麻烦,不影响江怀远建楼,江成龙向郑大奎三叩首,承认过错。郑大奎依然不饶,要求江成龙赔钱。江怀远答应替江成龙赔钱,郑大奎依允,拿着钱离开江家土楼。
  江家建成土楼,命名“怀远楼”。乔迁之日,举族庆贺,自然少不了赵娟娟的娘家人。娘家人踏进土楼,称赞土楼之美,感叹赵娟娟住着美丽的土楼。
  赵娟娟听着娘家人称赞,心里甜滋滋的,说:“虽说我家是山里人,但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富贵人家。江怀远经商赚钱,帮江家建造土楼,即便在永定县也是数出来的人家。虽说土楼建在地上,跟天上玉帝的宫殿没有两样,你们多住几日,好好享受土楼的滋味。”
  赵娟娟的母亲说:“难得来山里一趟,自然要多住几日。当初女儿出嫁,我不愿她嫁给山里人,哪知赵娟娟有福气,住着宫殿一般的土楼,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赵娟娟听着舒畅,依偎着母亲。郑大奎和郑小龙也来参加庆典,郑大奎想起儿子挨打的事,心里结着一个疙瘩。江怀远不单请来江家人,还请来陈永成和陈家帮助建楼的人,土楼内外坐满了人,庆宴之大,让赵娟娟的娘家人惊奇。席间,江家人用客家话召唤人们入席开宴,郑大奎听着别扭。江怀远端着酒杯,用客家话向在座的宾客致谢,人们共同举杯,庆贺江家之喜。郑大奎和郑小龙听不懂客家话,坐着发呆。江怀远发现郑家父子似有不悦,于是走到郑家父子面前,举起酒杯,用客家话邀请郑家父子举杯。郑家父子怔怔地看着江怀远,迟迟不举杯,赵娟娟见状,急忙跑过来,用闽南话说:“公公请你们举杯。”
  郑家父子缓缓举杯,江怀远颔首。江成龙把郑家父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嘀咕两句,郑大奎不知何意,对赵娟娟说:“江家人的客家话难懂,叽里呱啦,难以入耳。”
  赵娟娟向郑大奎使眼色,让他别说难听的话,不料江成龙把他的话听进耳里,冲着郑大奎说:“你是江家的客人,容得你说三道四吗?”
  郑大奎明白江成龙的意思,说:“我听不懂客家话,自然觉得客家话不好听。”
  江成龙说:“容不得你侮辱客家话!客家话是客家人祖祖辈辈使用的语言,你侮辱客家话就是侮辱客家人。你不是来作客,显然是来找麻烦,江怀远的宴席是喜宴,容不得你捣乱。”
  郑大奎站起来,怒视着江成龙,说:“我不吃江家的酒席,回家!”
  郑家父子退席,江怀远急忙赶来,说:“族人言语不当,别见怪,我会与他理论。你们吃完酒席再走不迟,免得人们笑话。”
  郑大奎说:“江家人哪是叫我来吃酒席,分明是来吃气,我受用不起。日后我决不进山,自此与江家断交。”
  江怀远再三挽留,郑大奎执意要走,江怀远无奈,看着郑大奎父子远去。人们小声议论,认为郑家父子气量小,伤自家的面子。
  赵娟娟听见人们责备自己的亲戚,说:“我是永定城的女子,远嫁山里,想跟江家人好好过日子,你们歧视我的亲戚,岂不是歧视我吗?我来江家小心做人,勤谨做事,为江家生儿育女,有什么过错,请你们道来。”
  江怀远听着不舒服,说:“江家人没有慢待你,你不能指责江家人。江家人明是非讲道理,容不得你讲江家人的是非。你是江家的媳妇,应该维护江家的面子,不能是非不分。”
  赵娟娟说:“我是非不分吗?难道江家娶了一个是非不分的女人吗?如果你嫌弃我,我即刻回家。”
  赵娟娟怒气冲冲,跑出土楼,边跑边哭,向山外跑去。
  江远志也回家参加庆典,看见妻子负气跑了,急忙追赶妻子,用闽南话喊:“回来!不许胡闹!”
  江怀远听了儿子的话,气得跺脚,说:“逆子!我怎生了如此逆子!”
  看见江远志来追,赵娟娟跑得更欢了,乃至跑掉一只绣花鞋。人们一阵哄笑,江怀远无地自容,不停地跺脚,说:“羞煞我也!愧煞我也!”
