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黎明之前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走着，天边有了一丝光亮。
　　“黄想。”丛政突然严肃起来，“我劝你一句，别和刚哥走的太近，和他说话办事留点心，他这人太危险太复杂太乱。”
　　黄想略一沉思后：“我知道了。”
　　又是一阵默然。
　　“困了？”黄想问。
　　“还饿了。”
　　“这里可不是市区，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铺，等着吧，等车来了，上车睡个够，两个半小时够你睡了。”
　　“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丛政爆了句粗口：“后悔向前走了？”
　　“不后悔。”
　　两人继续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地，不困了不饿了，不累了，眼前的路也没那么长了。
　　“你看那——”黄想停了下来。
　　丛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没看到什么，只看到几个光点。
　　“那里是一条河，夏天的时候河里有鱼，我和学校的男老师在河里捞过鱼呢，流水哗啦啦的，还玩着呢，等有机会我领你来玩玩。”
　　黄想说着、笑着。
　　“你在这里的生活挺丰富的吗？”
　　“哪里都有乐子，看你找不找。”
　　“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
　　“那是。”
　　“好，我等你领我来玩。”
　　“哦，对了。”黄想想起来了，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刚哥给你的。”
　　丛政接过去：“多少？”
　　“事前答应的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刚哥有点抠啊，我这么精彩的表现怎么不得多给点，口口声声说我这好那好的，小气。”从政掂了掂，打开倒出，用手捻了捻，真钱，不是假币。
　　“喏，给你的，介绍费。”丛政抽出一把来。
　　“给你的，你老给我干什么。”黄想推了回去，“我不要，你拿着。”
　　“于情于理，你应得的。”
　　“你之前给我不少了，我不能再要了，你还请我吃饭、给我介绍生意，两下相抵了。”
　　两人又拉扯了一阵，丛政看出黄想是真的不想要，也就收下了。
　　“回去请你吃大餐。”
　　“这个可以有。”
　　“你想吃什么？”
　　“家常菜。别去饭店了，在家里吃多好，自在。”
　　“那好，下车跟我一起回家吧，我让我妈备几道拿手菜。”
　　“阿姨做的饭比饭店的好吃。”
　　两人说说笑笑，天色越来越亮，天边一轮红日，终于，天亮了。
　　“我好像听到声音了。”丛政怀疑自己幻听了。
　　黄想凝神细听：“我也好像听到了。”
　　两人回头，身后还是一片白茫茫，停下脚步，等着。
　　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伴随着声响传入耳朵：桃源、桃源、桃源——
　　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视，车真的来了，终于来了。两人上车，有空座位，一坐上去，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放松了。
　　“睡吧，睡醒了就到家了。”黄想说着，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向后一仰。
　　丛政也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小表嫂，刚刚他给她打电话，要她准备饭食。拿起来一看，是郭小安。
　　“有事？”
　　黄想在他身边，听见他说：“找到了……你确定？没找错，真的是她？”
　　“是她，名字、年纪、长相、家里情况都对上了，不会错的。”那边的郭小安说。
　　“其他情况呢？”
　　手机里一阵呱唧，黄想听得不太真切，也懒得听了，不听了，睡觉。
　　丛政挂断电话，满脸的歉意：“不好意思，中午的大餐改时间吧。”
　　“没关系，你忙你的。”
　　丛政听出他多少有些失落。
　　“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姐托我找人的是吗——最后的那个人找到了。”
　　黄想眼睛一瞪，来了精神：“真的找到了？”
　　“嗯，找到了，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没拍到照片，但肯定是她了，当年的事快揭开了。”
　　“那你赶紧通知你姐啊。”
　　“好的，现在我就联系她。”
　　黄想看他给他姐打电话，又啰嗦了一阵，那边说：“好的，我叫上陈雪娇一起去，你几点回来？”
