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烛泪,第二章:张家
作品名称:仙寓山人家 作者:孤独的夜曲 发布时间:2024-11-14 08:29:43 字数:4767
第一章:红烛泪
仙寓山名缘于佛教,相传有建德(今东至县)谭氏女子于此修道成仙故冠山庵以仙名。传说这谭氏女“生辰八字”太硬,生就一副“克夫命”,许配一家未等迎娶男人就死了,连许9家死了9个男人,后来再也无人敢提亲。于是,按算命先生所言倒骑着白马自找生路。来到一座山前马停下不走了,山上有座寺庙名叫西峰寺,西峰寺主持是位得道高人,寺内香火旺盛。谭氏便在西峰寺旁的潘姑洞内修行,由于她潜心修行很快就得道成仙升天了。西峰寺主持为纪念这位修成正果的女子,新建了一座仙寓庵供奉仙姑娘娘,仙姑修炼的这座山从此称为“仙寓山”。
绵绵山脉层层叠叠,云雾缭绕的仙寓山下,条条溪流汇集成弯弯曲曲的江家河,一直向外界延伸,在清溪渡口和槽口交汇。岸边羊肠小道时而依山傍水,时而穿林而过。沿河两岸坐落着稀稀落落的村庄,千百年来孕育着世代子孙。
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的村民靠着山上的茶叶、木材和山地里种些庄稼过日子,与外界倒也相安无事。
田家庄在江家河的中游,老弟兄八个也算得人丁兴旺,只可惜老二田家兴老来丧子,更苦了儿媳巧儿。
巧儿原是三十里外,唐柳镇商户唐大庆的女儿。当年唐大庆进山收取山货被山匪盯上了,因为躲避土匪的追杀,在一个雨夜躲进了田家柴房,也亏得田家兴救了他才躲过一劫。为了感恩便把巧儿许给了田家兴的大儿子田振林。
田振林自幼就是结核病,媳妇娶进门他就撒手人寰了。真是老天捉弄人,可怜的巧儿还不知道当新娘子是怎么回事就做了寡妇。也因为新娶了媳妇田振林就归西了,巧儿也就落了个克夫的话柄。
巧儿瘦高个、瓜子脸,细眉大眼,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活脱一个美人坯子。重要的是一手裁剪手艺远近闻名,给人量身做衣从来不用尺子,只需一把剪刀和针线就可以把衣服缝制的合身且穿着舒服。孩子们头上带的狗头帽,脚上穿的虎头鞋那更是有模有样,以假乱真。
巧儿除了给人缝制衣服、鞋帽以外也还做点别的,比如用棕榈叶芯蒸熟后九天九夜的日晒夜露后叶芯会变得白白的,用来编制凉帽和扇子那也是拿手绝活。
自打嫁入田家,巧儿就意识到自己的命运,那个名义上的丈夫除了在新婚之夜为其服侍汤药外,便是胆怯的熬了一夜。在她还没来得及脱下喜服的时候却无情的让她穿上了丧服,从此巧儿就成了未亡人。
在田家,巧儿除了见过公婆,就是二弟田振康,也就是那个代替田振林和她拜堂的人。
成亲那天,巧儿被人从花轿里搀扶出来有人塞给她拜堂的大红绸布。另一端被一个她没见过的后生拿着,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丈夫。她轻轻移动三寸金莲在喜娘的搀扶下步入礼堂,她能感觉到来观礼的人不少。拜过天地、高堂礼成进入洞房,一切都很顺利。
巧儿被安置在离床不远的圆桌旁坐下,她在想象着这个即将为她挑下红盖头的的男人是个什么样,个子多高?长得如何?甚至想象着这个男人的眼神、举动。此时的巧儿正值青春焕发的年龄,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面含羞涩而心里却像是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怦怦”乱跳。
慢慢的婚房里安静下来了,她在等待,等待着新郎来为她挑下红盖头,此时心情也紧张起来,她感觉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然而,婚房里除了从床上传来的咳嗽声外,就剩那对红蜡烛在默默的流泪中发出呲呲的声音。她感到纳闷,行礼时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完成了,现在怎么除了咳嗽就没了别的反应了呢?