  江远志捡起绣花鞋,边跑边用闽南话喊:“鞋!绣花鞋!”
  江怀远气愤,骂道:“逆子!丢我的脸,我以何面目见人?”
  江远志把赵娟娟拉回土楼,关在屋里,说:“酒席结束,再与你理论。”
  江远志回到席间,江怀远不由分说,扇了儿子一巴掌。江远志捂着脸说:“我有何错,你当着众人伤我的面子?”
  江怀远说:“你当着众人的面不讲客家话,不只伤你的面子,也伤我的面子,伤江家人的面子。我自小教育你,江家人要讲江家话,你的心被狗吃了吗?”
  江远志低头,捂着脸,不敢看众人一眼。江天道见状,立即招呼众人举杯,众人极力捧场,宴席充满欢乐。
  
  78.留纪念永成仙逝
  
  为江家建成土楼,陈永成心里轻松,经常坐在陈家土楼回廊抽烟,回忆江家土楼的建造过程,回味建造土楼的甘甜。他觉得土楼是自己的女儿,经过他的精心打扮,变成一个美丽的姑娘。他看见女儿漂亮的脸蛋,看见女儿漂亮的眼睛,看见女儿窈窕的身姿,女儿在向他微笑。他开心地笑了,笑得甜蜜动人,摸摸自己的脸蛋,看到了自己的灿烂笑容。
  陈永成想起小儿子陈培亮,每次去建土楼,陈永成总要带着他,把自己的建楼技艺传给他,陈培亮是他的得力助手。陈培亮天资聪颖,无论木工还是土工,样样精通,陈永成很欣赏儿子的灵巧,觉得陈培亮是自己最好的继承人。建造江家土楼,陈永成让陈培亮负责施工,自己在一旁监督。建造土楼有两项工程,一是夯筑土墙,二是建造木楼,每项工程都很重要,容不得丝毫马虎。陈培亮思维精细,反应敏捷,每个步骤都十分认真。江怀远仔细观察陈培亮施工,对陈家父子很放心。
  陈培亮从楼下上楼,看见父亲坐在回廊默默地抽烟,明白父亲在思考问题。陈永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烟雾在他头顶缓缓上升。陈培亮看着父亲,发现他脸上布满皱纹,身子消瘦,像一只苍鹰蹲踞山顶,眺望世界,瞭望人生。父亲老了,陈培亮轻叹一声,默默地坐在父亲身边抽烟。
  陈永成说:“你觉得江家的土楼怎样?”
  陈培亮说:“很完美,没有纰漏。”
  陈永成认同,因为他仔细观察每个步骤,认真检查每道工序,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觉得儿子可以独立完成建造土楼的任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最后进山的客家人住着土屋,陈永成估计他们迟早会建土楼,不知自己能不能给他们建造土楼。陈永成并没感到自己有什么不适,但觉得自己老了,精力远不如从前。他盼望客家人早点找他,他想让山里的客家人都住上他建造的土楼。几个客家人走进陈家土楼,喊了一声陈永成。陈永成俯身,看见楼下站着几个陌生人,赶紧下楼。有人认识陈永成,连忙拉住陈永成的手。
  陈永成说:“有话请讲。”
  一位长者说:“久闻大名,今天才见到你,果然是个不平凡的人。我们喜爱土楼,请你帮我们建造土楼。”
  陈永成笑了,说:“什么时候建?”