　　“大概中午吧，十二点左右。”
　　“好的，我中午去找你。”
　　黄想怜悯地看着他，回家之后别说好好睡一觉了，连饭估计都吃不上了。
　　“睡觉。”扔下手机，丛政疲惫地说着，闭上了眼睛。
　　即使是睡着了，心里惦记着事，也睡不踏实。等忙过去了，非得好好吃一顿、饱饱睡一觉。
　　到了市里，丛政提前一个站点下车，找了一个小吃摊垫了垫肚子再往家走，黄想在终点站下车了。
　　老姐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还有陈雪娇。见他回来，关切地问他吃饭了没、累不累，累的话明天再去。
　　他说不饿也不累，赶快去吧，早点完事早心安，他心说。
　　丛影将车子停在了一家手机店的对面。
　　很平常、很旧的一间门脸，门前空空，生意应该不是很兴隆。
　　三人下车，推门进店。
　　没有劈头的一句“欢迎光临”，十秒钟后才响起一声：买啥看看吧。
　　一个女的躺在柜台里面摆弄着手机。
　　丛政四下看了看，屋子面积不大，收拾得不是很整洁，光线有些暗，柜台里孤零零地摆着几部手机、配件什么的。
　　“你们是？”女人终于有所察觉了。
　　丛政打量着这个叫郭欣的中年女人，和一般的底层妇女比起来，她还是有些优雅的，装扮虽然廉价，但不俗艳。
　　“你是……丛影？”郭欣认出了大姐，“这么多年了，你没怎么变化啊。”
　　“你倒是变化挺大的。”
　　那是自然，大姐一年花在个人保养上的钱够买一辆小轿车了，面对面的小郭姐姐没钱买高档化妆品或是去美容院，两个同龄人之间至少相差十岁。
　　郭欣的目光转向了陈雪娇：“你是……陈雪娇？”
　　“你还记得我啊。”
　　听口气，来者不善，郭欣一脸诧异。按说将近四十年未见的老姐妹再相逢，应该满心的激动、泪流满面才是啊，怎么这两人……像是来兴师问罪、讨债来了。
　　“你们……找我有事啊？”
　　“赵月是不是你杀的？”陈雪娇直接发问。
　　丛政捕捉到郭欣的瞳孔瞬间放大、脸色苍白，烟灰折落到了柜台上。
　　“我说，赵月是不是你杀的？”
　　郭欣立刻调整好姿态，掸去了烟灰，抽上了一口：“你们买不买东西？不买的话别耽误我做生意。”
　　“将近四十年了，郭欣，你每天睡得踏实吗？不怕半夜鬼来敲门啊？”丛影一脸的悲悯。
　　郭欣扔掉香烟，用脚狠狠捻灭：“你们给我出去，不走我可叫人了！知道我老公是干什么的吗？待会儿下起手来可没个轻重，真要把你们打残废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丛政忍住笑：道上混的有可能，但至多是个高级马仔小弟，真正的大哥会是这么一家小破店。
　　“那你知不知道我堂弟、表哥是干什么的？你老公是谁说出来听听，看我知不知道，但我要说出我堂弟、表哥来，你老公绝对知道。”
　　郭欣不说话了，毕竟一眼看上去，老姐的穿着、气势、气场绝非一般人物。
　　“你们再不出去，我报警了。”郭欣说着，拿起了手机。
　　“你报好了，警察一到，我就把当年的事说出去，你是个杀人凶手。”陈雪娇没有畏缩。
　　郭欣冲她翻白眼：“法盲了吧？你说出来有人信吗？证据呢，拿不出来根本定不了罪，就算真的有，追诉期知道吗？早过了，就算铁证如山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从容地点燃了一根烟。
　　“你说的，当然不假，但你别忘了，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当年的人大部分都还在，也都记得，这件事要是翻出来，你想会怎样？法律治不了你得罪，道德舆论会把你淹死的；赵月的老母亲还在，她能饶了你？”
　　郭欣嗤笑一声：“我怕啊？网上多的是，骂得那叫一个欢实，可那又能把谁怎么样？不看就是了，手机一扔，照样过自己的日子。我在桃源，他们在桥南，能把我怎么样？跑到我家来骂我啊还是怎么着啊？一个邻居，又不是自己的亲爹亲妈，至于吗？他们想来就来好了，我一个电话告他们骚扰。至于赵月的老妈，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有空来管我？”
　　她说的，不假，因此很是得意。
　　丛影刚要开口，玻璃门被推开了。
　　“今天不做生意了，别进来了。”郭欣没好气的，还瞥了人家一眼。
　　“有病吧！”顾客丢下一句。
　　“你踏马说谁呢，给我站住！”郭欣从柜台里出来，气势汹汹地推门出去了。
　　大概二十分钟后，听见门外响起郭欣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刚才顾客和她的对骂。门外，大概是邻居吧，一边推搡着她一边劝她少说两句吧。
　　气呼呼地回到店里：“你们还没走啊？看在以前一起玩过的份上，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请你们立刻、麻溜地离开，我这里不欢迎你们。再不走，我真的报警了！”
　　郭欣满脸通红地冲他们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