“你睡吧!”突然从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巧儿掀开盖头这才看到如此喜气的婚房里,床上竟然躺着个骨瘦如柴的病人。
顿时,她像被谁狠狠地砸了一锤,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她是来冲喜的,命运竟是如此的不堪,床上躺着的才是她的丈夫。眼前的景象让她脑袋“嗡”的一下,之前的万种想象此时都灰飞烟灭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告诉她新郎是个病人;为什么没人跟她说,她婚姻是用来冲喜的。
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那对在呲呲声里流泪的红烛。她看着床帏上绣着的大红鸳鸯,看着红纸剪的并蹄莲窗花,这是对她人生多么的可笑、又多么讽刺。
这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端了汤药进来,巧儿心想这可能就是她婆婆了。
女人把汤药递给巧儿温柔的说了句:“去吧,把药喂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好好服侍林儿。如果他能好起来,你就是田家最大的功臣”。
说完放下药碗看了看床上的男子,转身出去了。巧儿颤抖着双手捧起汤药来到床边。
床上的青年男子脸色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巧儿,泪水悄悄地流了下来。
他轻轻推开巧儿送过来的汤匙说道:“没用了,已经治不好了,吃再多的药都是徒劳。只是害了你,你不该来的!我死后你可以改嫁,不要苦了自己。”巧儿扭过头去,她不愿让人看见她的泪。
第三天,田振林到底还是逃不过阎王的邀请,一命归西了。
巧儿没有哭,这三天巧儿的泪流干了,她恨父亲,恨她的命运。她知道从此她就是另类,她牢记出门时母亲的交代,恪守妇道,为娘家争气。
从那以后,巧儿不再穿花色好看的衣服,也从来不去别人家串门,除了服侍公婆便是做针线活,和编织草帽扇子让公公拿到集市去卖钱补贴家用。
因为她的裁剪手艺,村子里每逢过年过节谁家要做个新衣服,谁家孩子过周岁需要做虎头鞋的都拿来让她做。时间久了她的手艺也传遍了四邻八乡。
第二章:张家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失,重复着春夏秋冬,转眼三年过去了,心如止水的巧儿如同机械一般重复着每天的劳作。
这天巧儿听见厅堂有人在和公公婆婆说事,她隔着房门仔细听。只听来人说:“我家老夫人就是请巧儿去上门做工,因为活多一两天可能回不来。”
婆婆说:“我儿媳妇从来没出过远门,再说出去了我们也不放心呀。”
“二娘,您多想了,我家老夫人请巧儿去做活,有她专门的住处;再说,大户人家还能拿您儿媳妇怎么样了啊。”
沉默了片刻,就听公公田家兴说话了:“让巧儿去吧,来了二三年了也没出过门,别把孩子憋坏了,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在这个闭塞的大山里,人们的思想是比较保守而又落后的,大多数人都认为田振林的死是娶了克夫命的巧儿才导致的。因为在此之前还经常看见田振林在村子里走动,在人们的映像里只是巧儿进门之后三天田振林就死了。只有田家兴两口子自己明白,儿子的病情日渐严重,已经病入膏肓了。
田家兴夫妇本就心地善良,儿子死了让巧儿年轻轻就守寡而感到内心愧疚。巧儿性格温柔且孝顺,因此两口子便把巧儿当成了闺女待。
其实。田家兴夫妇俩心里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巧儿克死了儿子,何尝不是田家愧对巧儿。明知道儿子有病还答应迎娶巧儿,又岂能是冲冲喜就能让儿子病情好起来,当初就不该定下这门亲事。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救了唐大庆的命,反而害巧儿终身幸福。庄稼人没有害人的心,却办了害人的事!
巧儿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时婆婆进来说了来人的邀请,原来是邻省一户人家来请她去裁剪衣服。
婆婆说:“巧儿你就收拾收拾跟人家去吧,可能要住几天,人家带了小轿在门外候着呢。”
“哎!娘,我这就去准备一下。”巧儿打了包袱,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出得门来。
看来人五十岁左右,浓眉大眼一脸的庄重,身穿灰布长衫一身管家的打扮。见巧儿出了房门便露出满脸笑容。
婆婆给巧儿介绍了来人:“这是张家湾张家的管家李叔。”巧儿给李叔行了见面礼,便随着李叔出门上了小轿出村去了。
田家兴和妻子孙氏目送着巧儿远去的身影,各怀心事却在心里都有一股不舍的情绪。田家兴在心里默默的念叨:“孩子,走吧!走吧!但愿你能放开自我,寻求一个好的归宿。”
而孙氏心里很是难过,儿子走了儿媳妇却一直守在身边,孤苦伶仃一个人。虽然老两口也曾多次试探过巧儿让她改嫁,每次都被巧儿婉言拒绝了。孙氏倒是希望巧儿这次出去如果有合适的人家相中了,她就权当嫁闺女出门,总比让孩子守着自己一辈子孤独终老的好。
中秋前的阳光虽然比夏日之时有所缓和,一路上轿夫还是走的汗流浃背。