  长者说:“只要你答应建造,我们立即挑选楼址,很快就可以建楼。”
  陈永成说:“你们赶紧选址,我随叫随到,一定让你们满意。”
  客家人走后,陈永成上楼,兴奋不已,在回廊来回走动,似在调节过于兴奋的心情,似在构想心中的土楼。陈培亮从地里回来,陈永成把消息告诉他,父子二人兴奋,一起谈论土楼。
  山那边的客家人去永定城请了一位风水先生来山里选楼址。这批客家人距陈家土楼二十里,风水先生选好地址,客家人立即来请陈永成。陈永成带着儿子和几个陈家人来到山里,山里沟很窄,山脚有一块平地,山上树木葱茏,山前的沟里有一条流水,对面的山上树木茂盛。
  陈永成察看了地形,说:“这是一处好地形,风水好,将来人丁兴旺。”
  山那边的客家人有百十人,张贤亮是村主。陈永成询问客家人有什么特殊要求,张贤亮说:“我们看了陈家和江家的土楼,觉得方形土楼和圆形土楼各有特点,我们喜欢圆形土楼,多设一个楼梯,以便出入。”
  山那边的客家人选了良辰吉日,祭拜天神山神土神,鸣炮动工。客家人齐聚工地,齐心协力,两年建成土楼。乔迁之日,客家人请陈永成和陈江两姓的代表共同庆贺。这座土楼也设置了祠堂和学堂,楼内空旷敞亮。客家人把陈永成奉为上宾,让他坐在首席。陈永成身穿崭新的蓝布衣服,面含微笑,祝贺客家人住进土楼。
  陈培亮去串门,陈永成站在院内,欣赏自己设计和建造的土楼。一楼是厨房和储物间,二楼三楼和四楼是居住间,淡黄色的房间清新悦目,组成四个鲜亮的圆环,青色的屋檐相间与层楼,层层楼房仿佛一朵盛开的花朵。楼顶是一片碧玉般的蓝天,土楼与天庭相接,奇幻而美妙。张贤亮让陈永成父子在土楼住一夜,与他们一起分享土楼的甜蜜。陈永成登上四楼,眺望美丽的星空,在墨玉般深邃的夜幕深处寻找未知的秘密。他感觉遥远的星空深处一定有一个美丽的世界,这个世界跟土楼一样美丽奇幻。他很想在这个美丽奇幻的世界遨游,体味遨游宇宙的快乐。他躺在散发着幽香的房间,香气将他带入甜蜜的梦境。
  陈培亮没有父亲那样的闲情逸致,他不喜欢清净,喜欢热闹。陈培亮跟年轻人聊到夜深,悄悄来到一间木房前。这是一间普通的木房,他轻轻地叩击房门,木门轻轻地开了。他闪进木房,房门轻轻闭上,屋里幽微的木香和少女特有的幽香混合,散发出奇妙的香气。屋里没有灯,窗外的月亮照亮了屋里的人,屋里坐着一个月亮一般的姑娘。
  姑娘叫张秀娟。张秀娟传出低微的声音:“你怎进屋?会被人发现。”
  陈培亮坐在床边,低低地说:“不要紧,人们都已入睡。”
  张秀娟说:“这是闺房,你不能随便进来。你是个不规矩的人。”
  陈培亮说:“我给你们建造土楼,人们知道我是聪明而规矩的人,只有你说我不规矩。土楼美吗?”
  张秀娟说:“美极了,简直是天宫。我似乎住在天上,享受仙女的生活。我似乎在做梦,梦见自己到了美丽的世界。你真厉害,建造了宫殿一般的土楼。”
  陈培亮说:“陈家人是聪明人,聪明人才能建造美丽的土楼。陈家人改变了世界,给世界增添了美。日后你天天住土楼,阳光洒进土楼,照亮你的生活,照亮你的心。”
  张秀娟说:“我的心本来就是明亮的,见到你后愈加明亮。”
  陈培亮说:“我是天上的太阳。”
  张秀娟说:“你比天上的太阳还亮。白天太阳闪耀着光芒,夜里就闭上眼睛,你却时时刻刻闪耀着光芒,光芒照亮了我的心。”
  陈培亮说:“我真有那么明亮吗?我只是个工匠,专门建造美丽的工匠。”
  张秀娟说:“陈家土楼跟我们的土楼一样美吗?”
  陈培亮说:“当然。”
  张秀娟说:“我出生以来没有出山,只去过山那边的土楼,他们的土楼跟我们一样美,听说陈家的土楼也很美。我喜欢住土楼,你家住几楼?”
  陈培亮说:“三楼。三楼可以俯瞰整座楼,可以遥望天空,可以产生美丽的幻想,可以把人带到奇幻的世界。父母会答应你嫁给我吗?”
  张秀娟说:“会。你在我家住了很久,他们熟悉你,我娘夸你聪明,我爹说你有能耐,我倒觉得你有几分傻。”
  陈培亮轻轻地笑了,说:“我不傻,我闻到了你的清香,比花香还香。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张秀娟说:“不行。我的手怕生人的气味,它闻到生人的气味会发抖。”
  陈培亮说:“我不是生人,我是熟人。”
  陈培亮拉住张秀娟的手,张秀娟倒在陈培亮怀里,享受从未享受的甜蜜。
  半年后张秀娟嫁给陈培亮,住在陈家土楼的三楼,日出看着陈培亮出门,日落盼着陈培亮归来。
  近来陈永成咳嗽打喷嚏发烧,身子发软,躺在床上静养。陈永成一贯清瘦,很少生病,妻子精心服侍,陈永成不见好转。陈培亮要去请江秀梅来家看病,陈永成拒绝,说一点小病不值得大惊小怪,兴许静养几天就好了。陈永成是个勤劳的人,平时很少休息,成天躺在床上,觉得很无聊,妻子嘘寒问暖,陈永成感到温暖。三楼很安静,陈永成瞅着屋顶,屋顶已现出微微暗色,仔细算来二十年了。难怪自己老了,难怪要生病,原来岁月不饶人。他回忆自己建造的每一座土楼,回忆建造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回忆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回忆每一座土楼完工后的喜悦。陈永成一连躺了四五天,腰酸背痛,想到门外走走。妻子搀扶他。
  陈永成说:“我可以走,还要走几十年。”
  妻子笑了,说:“那就走下去。”
  陈永成在回廊里慢慢走动,楼里的阳光格外新鲜。走了一阵,陈永成停住脚,扶着木栏杆,看着楼下人忙碌。陈永成觉得自己忙碌了一辈子,一眨眼就老了,感慨人生易老。他看着自己亲手建造的土楼,每层楼的木板都现出暗色,失去了最初的光鲜;屋檐上的青瓦也变成深褐色,只有头顶的那片天空依旧蓝盈盈的。
  儿媳鼓着肚子路过陈永成身边,说:“爹,你回屋休息,小心着凉。”
  陈永成说:“不要紧,屋里躺着难受。”
  陈永成感觉身子轻松了,不再那么沉重,只是感觉体内空虚,似乎被人挖走了一块肉。他不愿躺在床上,终日坐在回廊里抽烟,有时咳嗽几声,便停止抽烟。陈永成想到楼外走走,妻子扶着他下楼。
  有人看见陈永成下楼,说:“好点了吗?”
  陈永成说:“好点了。”
  陈永成独自走出大门,门外是一片开阔地,对面的山依然青翠,只是比夏天的颜色暗了一点。陈永成绕着土楼走了一圈,发现土楼的颜色变深了,不再是杏黄色,而是橘色。他用苍老而粗糙的手抚摸墙体,像抚摸自己的孩子,自语:“我老了,你也不年轻了,你能活多少岁?一百岁两百岁?看样子你的寿命比我长,兴许能活三五百岁,但愿你长寿。”
  陈永成向远处眺望,想看看江家土楼和山那边人家的土楼,青山挡住了视线。他叹息一声,走进土楼,缓缓爬上三楼。他感觉有点疲乏,缓缓躺在床上,觉得身子不舒服。
  妻子进屋,说:“不舒服吗?”
  陈永成说:“不要紧。”
  陈培亮从田里回家,听说父亲不舒服,连忙进屋询问,陈永成说不要紧,死不了。陈培亮摸了一下父亲的头,发烫,说:“我去请江秀梅。”
  陈永成说:“别麻烦人家了,不要紧。”
  儿子陈培明说:“赶紧去请,我陪着爹。”
  陈培亮请来江秀梅,江秀梅号脉,感觉脉搏微弱。江秀梅仔细询问陈永成的身体状况,然后开了几服中药,让他赶紧服下。吃了三服中药,陈永成渐感舒服,从床上坐起来,陈培亮和哥哥在身边陪着,瞅着父亲瘦弱的身子。
  妻子看见陈永成好转,说:“别出门,在床上躺着。”
  陈永成感觉轻松,缓缓走出门,看见一片崭新的阳光射入楼内,楼内一片辉煌。陈天成向阳光微笑,然后缓缓走进屋。夜里,妻子让陈永成早点睡觉,陈永成早早躺在床上。
  陈永成说:“我不瞌睡,心里像点着一盏灯,亮亮的。我仔细回忆一生,我只做了一件事——建造土楼。呵呵,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少吗?”
  妻子说:“不少。山里人家的土楼都出自你的手,两百年都坏不了。”
  陈永成说:“我无所求,只求一块石碑,上面刻上五个字:土楼建造者。”
  妻子说:“这有何难,你安心睡觉。”
  天亮,妻子发现陈永成永远睡着了。
  听说陈永成去世,陈永福急忙跑回陈家土楼张罗后事,江家人和其他客家人派人来吊唁。出殡之日,山里人都跑来参加陈永成的葬礼。客家人给陈永成刻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土楼建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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