青衣小轿在山路行走了大约二十多里路,穿过一片树林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村庄,大约有百来户人家。一条青石板路从村东头一直贯穿到村西头,两边的民房清一色都是古式青砖黑瓦。村里分支岔道不少,大块的青石板路面倒也干净、整洁。
来到一户大院门前停下,高门大院非常气派,只是正门紧闭,两边各有一个角门相互对称。李叔打起轿帘,巧儿出得轿来跟李叔着从角门进去,
进了角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一米多宽的青石板路,大块长方形的青石板两边用小小鹅暖石铺成的带有各种花形路面,喜鹊闹梅、待放荷花不同颜色的小小石子本不在人眼里,却在这里绽放了光芒。路两边的地面也是用鹅卵石铺成的一圈圈的由小到大圆圈,圆圈的中心却是一个斗大的福字;牡丹、芍药成了绿植小围墙,将大圆圈包围在中间,挨着墙根一排月季,菊花错落有致。此时,牡丹、芍药花期已过,月季、菊花却在争相吐艳。
东西各有一排青砖黑瓦的房子。穿过一道院墙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三间垂花门楼,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从里左侧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
李叔带着巧儿进入上房的侧厅,见过了东家张老夫人。老夫人一脸和颜悦色看上去不到六十,虽然眼角的皱纹和抬头纹很明显但肤色依然白净,保养的非常好,墨绿色宽边的绣花半袖的大襟褂衬托着更显雍容华贵。
热情待客是山里人一贯的作风,老夫人虽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却没有贵族的矫情,满脸笑容的拉着巧儿仔细端详。寒暄几句便吩咐下人安排好巧儿的食宿。
小丫头翠凤便带着巧儿穿过左侧的小门来到后院,巧儿被安顿在后院一排房子其中一间不大的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便是一张长形的桌子,和一张方凳子,这似乎是事先安排好用来做活用的。
翠凤给巧儿拿来了洗漱用品和生活必须品,告诉巧儿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她。她和其他几个丫头就住在隔壁,小丫头岁数不大人倒是挺精明能干的。
晚饭后,巧儿洗漱完早早躺下却毫无睡意。三年来还是第一次出门,脑子里就像过山车一样,一遍遍梳理着这三年里的点点滴滴:二老对她的好,邻居对她的冷眼,以及村妇们的冷嘲热讽。
这三年里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不与外界接触。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总有一些异想天开之辈打她的注意,如果不是二老的袒护,她在田家将是没有立足之地。二弟振康前年已经成家并添了儿子怀宇;弟妹夏仕翠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她不知道将来如果二老去世她在田家将如何生活。二老曾多次让她改嫁,可是母亲的话语始终浮现在脑海,要为娘家争气,恪守妇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不要让人戳脊梁骨。从小受三从四德的教育封建礼数的束缚在脑子里根深蒂固,在巧儿心里改嫁比死都难受。这就是她的命,命中注定无力回天,未来的人生路渺茫而又无奈!
自打出嫁那天起,自打她知道自己是来冲喜的时候开始,她从心里对父母便有了恨意。他们为什么要断送女儿的一生?他们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去承担不该承担的责任?父母虽然决定不了女儿未来的成就,起码不会断送女儿的前程,可是她的爹娘为什么硬生生把她送上了不归路。
好在公公婆婆是心地善良明事理的人,一直拿她当闺女看待,不然她真是欲哭无泪求助无门了。
迷迷糊糊中巧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估计是张家的仆人起床干活了。看天色尚早再眯会儿。
山区的早晨总是显得忙碌,挑水,劈柴的,下河洗衣服的,淘米洗菜的,村子里人来人往,袅袅炊烟在各家的厨房顶上散漫开来。
巧儿起床后,翠凤告诉她后院的门直通村边的大河,换洗的衣服可以下河洗。
巧儿用盆端着自己的换洗衣服来到河边,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因为面生都好奇的看着她。巧儿虽然封闭自己,但是遇到人起码的礼貌还是必须有的,她和大家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低头洗着自己的衣服。洗完了再对大家莞尔一笑,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回去了。
她这一走不打紧,河滩里可是议论开了。
“这谁家的儿媳妇?以前没见过。”
“这谁家的老婆啊?没听说谁家娶了新媳妇啊!”
“啧,啧,啧,啧啧啧,小娘们这身板长真俊!”
这条河绕着村边而过,也是族人生活用水的主干河道。
这个村原本就是一个宗族姓张,一百多户人家,张家祖上曾在朝廷当差,随着年代的轮转分枝散叶。十指有长短人家有穷富,年代久了村里虽然是同宗同族也就穷富不一了,张老夫人这一支脉应是村里最富有一户。